005

翠玉這話，其實是帶著惡意詛咒並有意嘲諷的，畢竟宮裡宮人命薄，這宮裡的主子，根本沒人會把宮裡一個小宮女的命放在心上，遇上這種事，本著明哲保身，大家也都是能躲則躲。像之前，紫玉帶人去延禧宮，青玉帶人去鍾粹宮都是這樣，也就翊坤宮鈕鈷祿妃，也不知道是存心給她們皇後娘娘找晦氣，還是真的關心宮裡的宮女，問了兩句。

咸福宮這邊，翠玉也以為會如此，沒想到這位張庶妃思量一番，將大格格交給喬嬤嬤照顧，簡單收拾一下，竟然真的跟了上來。路上還一個勁安慰那秋月，說什麼『只要她沒做，一定會沒事，皇後娘娘一定會還他清白的』云云，簡直可笑。只是覺得可笑之餘，翠玉心底卻又隱隱有一絲羨慕劃過。

都說宮裡主子尊貴，卻也大都薄情，能做到張氏這樣的，也是難得了。只是須臾翠玉又心下一冷，可是那又怎麼樣呢？身後沒有一個靠得住的娘家，自身又不得寵，連身邊的奴才都護不住，跟著這樣沒用的主子，就算這個主子再有情有義又如何？能不能熬的過今兒這一遭都還不好說呢，翠玉冷哼。

*坤寧宮

咸福宮距離皇後娘娘的坤寧宮本就不遠，張羅伊這一路心裡又存著事，只覺得似乎只是一轉眼的功夫，坤寧宮就已經到了。

翠玉帶著人上前交差，順便把張羅伊跟過來的事情一起彙報了上去。

「讓她進來吧。」折騰了大半天，赫舍里氏早就累了，偏這事複雜，太醫查出承瑞阿哥的奶嬤嬤被人下了葯后，一根藤拽出來，扯出了太多人。

秋月並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只是她跟內務府採買處的一個小太監熟識，被人咬出來之前見到她去採買處，從那小太監手裡拿了一包東西。那小太監的師傅，又牽連進了謀害大阿哥這件事里。

現下那小太監跟他師傅都被人弄去了慎刑司，自有慎刑司的人審理，秋月這邊她自然也得提來問問。

只不過赫舍里氏沒想到只是咸福宮一個小宮女，張羅伊竟然會親自跟著過來，而且一路上輕聲安撫，按照一起跟去的宮人的說法，這張氏倒是個難得有情有義的！有情有義啊，這宮裡竟然還有這個……

赫舍里氏喟嘆之餘，嘲諷的勾勾唇角，輕輕拿起茶盞上的蓋子颳了兩下茶水，斜睨了跟著進來似是有些擔心的張羅伊一眼，然後低頭看向下手跪著的秋月，「說吧，你跟採買處的小太監小李子是什麼關係？」

「奴，奴婢，跟小李子是同鄉……」有張羅伊一路安撫，秋月已經勉強鎮定了下來，磕磕巴巴的把自己跟小李子之間的關係說了。兩人本就只是同鄉，再多也不過是她曾托小李子買賣過幾次東西，小李子看在同鄉份上對她很照顧，其他並沒有什麼。

她托小李子買賣的那些東西，也都只是針頭線腦，擦手油，零嘴，綉品這些小東西，雖說犯了宮禁卻也不是什麼大罪。秋月一一都老老實實說了。

赫舍里氏頷首，又問起承瑞阿哥出事前幾日，她都在幹什麼。這個就更好答了，她是咸福宮後殿伺候的小宮女，每日里除了伺候主子就是各處打掃，承瑞阿哥出事前幾日，大格格的身子剛好，張羅伊帶著她們收拾房間、院子，幾天她都沒出過宮門一步。這個咸福宮裡所有人都可以證明。

「娘娘，不好了，慎刑司那邊……自殺……」

張羅伊坐的位置距離赫舍里氏不遠，宮人的耳語，隱隱約約漏了一些到張羅伊耳朵里，雖然聽得不十分清，卻不妨礙她猜。

慎刑司？自殺？難道是這案子哪個關鍵人物被人滅口了？上輩子電視劇電影不都是這麼演的嗎？事情好不容易接近真相了，就在下一刻就要真相大白時，關鍵人物突然死了……只不過電視劇電影里總還會有後續，讓事情最終真相大白，就不知道這到了現實里還會不會有後續了。

事實證明，並沒有。最起碼在張羅伊這個層面，她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至於萬歲爺、兩宮太后、皇後娘娘以及馬佳氏、納喇氏這兩個受害者知不知道，張羅伊就不清楚了。

反正到最後，對於承瑞阿哥到底是怎麼死的，宮裡就只有一些風傳，說是夜裡承瑞阿哥舊疾複發，奶嬤嬤中了毒，精神不濟，一時沒照顧到，至於奶嬤嬤的毒又是誰下的，官方倒是給了個說法，就是那日慎刑司里熬不過去『自殺』那人，但是私底下眾說風雲……

*鍾粹宮後殿

馬佳氏將承瑞的小衣服捧在胸前，倚靠靠枕上默默流淚，靠枕早就被淚水浸濕了，貼在人肌膚上，濕噠噠的並不好受，她卻沒什麼反應……

「姐姐，您快想想辦法勸勸小主吧，小主再這麼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的。」這都哭了兩天了，再這麼哭下去，眼睛都要哭瞎了。

芍藥哪裡又不清楚，可也得能說得通啊？她勸的還少嗎？小主但凡聽進去那一句半句的也不至於這樣。

正好膳房那邊又送了調養身子的山藥蓮子羹來，小宮女給盛了放到馬佳氏床前，叫了好幾聲，馬佳氏也只是轉頭看了一眼，很快就轉頭把目光瞥了開去。

芍藥看到這一幕，突然淚如雨下，趴在馬佳氏身上嚎啕大哭，「小主，您不能這樣糟踐您自己的身子啊。奴婢知道您恨，您怨，可是您不能這樣不顧您自己的身子啊。承瑞阿哥，還等著您給他做主呢。您毀了您自己的身子，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您可想過承瑞阿哥……阿哥他去的冤啊……」堂堂大皇子，康熙的第一個兒子，生來富貴，到頭來卻死的這麼不明不白，到了閻王殿里，說起來，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啊。

「嗚嗚……嗚嗚……」

這段時間，因為承瑞阿哥突然沒了，鍾粹宮後殿可以說是氣氛低迷。馬佳氏萬事不管，躺在床上只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小宮女、小太監們也都人心惶惶的，生怕再出點什麼岔子，他們自己也小命不保。

今兒被芍藥這一么一勾，後殿不少小宮女、小太監，全都低聲啜泣了起來。

馬佳氏的眼淚也再次被勾了出來，只是這次她主動抬手抹了眼淚……

*咸福宮後殿

「小主，時間差不多了，您歇會兒吧？」

那日，秋月被罰了十五個板子打的皮開肉綻抬回了咸福宮，到現在都還下不得床。張羅伊則因為管教宮人不力被罰禁足兩個月，罰抄宮規百遍。這些日子，為了完成任務，同時練字，張羅伊每天早晚都會堅持各抄上大半個時辰。

抬頭看著日頭，確實差不多了，張羅伊這才將手中毛筆放到筆架上，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跟肩頸。「大格格呢？」

「前院有株蘭花今早開了，嬤嬤跟春月帶著大格格到前院看花去了。」

張羅伊點頭，咸福宮偏僻，又只住著她們母女兩個主子，大格格去前院玩耍，也沒人敢欺了去。況且大格格身邊還有喬嬤嬤、春月護著，張羅伊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是以，張羅伊並未立馬讓碧雲去叫回大格格，而是喝了碗茶，小歇了一會兒后讓碧雲把她前些日子從內務府那邊要來的那把琵琶拿了過來……

「曲曲，好聽，額娘，彈得，回回」

大格格人小，記憶力卻相當好。聽張羅伊彈過一次琵琶，張羅伊這邊一開彈，小糰子立馬就聽出來了，漂亮的花花也不看了，蝴蝶也不追了，顛顛的拽著喬嬤嬤、春月就要往回走。

喬嬤嬤也不惱，笑眯眯的點頭，「好好，回回，咱們回去聽小主彈琵琶，大格格最喜歡聽小主彈琵琶了對不對？」

大格格也不知道聽沒聽懂，只連連點頭，小嘴裡還一個勁的念叨著『回回』『回回』。

很快一大兩小，一行三個身影就消失在了花叢之間。

「萬歲爺？咱們也回？」一片清竹之後，梁九功看看已經看不見身影的大格格三人，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向他的主子。

康熙搖頭，來都來了，「進去看看」

「是，萬……」梁九功張口就想喊『萬歲爺駕到』

被康熙一揮手，後面幾個字堵在了嗓子里，嗆的輕咳了好幾下才緩過來。

彼時，康熙已經大步走到了咸福宮後殿的小門前。小門沒關，康熙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推就開了。

入目所及是幾盆開的正好的月季、芍藥，鮮艷欲滴的花朵襯得整個小院似乎都多了幾分顏色。

在張羅伊『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琵琶聲中，小院似是都籠上了一層光暈，給人一種溫馨又縹緲之感。

「萬，萬歲爺？」

大格格一回來后就直奔張羅伊身邊，碧雲見大格格小手都髒了，就打發了春月出來打水取帕子給大格格凈手。春月打好了水，剛想要端著水進去，一抬頭就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小院門口，嚇得一個不穩，一盆水直接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

外間，張羅伊聽到動靜，悠然的琵琶聲戛然而止。

「萬，萬歲爺，您怎麼來了？」康熙來的突然，張羅伊心裡一點準備都沒有，突然面對康熙，比課上玩手機被後窗偷看的班主任抓到還窘迫，慌得一比，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好在，康熙大度並未計較。簡單打量了一下小院里的布置，就目不轉睛的直勾勾看著眨巴著烏溜溜大眼睛躲在張羅伊身後的大格格。

大格格這兩個月性子被張羅伊養的開朗了很多，看到康熙這個陌生人也不怕，見對方看著自己，小糰子嘴角上揚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笑容。

笑容是會傳染的，小糰子這邊笑，康熙嘴角便下意識也勾了起來。

這下小糰子就更不怕了，抬頭看了眼張羅伊，見她沒反對，直接邁著小短腿上前四隻軟乎乎的小胖爪子一起上，像只熊貓一樣掛在了康熙的腿上，還抬頭沖康熙咯咯笑。

康熙:……

張羅伊:「……」

梁九功，喬嬤嬤，碧雲、春月全都被小糰子突然這一出給整愣住了。

反應過來，張羅伊趕緊上前想要把人從康熙腿上給扒拉下來。

可素日都很聽話乖巧的小糰子這一次也不知怎麼了，怎麼都不依，張羅伊去扒拉她，她一個勁躲，滑不留手，邊躲還邊咯咯笑。弄得張羅伊幾次都沒成功。反倒張羅伊自己好幾次因為去扒拉小糰子手不小心碰到康熙，給鬧了個大紅臉。

「算了，她喜歡，就讓她這樣待著吧，也就一時新鮮，一會兒就好了……」康熙擺擺手。以前顧忌著老祖宗傳下來的『抱孫不抱子』的規矩，康熙對幾個孩子雖然疼愛，卻並不算多親近。

直到長子承瑞沒了，康熙才有些後悔。只是承祜、承慶兩個阿哥那邊皇后、納喇氏包括皇瑪麼都看的緊，他就算是想要抱一抱，親近親近，恐怕還沒抱上手，就能被人捅到皇瑪麼那邊去，回頭又要被皇瑪麼叫過去好一頓說教。倒是大格格，因為是女孩子，寵起來倒沒多大妨礙，這麼想著，康熙一伸胳膊，直接把掛在腿上的『熊貓寶寶』給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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