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事

一個月過去了，曾昀巧還是不怎麼跟陸蕖隱說話，一直過著獨來獨往的生活。每到下課的時候，她的安安靜靜與周圍同學的嬉笑鬧騰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是蕖隱有一次無意間看到曾昀巧看著窗外出神，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看到一個身形高壯，身穿校籃球隊球服的男生經過。

難道曾昀巧喜歡那個校籃球隊的隊員嗎。

蕖隱好像明白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但他沒有向任何人說。一是因為蕖隱不碎嘴不八卦，從不喜歡也不亂評判別人的事情；二是因為不管曾昀巧有沒有喜歡的人，喜歡的是誰，這都是她自己的事。

那個課間過後的數學課，曾昀巧頭一次上課走神。書是翻開了，但看著黑板的目光沒有焦點。

「我來找一位同學回答一下這道題，曾昀巧。」

班裡靜悄悄的，很多同學紛紛回頭看昀巧，可她還是獃獃地看著黑板，沒有反應。蕖隱扭頭看見她還在發獃，趕緊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小聲提醒她：

「同桌，老師叫你回答問題。」

曾昀巧一下子從思緒中驚醒，她略帶疑惑地看著蕖隱，蕖隱小聲跟她說：

「老師叫你起來回答黑板上的問題。」

昀巧連忙站起來，看了半天的題目，尷尬地摳著手裡的筆蓋。她自打上課起就一直在發獃，完全沒聽課，題目也不會做。蕖隱眼睛看著前方的黑板，手卻悄悄地把一張草稿紙移到昀巧桌面上。她低頭看到草稿紙上蕖隱寫給她的答案，這才抬頭小聲說出了答案。老師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答對了，但是上課的時候注意認真聽講，不要開小差。」

昀巧坐下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剛剛都快被嚇壞了。她感激地看著蕖隱，小聲地跟他說：

「謝謝。」

「不客氣。」

蕖隱沒想到她會跟她說謝謝，懵了一下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星期五下午放學的時候，同學們還是跟往常一樣飛快地收拾好東西，然後跟朋友結伴回家。而曾昀巧在這兩周的星期五放學都走得很急，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星期五下午是蕖隱和另外五個同學做值日打掃衛生，蕖隱按照剛開學就分配好的值日內容，先擦乾淨班裡的窗戶玻璃，然後去資料室幫搞衛生的趙大爺清理那些堆積如山的廢報紙和廢雜誌，最後再幫忙把這些裝進黑布袋裡，提上學校頂樓的天台上。本來班裡安排給蕖隱的工作只是去資料室幫忙整理這些廢資料的，但他看見這麼多廢紙，而且又重，趙大爺抬上天台實在是太吃力了，所以就把這些後續的活都攬下來了。

蕖隱輕輕推開樓梯通往天台的那扇鐵門，將那些黑布袋提到指定的角落裡。做完這些，他正準備轉身離開時，他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曾昀巧。

她獨自一人站在那兒，背對著他所在的方向，雙臂很隨意地搭在水泥台上，像是在想些什麼事情，一動也不動。蕖隱不好意思去打擾她，正準備走的時候卻隱隱聽見了她細微的抽噎聲。

從蕖隱的角度不能很清楚地看見具體情況，但他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她手裡拿著一封信。信紙被風吹得嘩嘩直響，她的披肩長發也被吹得飛舞起來。她一直站在那裡哭，肩膀抖得很厲害，像是在極力控制情緒卻又沒辦法控制住。

蕖隱默默地走上前，在她身後遠一點的地方站住。她意識到了身後有動靜，便轉過身來。蕖隱看見她那雙紅腫的眼睛襯在她布滿淚痕的臉上，他有些震驚。昀巧一看是蕖隱，便慌亂地低下頭抹了抹臉上的淚，把手中的信紙默默藏在了身後。

「同桌……」蕖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到她這個樣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也許她這幾個星期在學校里的孤僻，跟這件事有著什麼關係。但他不方便去詢問她的隱私。

「……我先走了……」她低頭準備走。

「等等。」蕖隱叫住了她，她也應聲停下。他轉身小跑到那兩個黑布袋的放置之處，將袋子打開，從裡面拿起一大疊廢報紙。他眼睛的餘光能看到昀巧開始慢慢地抬起了頭，小心翼翼又略帶好奇地看著他。他拿著一疊廢報紙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撕起來。

報紙的紙質比一般的作業紙要薄，撕起來聲音清脆而又響亮。蕖隱沒有說話，只是在默默地撕。昀巧好像更加好奇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

蕖隱將報紙撕到不能再繼續往下撕的程度，然後隨意往天上一拋，無數的紙屑像落花般飛舞著掉下來。她顯然對他的舉動表示震驚，她睜大閃爍著淚花的雙眼，看著那些碎屑飄落在地的過程。

「撕完之後，也許心情會好點兒。」蕖隱遞給她一疊報紙，她的手動了動，有些遲疑。

「就當是發泄，你試試吧。」

她慢慢地伸手接過那疊報紙，開始撕起來。剛開始她撕得很慢，有些小心。後來應該是體驗到了那種快感，她撕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猛，一大袋廢報紙被她撕的所剩無幾了。撕到最後，她將最後那團廢紙屑拋向天空的時候，她的臉上又開始淌著淚，不過不同於剛開始的那種傷心的淚，而是發泄之後，負面情緒得以釋放的淚。

後來兩個星期的星期五，蕖隱都準備了一袋舊報紙給她撕，等她撕完之後離開，他便拿著掃把與垃圾鏟將天台的地面打掃乾淨。

這兩周的天氣不太好，隔一天就下雨，有時候這雨還連著下個兩三天，天台上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有些坑坑窪窪的地方還有積水。地面上的雨水將薄薄的紙屑粘住了，用掃把很難掃掉。蕖隱只能蹲下來用手去撿那些掃把掃不起來的紙屑，而且一撿就是一個多小時。撿完碎屑，他還得把這一兩袋廢紙送到學校對面的垃圾處理回收站。當然，只有廢報紙舊雜誌可以賣錢，那兩大袋廢紙屑自然沒辦法賣。蕖隱每個星期都自己掏錢，悄悄地補上趙大爺賣廢報紙的錢。

但是他明顯感覺到昀巧這兩個星期的變化，她一開始能對蕖隱說出一個字，對他而言都是新鮮事。可這兩個星期，她對蕖隱說的話開始變長變多。特別是這個星期，昀巧對他說的話很多，而且還主動向他請教數學題。看得出來，她被心事長期壓抑著的情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

這個星期五，蕖隱照常給她找來廢報紙。等她撕完之後離開，他先是掃了一遍地，然後蹲在地上默默地撿著碎屑。只是他撿了一陣子，察覺到身後有人，他回頭一看竟是曾昀巧。昀巧的手扶著鐵門框，雙眼含淚地看著蕖隱……

「你……每次等我撕完報紙，都在這裡收拾嗎？」

「嗯。那個，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蕖隱有些不知所措。

「要……要收拾很久吧……我每次都撕了這麼多……」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沒有，不用很久。反正我也不急著回家，你又是我同桌，這些小事不用在意。」蕖隱一邊回答，一邊繼續低頭將濕透了的碎屑撿進袋子里。

昀巧跑到他身邊蹲下，一起幫忙撿。

「還是我來吧，你先回家，不然家裡人會擔心你的。」

「沒關係，我也不急。」

一時間，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當時的氣氛有些微妙。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蕖隱也是頭一回感覺到有那麼一絲尷尬。昀巧撿了一會兒，開了口：

「對不起。」

蕖隱有些驚訝，不明白她為什麼道歉。

「你沒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道歉啊？」

「對不起……我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她的聲音越髮帶著哭腔，蕖隱開始慌亂起來：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做這點事對於我們男生來說不費多大的力氣。再說了，你是我同桌，這些都是應該的。」蕖隱趕緊安慰她。

「謝謝你。」昀巧抬頭看著他，對蕖隱微微的笑了。蕖隱也笑著看著她，她的臉有點紅，笑著低頭去撿碎屑。

他們收拾完一切並將廢品賣給了垃圾處理回收站，一起步行回家。

「那個，小陸……」

蕖隱愣了一下。因為昀巧從來都沒有叫過他，而且大部分同學和朋友都是叫他蕖隱。只有一些恩師，父母的那些朋友和同事才會叫他小陸。

「嗯，怎麼了？」

「我可以叫你小陸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了。你難得叫我，我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了。」蕖隱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著他不知所措略帶慌張的樣子，竟然笑了。

「你好可愛啊！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是那種清冷禁慾系的帥哥，還以為你高冷不愛講話呢。沒想到相處下來，你的性格跟你的長相反差那麼大，難怪那些女生都特別關注你。」

「是嗎？」蕖隱更加不好意思了，這還是頭一回聽到昀巧對他的誇獎。

「我很高興，可以遇見你這個同桌……之前陳老師跟我說，她之所以安排你坐在我旁邊，是因為你的性格和成績都是班裡男生中最好的。其實剛開始我並不相信你能忍受得了我的性格和脾氣……」

蕖隱靜靜地看著她，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繼續說：

「可是我發現，即使我再怎麼不理你，對你的態度再怎麼惡劣，你都還是一如既往對我好，盡心儘力地幫我……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不客氣。」蕖隱輕聲說道。

「你可能會奇怪，我為什麼會是一個這樣的女生。其實，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發生了什麼事嗎？」蕖隱的好奇心開始冒出來。

「初中的時候，我還是一個很開朗很友善的女生。我對所有的同學都很好，大家也很喜歡我。初二的時候，我喜歡上班裡的一個男生。他是我們班的班草，又高又帥，還是校籃球隊的隊長。到了第二個學期，我偷偷塞了一封信到他的課本里，周末還在微信里暗示他。那段時間，我跟他的關係很曖昧，但他並沒有表示過他喜歡我。星期五的下午，他突然約我去籃球場見面。我以為他是想當著所有的籃球隊隊員跟我表白，可是當我去到那裡，卻看到他跟另外一個女生站在一起。」

蕖隱看見她眼中帶著淚，表情卻是笑著的。

「那個女生手裡拿著我寫的那封信，走在操場上大聲地念，一邊念還一邊放聲大笑。那個時候放學，她引來了很多人圍觀，我衝上去想搶回那封信，卻被那個男生擋下了。他抓著我的手腕，把我推倒在地上，之後竟然轉過身去安慰那個女生，並在很多人的面前抱住她……」

蕖隱聽了之後，拳頭在不經意間越握越緊。他之前倒是見識過那些女生口中所謂的渣男，但他沒有想到曾昀巧曾經喜歡過的那個男生，竟然壞到如此地步。

「他從那個女生手中接過那張信紙，把接下來的那段念完之後，附和著那個女生對我一番冷嘲熱諷。所有圍觀的人都在笑話我，我當時癱坐在地上，簡直想找一個地洞鑽下去，再也不要出來。後來，他把那封信撕的粉碎扔到我的身上……從那以後，我在學校里總是感覺大家在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變得不愛說話，也害怕和人說話。那封被撕碎的信，我把碎片都撿回去粘起來，重新又抄了一遍……在星期五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時刻提醒自己……」

「對不起同桌，這些事情我本來不應該問你的。」蕖隱有些愧疚，他覺得自己剛剛就不應該有好奇心，讓她再提起那段痛苦的回憶。

「沒關係。現在說出來了，反而心理負擔也減輕了很多。我很慶幸能轉來崇濟，遇到你這麼好的同桌。現在我也算是正式跟你打招呼了，小陸。以後請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以後咱們相互關照吧。」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