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人群四散開去,顯出倒在地上的一個人。
那人的肩頭插著一把柳葉飛刀,正是剛才向著白檮射過來的那支,卻給他以掌力反震出去,不偏不倚,正傷到了那發刀要傷他的始作俑者。
白檮身後兩個近身侍從跳下台階,將那人拿住。
來領米面的百姓們見狀,都驚心不明所以。
白檮身側的管家忙揚聲對現場眾人道:「各位,剛才就是此人說饃饃沒了,引得大家驚慌,其實我們的饃饃跟米都是管夠的,我們老太太早就叮囑過但凡是來領的都不許落空呢!這個人卻故意讓大家亂起來,他卻趁機用暗器要傷我們大爺,多虧我們大爺身手過人,這才反而傷了他自己!我們立刻要報官的,這個跟大家不相干,大家依舊好好排隊,領米領面就是了!」
百姓們聽了,這才明白過來,於是急忙又重新排好了隊伍。
而在這時候,金釵兒已經奔了過來,眼見白檮好端端地,才鬆了口氣。
白檮看了她一眼,並沒言語。
此刻白府的侍衛正問那刺客:「你是何人,為何要刺殺我們大爺?」
那人臉色慘白,那把飛刀深深刺入肩胛,連拔出都是困難的,血染了半邊胸口。
這還是白檮要留這人的性命,故意避開了心口等要害處。
但就算如此,這人傷的厲害,黃豆大的汗滴從額頭滾落,他咬牙道:「我縱然、做了鬼也不會放過……」
說到這裡,他抬手去拔那把柳葉刀,刀還沒抽出來,傷勢卻更重了,一時血涌的更快了。
白檮見這人竟一心尋死,便皺眉道:「去找個大夫!拿金創葯!」
旁邊管家見狀道:「大爺不必著急,是這人先對大爺不利的,縱然死了也不可惜,就算順天府的人來了,這兒還有許多人證的呢。」
白檮看著那人牙關緊咬的模樣,微微一搖頭:「他不能死。」
管家撓了撓頭,不曉得白檮並不是擔心官府如何,而是單純地不想此人這麼死了。
可是白檮的內力極其渾厚,先前倉促反擊,本來還能拿捏分寸的,可因金釵兒突然出現,一時竟恍了神,手勁不由地失了控制,再加上這刺客自己尋死,血流的這個樣子,他自己又不願活著了,就算大夫到了,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
金釵兒就在他旁邊,聽白檮說「他不能死」,突然心頭一熱,竟脫口叫道:「我來!」
眾人都怔住了,包括白檮,他轉頭看向金釵兒,只見她抬手,從肩頭的衣衫上拔下一根繡花針。
——這是金釵兒先前在屋內擺弄女紅的時候,留在上面的。
她打量著那嘴唇都已經開始泛白的傷者,又看看他的傷勢,很快地手起針落。
金釵兒的手指纖細嬌嫩,拈著那根針,就如同一個閨閣少女要繡花般,姿態優美,但是在下針那刻,氣勢卻陡然不同了。
銀針飛落,不過是眨眼的瞬間,已經連刺了這人的右肩跟手臂,頸間等數處要穴,說來也怪,就在金釵兒一氣呵成后,這原本臉色猙獰瀕死的刺客,神情突然間安詳下來,他悶哼了聲,躺倒在地。
金釵兒收了針,望著地上的人:「可以拔刀了,敷上止血的金創葯,就會無礙。」
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過於冷靜,甚至近乎漠然。
白檮一直看到現在,才俯身在刺客的頸間一探,知道他已經昏睡過去了。
他掃了眼金釵兒,又看看周圍一個個瞪著眼睛半驚半疑的百姓跟白府侍衛等,終於道:「跟我回府。」
直到此刻,金釵兒才如夢初醒般,她詫異地看看身前的傷者,又瞧瞧手上的針,忙從地上跳起來。
起身之後仍將針別在肩頭衣料上,跟著白檮進門。
白太素身形高大,金釵兒跟在他身旁,暗自又比了比,只勉強到他的肩頭。
府內下人們看見兩人,紛紛行禮避讓。
等進了二門,金釵兒見白檮仍是沉默寡言的,終於忍不住了:「大哥……」
白檮轉頭看她,眼神里是問她何事的意思。
金釵兒望著他深邃的雙眸,把嘴邊徘徊的那句話咽下去,只訕訕道:「大哥,剛才、好危險啊,萬幸你反應的快。不然就受傷啦。」
白檮瞥了瞥她,不置可否,仍舊轉身往內走去。
金釵兒暗暗懊悔,默然跟著走了片刻,望著他雖近在咫尺卻彷彿疏離如在天際的身影:「大哥!」
白檮沒有回頭,只淡淡地問:「有什麼話,你說便是了。」
金釵兒握了握雙手:「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呀?」
白檮有點意外,想回頭,又並沒有:「為什麼這麼說?」
金釵兒咽了口唾沫,還沒開口,已經先紅了臉:「那天、那個慕容鳳枕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提到鳳枕,白檮的臉色明顯冷了幾分。
金釵兒低下頭去,手在後腰上輕輕撓了撓。
白檮不動聲色的,目光順著她的手勢在那玲瓏的腰線上稍作流連,便又悄然轉開。
金釵兒則紅著臉道:「大哥,過去的事情我雖不記得了,但是我……我多半真的幹了些人神共憤的對不住你的事,我知道是配不上你的,所以我想,如果你真的討厭我的話,我可以……」
她的心不住地亂跳,說的話也有些顛三倒四的。
起初知道自己是侯府找回來的未來少奶奶,性情極好不說,且被府內眾人千寵萬愛,那時候金釵兒自然是心安理得,覺著自己真是幸運之至。
可慢慢地,不堪的舊事一一揭露,她簡直就像是侯府里的害群之馬,哪裡還配當白檮的妻子。
尤其是慕容鳳枕的那一番話。
在那之後,金釵兒猶豫再三,終於在一次洗澡的時候,讓丫頭新燕幫著自己看了看后腰上,果然,就在腰上的確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
本來還覺著慕容鳳枕是胡說八道,可是有了這個,是再怎麼也否認不了的。
她簡直心涼如水。
雖然老太太喜歡她,一心要她做白檮的妻子,但老太太不知道她先前做的那些歹惡的事,尤其跟鳳枕的不堪……要是知道了,恐怕也會嫌棄。
故而這兩天金釵兒心裡始終惴惴,劣跡斑斑的自己,簡直無法原諒,她也很不願意這樣無恥的自己糟蹋了白檮。
金釵兒正期期艾艾地說著,這時一個小廝卻過來請白檮,原來是老侯爺回府,知道出了事,便叫他過去問話。
白檮看了金釵兒一眼,望著她有些淚眼汪汪的樣子,喉頭微微一動。
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淡淡道:「回去吧。」
金釵兒看著他魁偉挺拔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覺著白檮一定是討厭極了自己。
這也難怪,她那些所作所為,簡直人神共憤,連她自己都嫌棄。
可她偏不記得了,因為記憶是空白的,所以不敢也不願相信自己竟干出那些事,甚至無法想象。
正因如此,此時看著白檮冷漠離開的樣子,居然還有一絲絲被拋棄般的委屈跟難過。
但說到底,都要面對現實。
金釵兒正想先回院子,卻有個冷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原來你自個兒知道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你這種水性楊花的歹毒女人當然配不上大哥,給他提鞋都嫌臟,大哥也自是討厭極了你,虧你還有臉問出來。」
不用回頭金釵兒也知道來人是誰。果然是白少樓從後門走了進來,他本來也是俊美貴氣的臉上卻帶著惡毒的表情,惡狠狠地說道:「我不管你是真忘了過去還是又假裝的,就算是真忘了,難道你做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你要真的還有點良心,就別來禍害大哥,別纏著他不放!」
金釵兒承認白少樓說的對,但卻不喜歡他這趾高氣揚的架勢,便擦擦淚,揚首道:「這是我跟大哥的事,輪到你插嘴了嗎?哼,就算我不是好人,你還推我下水想害死我呢,你難道就是好的了?憑什麼在我跟前說嘴。」
白少樓一怔:「那、那也是給你逼的!」
金釵兒道:「就算我逼的,你就能殺人了?你跟我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
「你敢把自個兒跟我比……」白少樓極為生氣,見她轉身要走,便抬手拍向她肩頭:「你站住!」
誰知手剛碰到金釵兒的肩,掌心一陣刺痛!少樓猛然抽手,臉色大變地叫道:「你、你肩上有什麼?」
金釵兒莫名,轉頭看看肩頭,啞然失笑:原來是那根她別在上頭的繡花針。
她笑著把針抽出來,在白少樓跟前晃了晃:「樓弟別怕,不過是一根針罷了。」
「你、你……果然是毒如蛇蠍,居然用針暗害我……」白少樓握著手,氣的發抖。
金釵兒眨了眨眼,捂著嘴笑道:「這可怪了,難道我算到你會拍我肩膀?還偏拍我這邊肩頭?明明是你自己先動手動腳,怪得了誰?」她說完后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轉身往後便走。
身後少樓無言以對,卻仍是磨牙發狠地說道:「你、你……總之我是不會讓你害大哥的!」
金釵兒聽到這句,卻輕輕地嘆了口氣。
屋外新燕隱約聽見白少樓的叫嚷,她不敢做聲,只陪著金釵兒回了院子。
見金釵兒怏怏地興緻不高,新燕勸道:「姑娘別在意,樓少爺畢竟還小呢,不太懂事口沒遮攔是有的。」
金釵兒捧著腮道:「這倒未必,有時候正因為年紀小不懂事,說的才是真話呢。」
新燕吃了一驚。金釵兒抬頭道:「燕兒,這屋子裡有多少錢?」
「這……姑娘怎麼問這個?可要用錢嗎?」新燕疑惑。
金釵兒笑道:「隨便問問,你去看看,拿來我瞧瞧。」
新燕莫名其妙,果然去柜子里找了一回,因為這兒的吃用之物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故而一應不缺,雖然不至於用到銀子,但散碎的備用銀子還是有十幾兩的。
金釵兒看著帕子上那包碎銀子,喃喃道:「這應該是夠了。」
新燕詫異:「姑娘說什麼夠了?」
金釵兒笑道:「沒什麼,你去睡吧。」
當夜,院內外眾人都安歇了。
將近子時,萬籟俱寂,卻有一道嬌小身影打開院門,悄悄地走了出來。
換了一身暗色衣衫的金釵兒,身後背著個小小的包袱,她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見無人,便向著花園方向摸去。
原來,她是想悄悄地離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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