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
上章說到,開學第一天,村長讓我啟用了大名;喜羊羊卻頗不寧靜,硬是要以小名相稱。我深受震撼與感動,意識到了自己的本真不會改變。相信著美麗群星的我,終於感受到了靈魂的自由,開始了隨性的生活。請看:
第十一章《尋夢星河下》
耀眼的陽光漸漸熄滅了,朦朧的群星悄悄亮起來;投射在我臉上的樹影也像是跌了跤似的,一溜兒滑過去了。微微泛寒的夜露和我一起睡在這有點兒擠得慌的吊床上,把我擠醒了。我茫茫地睜開眼來,恍恍地知道夜大軍已經佔領了遙遠的天際,也終於有權利與祖先對視了——也是呀,半年來我的處境,也是時候告訴大英雄了。
今天我特意睡在外面的吊床上,是因為明天就要放假了。無論如何,我不能忘記回憶這段日子裡的事兒——這檔子天大的事兒。抱了一下午的相框上還沾滿著我的體溫——媽媽走後,除了這樣想念她,也別無辦法了。我從鼻子里哼出一束箭一般有力的氣息,故意縮起雙腳來來把相框往上邊頂,又收緊脖子來把相框卡得嚴嚴實實,以最大的力度近乎自殘地擠著自己的肌膚,留下幾條青紫的痕迹。只有這樣微弱的痛苦,可以讓我勉強忘記對村長所說的所謂「有用」的知識的厭煩——這套兒東西,除了打理打理那堆兒雞毛蒜皮,根本就沒有任何用處。它既解釋不了緊鎖的鐵門,又喚不回消失的媽媽。這就是為什麼我常愛入夢:因為村長贈與我的一切,並非我需要的——如果這一切真的毫無意義,那麼第一或者倒數第一也就失去意義了。與其追求這些,還不如保留純粹的我的生活。
東邊飄搖而飛動的一顆星突然閃了一下,像是冷不防地瞪了我一眼。我剎那覺得受了什麼侮辱的,也恨恨地回敬一個眼神——可視線到了半空,又不像是一柄報復的匕首,而像是浩渺無垠的花海了。當「生活」這兩個真切的字在我的大腦中不舍地駐足時,我又不得不暴露出我的天性,靜下來的心境溫柔了下來,像潔白的雲朵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易碎玻璃一樣透亮的夜空。因為在「生活」這美麗的話題前,我總覺得不錯,甚至不容置喙的滿意。至少我已快長大到六歲,至少我有一群朋友,至少我再不是孤獨的小懶,至少我的故事多得像天上的星,根本數不完——這與媽媽不在身邊的無奈,本來就是劃到了兩個地兒去了。瞧瞧我的朋友們——美羊羊做的青**糕一級兒棒;沸羊羊力大無窮,好比我的爸爸把我舉過頭頂;喜羊羊既聰明又貼心,是我的朋友中最好的一個。大家圍在一塊兒,就像一個小小的家。我呀,就只管是家裡的孩子,才不覺得騙吃騙喝會羞羞呢。
我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從緊緊蜷縮的模樣自然地舒展開來,相框也只是空空地倚在身體上——彷彿我略微一動,它就要翻身落地了。因為如果說外面的環境是差強人意的,那麼屬於我自己的那一部分生活狀態,簡直回歸到了和媽媽在一起時的無拘和逍遙,即使說「十全十美」,也還是有點兒不夠了。羊村在這半年裡,是沒有大壞蛋的凈土,沒有一個故事被夕陽鍍上慘紅的血色,儘管每夜的星河依舊撲朔迷離,但這根本無法阻遏我在夢中鑽進比自己大十倍的果凍,走進比自己大百倍的倉庫,睡上比自己大千倍的小島。如河流一樣的青**糕逐次狂奔進我的嘴巴,節日里的甜品要壘上二十層那麼高。這種在夢中發生過的事,我基本都要實踐實踐。而且有朋友們的幫助,我這實踐的成功率還不低呢。
而今天,我投身於星河之下,則是要去找一個更大的夢。我犧牲了一次和喜羊羊一起感受彼此溫度的機會,來尋找這更遙遠與深邃的故事。它是一個只有我和媽媽知道的故事,銘刻在月下的紀元里的剎那永恆。我要做一個大膽的嘗試,嘗試利用夢無限拉近時空的力量,再去見到媽媽一面。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
星光由此驀地淡進一片沉鬱的黑暗;再悠悠地從四處泛出來時,便只是嫩綠與天藍了。我漸漸地感受到了大地堅實的感覺,嗅到了更小時習慣於嗅的芬芳,便可以勇敢地一口咬定,這裡正是媽媽把我送到青青草原前的最後一站了。現在,我只要憑藉自己依稀的記憶與方位感,就應該可以找到那個好大好大的家,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和媽媽碰面了。
抓緊著在羊村外邊狂奔的機會,我在夢裡尋夢。家的屋頂在幾年前,應該比周圍的樹木高好多的,現在的夢裡居然只是突出了那麼難以察覺的一點點褪色的淡黃。原先常走的這條路中央,居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綠油油的雜草——我嚼了一口,是苦死了的,趕忙吐掉了。走到門口時,只見門是虛掩著的,我輕輕一推,居然還有些阻滯感——原來是鐵鏽散落了一地。再伸進腦袋去看看屋裡,什麼陳設都沒有變——開著的抽屜依舊開著,床上的被子和我離開時一樣——只是統一地蒙上了一層灰;不時地還能看見屋角上的蜘蛛網,金色的陽光在上面泛著平靜的光澤——似乎是重複了幾千次,本來已是慣常的事兒了。我還沒喊媽媽,就清楚地知道這是白費力氣的;可突然又覺得媽媽沒有回家這事兒又冷又尖,反而失聲地哭喊起來,向床狂奔去,寧可夢中再夢,轉入過去算了。可只差一步便要到床邊時,一聲刺耳的木製物落地的聲音讓我的夢境灰飛煙滅。我睜了眼,這才意識到我的相框摔在地上壞了。
我手忙腳亂地滾下吊床,在地上持續地翻滾著,順手揪出了我的全家福。我迅速地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撣掉了照片上的泥土,慶幸著照片還完好無損。照片上的我的一家依舊真實,又迷茫得太過飄忽。失神地回頭看時,卻見星光下的相框里,顯出來的竟不是淺棕的底色,而是灰黑的一團兒。
——哦,天!原來相框里還有一張照片,藏在我的全家福後面!我心急如焚地跑上前去,把相框又捧在了手中,瞪大了眼睛往裡邊瞧。只見相框里只是一個黑底灰臉的頭像,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動物——或者說與媽媽所說的大壞蛋有幾分相似;但上次見面時面相太模糊,我確定不了。媽媽在全家福後放了這張照片,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說媽媽認為,我敢於摔破相框時,就可以看到這張照片了?可是,我現在完全不懂,一個頭像與媽媽沒能回到家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覺得,那傢伙的牙齒太尖,要在我的身子上會很疼——這讓我難受至極,把這照片揪出來,揉了個團兒,挖個洞埋好,並在上邊蹦躂了幾下來確定已經填實了。我反正不想再看到那玩意——這樣嚇羊,還讓不讓羊睡覺了?
我晃了晃腦袋,依舊回吊床上躺著,看著上面明亮的星河漸漸西行,也不曾想群星的隊伍中可能又多了一個。當然,我也更不會想到,回應我埋下的紙團的,一個真傢伙聽著餓狼傳說,拉著妻子,恰恰夾雜在黑底兒的樹林中間的,正往這邊來了——鋪在他腳下的路,也分明來自星耀呢。
(待續……)
上章說到,我在紛雜的不知所云的知識中間,利用美妙的夢境劃出了一方天地,返回了自己當年和媽媽守在一起的精神家園。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裝著我的全家福的相框猛然墜地,一張可怕的圖片顯露了出來,似乎與媽媽的消失有很大關係。只是在夜裡披星而來的真傢伙,拉開了一場生存角逐的帷幕……請看:
第十二章《懶出來的安全》
羊村的散學歡宴畢竟最是歡宴,校園的裝飾都不必說,光說煙花呼嘯而上且笑在天上的神態,也顯出一群貪玩的小羊興奮的顏色來。嫩綠色的灌木圍在四周沙沙作響,那是有誰藏在裡邊打鬧;緊接著便是一聲銳響,準是誰把餐具敲在見底的白白盤子上,意猶未盡了。解放了一般激動的歡呼聲在每一隻羊的神情中間推來搡去,簡直溢出了村外,似乎非要人盡皆知不可的。在這麼熱鬧的時候,也只剩我能在吊床上吹著風扇,心平氣和地睡著了——或者說昨夜那一覺,都還是沒有睡醒的——因此,我也並不知道又一個早晨的新鮮的陽光已經把靜謐的羊村從沉沉的睡夢中喚醒,不必說這錯失的歡宴,也更不必說村長終於開始的冗長演講了。
乘興而來地,村長首先宣布了一個關鍵的決定,惹得小羊們不由得一蹦三尺高地跳著步子湊上前去,原本雜亂不堪的校園裡一下子只剩下了一團白色擁著擠著圍在村長面前,看起來像是強力的磁石把磁性的小東西給吸了過來。村長得意地看到,廢除禁令的效用竟是如此可觀,便從容不迫地——因此比以前更慢地——拿出了一張比他的身高還要長的演講稿,一開頭又套話連篇起來。
大概是受不了這可惡的套話囚籠,沸羊羊鬱悶著村長究竟要講到什麼時候,一忍再忍地,卻還是禁不住自己的犟脾氣,偷偷地發起牢騷來。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像一塊滯笨的大石頭;可邊上的美羊羊卻聽得一清二楚,轉過頭來正告他:「按村長的速度,至少是今天晚上吧。」不過可能是因為聲音刺破了太脆弱的空氣,又或是因為沸羊羊的臉色難看得像堆滿一片天的灰白的雲,村長發現了這議論,便直接切入正題,拿出圖片,說起了一種全新的動物——狼。直到這時,大家才終於打起精神來了。
不過嘛,這倒不是因為村長講得有多麼真實動聽而是因為圖片上的動物,分明是小村長,可愛到極點了,根本和村長說的危險、可怕等等嚴厲的詞語掛不上關係!下邊的小羊禁不住捧腹大笑,差點兒岔了氣;最可惡的幾個居然就直接笑趴在地,打起滾來,弄得村長也尷尬了神態,終於遲鈍地意識到自己掛錯了照片,趕忙誇張地轉個身子,換了一張。村長為了讓小羊們聽進狼的危險性,一板一眼地把準備了幾百遍的語句又讀了一遍。再抬頭看看迷惑的小羊們,這才感覺到羊群中間有一個位置還空著——驚愕地一發問,這下可把我給就出來了。
我再抖抖鼻子時,只是感覺到一種不可名狀之臭飄進了我的意識——發霉的食物、沸羊羊常年的汗臭,以及我身上因經常不洗澡而保存下來的臭味,三者混到一起都比不上這可惡的氣味臭。我霎時打開雙眼,這才見村長用鑷子夾著臭草站在我面前。驚慌失措的我手忙腳亂地連滾帶爬,後退了幾尺遠的距離,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趴在學校的大地上了。
呼呼,等等。學校的大地?我怎麼會在這兒?我記得自己是睡在村口的吊床上的呀。一頭霧水地,我仰起頭來,撕開眼前的朦朧,直瞪向了上邊那張似曾相識的圖——哦,對,這就是我昨晚在相框里看到的東西,只不過現在多了一個註腳。原來這傢伙叫「狼」呀——可是「狼」又是什麼東西呢?這下可好,一連串的問號在我的腦子裡交織起來,我簡直不知道這是哪兒跟哪兒了。
「懶羊羊你居然敢缺席散學典禮,太過分了!」一聲怒吼劈天而下,嚇得我僵在了原地,都不知道該去看些什麼了。緊張的目光遊離不定,拚命地尋找著一個可以勉強駐足的位置。村長舉起拐杖,直指著我,嚴肅地呵斥道:「事關安全的講話你都不聽,那麼好,我罰你去村口站崗!保衛羊村的安全,你才能彌補這嚴重的過失!」
「唔。」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去,一連串厭煩的詞語蹦上嘴裡,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搖晃著昏昏欲睡的身子,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歡慶時剩下的紙屑與**,向著它們更稀疏的方向顫去。我就這樣「榮幸」地獲得了大英雄離開時才能享受的待遇——眾羊目送——然而究竟是一種什麼滋味……那玩意還另當別論好了。
可還沒走幾步,背後就傳來了喜羊羊的聲音,雖然竭盡全力地平靜如鏡,卻還是在語速上泄露了一味渴望:「村長,讓我扶他去吧。我看他走路都不穩呢。」
聽到這話,敏感異常的我居然就兩耳「嗡」了一聲,再也不知道村長回答了什麼了——或者說這已無所謂了。我有意地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發現喜羊羊的氣息居然是濃烈和嶄新的——哦,原來——原來是他把我抱到了學校呢!我的心裡不禁地流過一絲欲求之而不得的暖流——在被村長怒斥之後,指一定是及時雨一般愜適的第一股,實在讓我好受多了。
金色鈴鐺聲自遠而近地飄過來,像渺遠的夢來到我的近旁,在我身邊綿軟地如雲絮包裹起來。喜羊羊把我的左手緊緊牽住,關切地湊到我耳邊叮嚀道:「小懶,別讓我放不下心哦;還有,小心有狼呦。」
「狼到底是什麼呀?」我愈發迷糊了,撓了撓自己重重的腦袋,「難道就是我們出村去玩時遇到的大壞蛋?」
「可能差不多的吧。」喜羊羊揶揄道,「專門懲罰'不聽話'的小羊的。」啊呀呀,他居然加重了「不聽話」三個字,似乎是在說我,這可讓我有點兒慌呢。全是因為這,我差點直接撞上鐵門了——還是多虧喜羊羊在我額前擋了一下。
喜羊羊環顧四周,並不見什麼異常:村裡的道路依舊平坦順暢,擁擠的屋子還是攀比著身高;村外的森林仍然青得發黑,直衝著鐵門的總是那條光亮亮的小道。意識到短時間內並不會有危險,他鬆開了我的手,只是囑咐我專心站崗。見我答應得挺爽快的,他也就沿著大路往村子里去了——不過嘛,這只是表象;這我肚子里的蛔蟲根本根本放不下心來,根本不敢相信我說的這話,不久就偷偷摸摸溜了回來。不出所料地看到我呼呼大睡,他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便伏進了邊上的灌木叢,靜觀其變。
果然今天的羊村和往日是不同了的。也只是過了一會兒——還不到一刻鐘吧——就傳來了叫門聲。灌木叢里的喜羊羊毫不含糊,只一眼就看出了門外的灰色動物不是很一般的——破掉的帽子補了一塊兒,裂開的臉頰縫了一道兒,可這一切,都無法阻礙他那精神的眼光。這顯然是個在風霜里揉捏出來的強者,即使是拿出一肚子詭計,也絲毫不奇怪。他親切的聲音背後暗涌著殺機,卻又那麼難以察覺,以致我和喜羊羊起初都沒看出他就是照片上英俊的狼,反倒認為是一位普通的來客罷了。
「小朋友。」那聲音簡直溫柔得像天上的白雲的,惹得著來客都不是太生疏的,「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聽到這聲音,被吵到了的我直起身子,且迷糊且毫無防備地咩嗚出輕輕的聲音。「我……」我還沒說出第二個字,就又打了個哈欠,兩眼裡帶著擠出來的一點兒眼淚地,終於回答道,「我叫懶羊羊。」
「親愛的懶羊羊,能幫忙開下門嗎?」那來客居然單刀直入,根本沒打算欺瞞我。可我昏昏沉沉的大腦卻一片混亂,根本不太清楚怎麼做才是對的。我挪了挪身子,顯出一副要開門的樣子。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恰這時,他的嘴角泛過了一絲獰笑,卻又是掩藏得極好的;倒是灌木叢后的身影開始蠕動起來,警覺的目光隨著那絲兒的笑顫動一下,霎時知道不妙了,便打算跳出來阻止我。
可是極疲乏的我居然並沒有向大門靠近一步,只是慵懶地抱怨道:「吵什麼吵,沒看到有門鈴呀!」
那來客似乎恍然大悟,並且極傻氣地伸出手掌望門邊的門鈴上拍了一下。清脆的門鈴聲從高高在上的羊頭標誌上亘空掃來,從我身邊掠了過去。然而昏睡者的我只是僵坐在那裡,除了羊毛微微搖動一下,再沒有一點兒動作,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門鈴聲一般;反倒伸了個懶腰,又把腦袋像顆椰子似地自由落體地砸進吊床里去了。喜羊羊瞪大了眼睛,看戲一般地簡直出了神,身子往前傾了傾,都忘了自己是不是該登場;倒是門外的演員盡職盡責地「哐啷」搖晃著鐵門,驚訝加之焦急地盯著這莫名其妙的荒誕場景。
「誒誒!」如這夏天太陽般焦灼且如煙花**般刺激的喊聲從門外衝刺進來,「我按了門鈴呀,你為什麼還不給我開門?」
「我只是說有門鈴,又沒說要給你開門……」我默默然道,聲音里的厭煩彷彿是從睡夢裡飄出來的,因而無力得像夏風裡的牆頭草一般,欲飄去又勉強地歪立著。
「——你!」那傢伙居然就火冒三丈,毛髮蹭地一下躥成火一樣燒著的,帽子都不得已地往上跳了一下。
「我沒鑰匙。」我大意地草草回復道,繼而沉沉地補上一句,「鑰匙在瞭望台上。」
那傢伙聽到這話,可激動得結結巴巴了,眼睛里的光輝也和天上的陽映襯著,亮得無與倫比了。「你、你、你快去拿來給我開門啊!」他居然把身子往前傾了點兒,臉都直接貼在了鐵門上邊,張開的毛髮灰黑地從門縫裡探了進來,實在是迫不及待了。喜羊羊愈發覺得奇怪,覺得有大事要發生,竟直趴在了地上,目光只管把這來客釘在了鐵門上;雙手卻按壓在地上,狠狠地扯過去,拔起一掌的青草,塞進嘴裡嚼著,卻並不咽下去,似乎是在給自己壯膽。
然而我可沒有意識到任何的不對勁,只是依舊躺著,側著眼睛看著那呆瓜,有氣無力地最後給出一句「我懶得拿」,便直接睡了過去。我就任他叫呀鬧呀,就是啥也不知,啥也不曉,即使煩我者不煩,厭理者不理,一切敢吵我睡覺的,統統都是大壞蛋的那流兒,都會被大英雄趕走。正是如此妙絕,那傢伙終於沒了力氣,毫無辦法地掉頭躥進了黑森林中。黑灰色一瞬間融為一體,再也看不見了。
睡得四仰八叉的我哪裡知道偷看這場鬧劇的喜羊羊已經由於笑癱在地而被嘴裡的青草嗆住,從而夠嗆;當然更不知道我甚至由於懶出境界而被自己的「智舉」保護,從而保全。滿村的青草搖得爛漫,甜味的陽光在身邊綻開,我依舊像睡在搖籃里一樣,是小小的我,安適的我,生活在夢的邊緣的我;不過要是當時我再不懶那麼一點兒,再不昏沉那麼一點兒,再不單純那麼一點兒,那沒我就可能真的會拿出隨身攜帶的鑰匙——哦,對,說鑰匙在瞭望台上是我故意找的借口,當然是騙他的——打開村門,然後……
哦,天!
(待續……)
上章說到,我由於一覺睡過頭,缺席了散學典禮,而被村長罰去村口站崗。雖然對喜羊羊有過承諾,我依舊死性不改地睡起了大覺,也因為太懶而沒有給一位很怪異的來客開門。直到後來,村長揭開了真相。事態開始緊張起來,我們又將何去何從……請看:
第十三章《說散未散》
一道灰色的閃電劃破了黑森林多年未變的死寂凄冷,一座紫色古堡塵封的大門又一次被支開偌大齒縫。飛濺的沙塵心急火燎地從這狂躁的傢伙腳下逃走,抱著大樹咆哮的面孔,又驚慌失措地跌在地上,摔散得流離失夢。灰塵與蜘蛛網爬入大地之中,被封鎖了太久的回憶終於湧上心頭。紫焰的燈火,如神聖的宮燈似地逐一躍起,映得牆上的溝壑清清楚楚。那灰黑的傢伙,摸了摸這陳舊的古牆,一心的沉重。
餓狼傳說果真不假……五百年了,以至於這些羊居然真就會不認識狼了;可儘管如此,他們還是排斥異族——大概羊族必須地一貫如此。正是因此,我不得不拿出羊皮大衣,且辱一世英名了。他側過臉來,往模糊的鏡子上看了一眼,整了整羊毛的走向,大概是偽裝得妙絕,心滿意足地飄進黑森林張牙舞爪的枝椏間去了。
青青草原的一大妙處,亦莫過於十里不同天了。此時的羊村上空還直掛著炎炎的夏日,植物蒸騰出來的水汽擠得整個村子東搖西晃:大路偷偷挪移幾微米,小屋故意向大屋仰了一絲兒,而大屋又錯意地讓了個路。我的風扇咕轆轆地不知疲倦地轉動著,直對著邊上的灌木叢,讓樹葉也分了一杯羹了。不過嘛,好景不長,一隻小羊從裡邊咳嗽著打著滾出來,把這些樹葉一併碾破了。好容易吐出了一堆兒草葉渣,因缺氧而迷糊的視線又分明地見外邊迅疾地撲來的一片白色。他趕忙把眼珠子一輪,視線的焦點凝固在了鐵門外的一隻陌生羊——一位大嬸——身上。
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並急忙地問:「大嬸,您找誰啊?」
「我是你們村長的親戚。」那大嬸開口便不拐彎,和剛才那叫門的不速之客可真像。
喜羊羊聽此,不禁心中略有一絲兒擔憂掠過,便直轉身,狂奔向散學典禮現場,正如空中飄渺地所言,找村長去了。門外的來客緊緊地呼叫兩聲「開門」,兩手攥著門上的鐵杆,失望地慢慢地滑脫下去。看來,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呢。那險惡的傢伙偷偷一笑,早已胸有成竹了。
並沒有過多久,喜羊羊就已經返回了門外的神秘人物面前,只是等著村長慢慢到來了。一分鐘,一刻鐘,一小時,這裡只是安靜得像是三更的夜,誰都一言不發,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東西,以致漸漸西斜太陽的腳步聲都是破壞了氣氛的。終於發狂了的,門外的惡魔抱怨著跳起來:「你們村長怎麼這麼慢啊!」
喜羊羊瞥了這蹩腳演員一眼,心中有數了——這傢伙有問題!因為所有認識村長的羊,必然知道他是以慢條斯理、慢不可言為名的。或許這樣的演技能夠騙過一些漫不經心的羊,但要騙我,也太過於愚蠢。喜羊羊只是把視線挪向了終於來到的被蝸牛趕超的村長,智慧的金色鈴鐺嘲諷地尖叫一聲。
正當村長猶疑不決地和這奇怪大嬸確定身份時,喜羊羊衝到我身邊一把抱起風扇,直放在了鐵門邊上。果然不出所料地,門外的傢伙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捂著自己的身子,卻還是沒拉住羊皮大衣,「唰啦」地炸開了蓬勃的灰黑的毛髮——這下可見了他那奇怪異常的本來面目了。喜羊羊就滿意地關停了電扇,看著邊上跟著村長的美羊羊和沸羊羊一起瞪大了眼睛。
「他……」美羊羊撅了撅嘴,不滿地指責,「他一點兒都不像我們。」
「根據他的特徵,毫無疑問他是一隻狼!」村長翻著手裡的動物圖鑑,嚴肅地補充說明。
「狼——?!」三隻小羊還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而門外的傢伙卻得意極了,自傲地宣佈道:「沒錯,我就是灰——太——狼!」還故意地挺起了身子,一副所向無敵的模樣了。
可不料不見世面的小羊豈會怕狼呢?沸羊羊居然把手伸出了鐵門去逗這可怕的魔怪,只見人家狠狠地一口咬來,沸羊羊才趕緊縮了手,心有餘悸地說:「他想咬我啊。」
「當然了。」村長不知怎還有這樣的耐心,來說這可怕的宿敵,「根據書上的記載,狼不但會咬羊,還會吃羊——就是我們!」
邊上三隻小羊臉色漸漸地發青了,喜羊羊還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天啊,吃羊!天下居然有這種可怕的行徑呀!!不過喜羊羊亦不愧於他的智慧之名,僅一秒鐘后,他就冷靜了下來,像個領袖似地吩咐道:「沸羊羊,你帶著村長先逃吧!還有美羊羊,也跟著離開這裡!我來對付這傢伙!」話音剛落,他便直面著灰太狼,假意沒聽到村長在被拽走時繼續補充的先輩被吃的血腥歷史。喜羊羊只是一邊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灰太狼,一邊點燃一支鞭炮,作為「禮物」贈與了這壞蛋。
結果可想而知,轟天的巨響過後,只剩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其餘再也沒有了,包括不存在的狼毫。倒是這巨大的響動把我吵醒了,晃了晃腦袋,直起身子來看見喜羊羊居然莫名其妙像個英雄似的站在金紅色的夕陽下,后怕的毛髮還在震動,攪在冷熱不均的空氣中。我忙翻身落下吊床,出離驚詫地喊叫道:「喜羊羊,發生什麼了?」
喜羊羊轉過身來了,戰慄地轉過身來了,緊張地、害怕地。往日里最快的他居然幾乎與村長同速地踱到我身邊,用充滿擔憂的語氣輕聲告訴我:「小懶,狼來了。」
「喜羊羊別這樣兜圈子了好嗎,一圈、兩圈的?!」我莫名其妙地一語雙關了,既是叫停了不住地繞著我轉圈的他,又是叫他說話別賣關子了,「狼究竟是什麼呀?弄得大家神經兮兮的。」
「狼——」喜羊羊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告訴我算了,「會吃羊!」
「不懂。」略略停頓一下地,我遲疑地搖了搖頭,迷惑地盯著他,又重複一遍,「我不懂吃羊是怎麼回事。」
喜羊羊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麼,在身上掏了起來。「小懶,我打個比方。」他一邊說著,手裡居然就變戲法似的多出了一個——青、草、蛋、糕!
我的兩眼驟亮,且不管他還要說什麼,一下子撲上前去,奪過美味就塞進了嘴裡,卻又聽:「假設你是狼,那麼這個青**糕就是你了。」
喜羊羊好語速!話講完時,青**糕恰卡在了我的喉中,霎時意外地像是堅硬的石頭。我彷彿被噎住,實則感覺自己在吃自己似地害怕起來,面目大概是扭曲得猙獰過度。我慌忙地咳嗽著把青**糕吐到了地上,卻又由於太過於用力,自己也仆倒了下去。
我怔怔地盯著地上支離破碎的青**糕,分明地感受到被狼吃掉的可怕後果了。脆弱的軀體亦不過如此,被銳利的牙齒撕裂成千萬掙扎的碎片;更多的景象則更不可以談上半個「設若」,即使不流鮮血只是空白也如此之慘不忍睹。心慌意亂的我苟且空無地求取一點兒安慰,帶著哭腔低啞地問:「那,那我去了哪兒?」
「不見了。」喜羊羊盯著我淚汪汪的眼,口中泛上微苦的唾液,勉強地咽了下去,忽而又垂下了頭,獃獃地重複了一遍事實,「對不起,真的。不見了。什麼都沒有了。」
我可憐地咩嗚一聲,只管把頭埋進了青草里。這思維原先還勉強是分明的,現在已然全是亂了天的烏雲了。狼,吃羊,照片,昨晚,還有離開的媽媽……記憶的碎片一塊一塊地拼了起來,原本毫無頭緒的線索居然就連成一條線了。當最後的一句話惡毒地牽連起來的時候,我思維的天空驟然轟開了一道閃電;身體也如被雷擊似地抽搐一下,霎時瘋狂地撕扯著眼前的草與同樣新鮮的字眼,又寒心地軟了下去,恰如一隻死羊了;連豎起的寒毛被風戲玩的顫抖,都逼真得嚇人:我分明確實已然在那個真相降臨的瞬間失光地殞滅了。
喜羊羊本就不料如此嚴重的,慌喊著我的小名,竭盡全力地把我從草地拽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他恐怕地瞪大了眼看著我,如同面見了一隻惡狼且餓狼似的,「小懶你沒事吧?!」
「這是真的。我知道這是真的!」我依舊沉浸在自己的震撼中,兩手像抱著顆隕星似地緊捂著頭,眼淚也奇襲般飛過了臉頰;忽而又咬了牙,幽幽地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晃晃腦袋並竭力說服自己這一定絕對地證據不足,媽媽未必葬身狼口。數秒鐘后,我終於狠狠擠了淚,終於昂起了頭,也終於大聲地、嘶啞地喊出幾個更加聲震寰宇的字:「但我希望這不是真的!!我相信這不是真的!!!」
「小懶,你是指——?」喜羊羊見我空前地激動,不禁如入繚繞雲霧之中,感覺連自己的尾巴都摸不到了。
「——散學了嗎?」我依然略啞的聲音突然又怪異地靜了下來,對這問題似答非答的。
「散了。」喜羊羊實事求是地答。
「真的散了嗎?」我兩眼裡閃著靈性與渴求的光芒,故意地又問。
喜羊羊顯然懂了我的意思,與我相視一笑:「其實也沒有。」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依偎在朋友身旁,望著長長的路上夕陽金紅的光往遠處挪移去了。沒錯的,大肥羊學校關上門了,可是我和喜羊羊並不會因此撒手,各奔東西;媽媽的氣息幾乎散盡,可是我和她並不會天涯無覓,情分意離;新來的貴賓已經不見了蹤影,可是他也能告訴我秘密的消息,隨風傳遞;夕陽的路也很長呢,會把一切都偷偷演繹,譯成謎底。我將求助於星河,求助於英雄,求助於記憶,抱著螢火蟲般飛翔在天空的星,抱著我曾經、現在與未來的一切,亦說散未散,說離未離。
(待續……)
上章說到,灰太狼的到來使「狼吃羊」這一事實顯露出來,旋即暗示了我媽媽的結局。不過我認為「證據不足」可以駁倒一切的悲涼,非但不信,還用精神把世間萬物的距離抹去了。終於把靈魂寄托在星河的我又等來了新的消息——一位新同學,將以夏末暖陽的氣息走近。請看:
第十四章《夏末暖陽》
歪了軌道的星星戰慄著身子,從羊村廣闊無邊的天空上扭曲地滑過去。我好奇地睜大眼睛,豎得直直的耳朵捕捉著風兒說話的聲音,卻又模糊得實在分辨不清。六歲的我已完全可以坐在椅子上,枕在桌子上,靜靜地觀星;卻幼稚得不知道,星下浮土堆里的黑影,囁嚅窸窣的秘密。
你從哪裡來?你是哪一族的羊?你還有沒有親人,有沒有牽挂?村長盯著眼前這隻突然來到的小羊,急迫地想知道所有這一切信息。如果你還有家,我將儘力幫你完成團聚;如果你還有朋友,我將竭力讓你完美回去。哪怕一點點信息在手,村長也能幫到你。
面前斜挎著愛心形的粉紅色斜肩包的大塊頭沉默得像岩石,像被千萬年歲月鑿成的雕塑。她一直遲鈍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忽而按著腦瓜冥思苦想,可終於還是只剩下冰冰涼的「我不知道」四字。
村長接二連三地嘆著氣,望向自己實驗桌上的一大堆儀器,方覺回天乏術而已——面前高大的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單單除了自己的名字。剛剛是在這天下午,村長發現了滾落山坡的她——那一團顫動的白色由於足夠健碩而扛住了對地的猛烈擁抱,除了頭痛和大腦里全白,並無大礙。可到了現在,她才知道一切都已經離去,並且毫不回頭,不賞一個眷戀的眼神。
「暖羊羊。」村長失落於自己的無能為力,語氣微微地有點兒沉,面色淡淡地有點兒白,只是憐憫的心讓他不可以拒絕這個孩子,「羊村冒險地再留下你。希望你可以和另外四位同學一起,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學習。」
暖羊羊並不曾猶豫。失憶讓自己不得不迅速抉擇這個新的世界,不得不重新地、赤子一般地再活一次。她點起頭來,竟讓實驗室抖三抖,又叫青草地伏一伏。「謝謝村長,我一定會為同學們做模範的!」說話的語氣也分外的真誠,像一個合格的大姐姐。
「暖羊羊你回新屋休息吧。明天你跟我去學校,我有工作安排給你。」村長拖了拖因頭上冒汗而略微滑動的眼鏡,語氣很平淡地說。然後他便只看著那碩大周正的五官漸漸地吞噬進外邊的黑夜中,隨著實驗室大門最後一絲縫的閉合,突然很不堅強地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翌日,村長並未如以前一樣早早到校,儘管這天是選班長的重要日子。這下全在意料之中地,教室徹底炸開了鍋。椅子當台階用,桌子當地面用。喜羊羊和沸羊羊一個恃著智慧,一個仗著力量,不由分說就掐起架來了。目光在空氣中碰撞著、反彈著,似乎可以聽見電火花的聲音「嗶嗶剝剝」地響著。唉,他們倆也真是,平日里好好的,爭個班長之位就這麼劍拔弩張;原先知道的對方的所有缺點,也成了把對方趕下台的諸條理由。一個喊「調皮」,一個叫「蟑螂」,聲音織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毛線,真的又亂又繁又臭又長。都不會學學我好好睡一覺,看星河的茫茫、往事的飄。
黑板上的「正」字,兩邊對應剛好,誰也不多不少,上下總分不了。還要多麼無聊,還有幾輪投票,計票的粉筆劃拉太急忙,粉塵在美羊羊周圍飛成朦朧仙子的懷抱。好在門外**咳嗽聲霎時來到,計票的粉筆恰好發了抖地斷掉。桌子霎時找回了做桌子的尊嚴,椅子剎那得到了應有的對待——爭得熱火朝天如同盛夏的喜羊羊和沸羊羊居然瞬間就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地坐了回去,隨後美羊羊也撤回了座位上。我眯的眼睜開一下,不是滋味地笑笑。
「大家都別爭了,我來給大家介紹我們的新班長——」村長走上講台,把頭轉向教室的門,喊出了那個名字,「暖羊羊同學!」
我霎時驚醒,好奇的眼望向了堵在門框里的一個大傢伙。她的毛髮並不太像是我們棉絮一樣的毛髮,並沒有那麼柔順,可能是羊族裡的另一種羊;她的雙手巨大異常,全不是個美羊羊那樣弱不禁風的女孩子……還沒想完,門框居然就向裡邊倒了進來,轟地砸在地上,碎裂開來,炸開不計其數的碎石。別說我們這幾隻小羊嚇得趕忙用桌子做掩體來避免受傷,連見了世面的村長都本能地迴避了一步。
混濁的塵埃慢吞吞地向牆角爬過去,我只是眼都不可以睜開了。尷尬的大塊頭似乎感覺自己闖了禍,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起歉來。那個聲音不如美羊羊的嬌氣和甜美,卻似乎有著不一樣的力量,突然變化了這夏末秋涼,亦擦除了浮土堆的迷惘。
「對不起村長,我把門擠破了。」她依舊如昨夜,憨厚、老實、誠懇,語調沒有跳啊跳的頑皮模樣,「給大家添麻煩了,我要不補上——」她忽地旋轉了眼光,自去看依舊掉著粉塵的牆壁。
「不用了暖羊羊,你來到這兒,教室門本來就要擴建了。」村長急忙止住她,認真盯著她說,「這件事也不要你操心,只要你能管住你的四個同學就好了。」村長說罷,轉而望著下邊呆若木雞的我們,一個個地瞪著眼睛,都不會眨了。
大。好大。真的好大的羊。站在面前的巨人雙拳緊握,穩穩地、認真地盯著自己這些又矮又小的同學,恰好比「一覽眾山小」之感。最會偷懶的小羊擺出一副精神抖擻的神態,攥著一支鉛筆摁在紙上,筆直的坐姿宣告著時刻準備聽講;調皮鬼收起鬼臉,向前傾著身子,雙手正捏在金色的鈴鐺上;最野蠻、最愛仗著力氣橫行霸道的小子仰視著泰山似的,氣息溫和,態度謙遜。「難以管教」這詞栽在小羊們頭上,其實亦只是某種說法,而非一條定義。也許我們在一些本就無關緊要的地方,如行為、語言等表現上並不那麼討人喜歡,但這絲毫無損於我們的真心意。最愛美的羊也時常把自己弄髒,最愛笑的羊也經常任自己哭泣。
認真,是我們歡迎班長初至的最佳方式,譬如秋天歡迎落葉,夢境歡迎現實一樣,視後者如魔鬼般強大,繼而視之如英雄般偉岸。當一隻羊擁有狼一樣的力氣,總讓羊不禁懷疑其是否還有一顆羊的玻璃心——一切,將由未來說清,暫時也只能待定。而事實,也說明了她自己。甚至不僅限於「壓死」灰太狼時的淚,甚至不僅限於相識蕉太狼的笑,可又何必是那一樣的秋風裡盤羊夜聚的古號,讓取與舍如此寒涼。
算了吧,這一些。此夏已經末了。她坐了下去,椅子散架的聲音緊接著重重跌倒的沉悶。不知健忘的她是否仍記得,抑或像遺忘其他過往一樣地遺忘?
不過,亦沒什麼。我們的笑,反倒是給一個遺失的靈魂的最好肯定。縱令過往已空寂得不剩絲毫,她的名字,生來擁有的那一部分,已在夏末的空中點燃一顆溫暖的太陽,浸透了藏在每一草、每一樹、每一露珠、每一虛土中的我們,也同樣反射出她的靈魂,高蹈於這片草原上。
(待續……)
上章說到,暖羊羊因失足滑落山坡,被村長所救。由於她摔得失去了記憶,村長難以送她回自己的那族羊身邊,便只好將她留在羊村,並在次日將她送到學校,任命她為我們的班長。我們與灰太狼的鬥爭將由此升級,更多的強者們湧現出來,我也終於在這愈演愈烈的鬧事中成為了三隻齊心協力的小羊之一,在整年沒幹出一件大事的空洞里找到了一點兒存在感……請看:
第十五章《三劍客的榮耀》
「可惡的小羊們,我一定會回來的!」
清脆簡潔的平底鍋一聲哐響,一個討厭的灰色影子直接飛出了狼堡,把這我都要聽膩了的台詞掛在深黑的半天上,然後直往我金亮的星河去了。原本焦急地飛奔在黑森林淡淡光芒浸出的澄明小路上的我也故意地停下了步子,捧腹大笑之後,又指著天上的那個灰影,埋怨他居然又跑到我那高潔的星河上,惹得星星們都煩了。星光在黑壓壓的樹枝間閃閃爍爍的,又在我眼裡像波浪一樣悠悠地晃動著。瞧我說壞蛋都要被大英雄趕走的,可一點也沒錯嘛。
這是灰太狼大叔第一百二十八次接我到狼堡「做客」,可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被接回了家。我可不想睡在狼堡;我也不想和灰太狼夫婦共進晚餐;更不要說成為盤中餐,再也不醒了。那裡太過陰暗了,沒有甜美的鳥叫蟲鳴,沒有幽微的青草香氣,更沒有清脆的鈴鐺聲——而現在這鈴鐺聲卻響在耳邊,催生著邊上同樣美妙的萬籟,發出窸窸窣窣的攀行的聲響。忽而這鈴鐺聲停了下來,四下里靜得只剩一串笨拙的腳印敲打在大地這鼓面上的沉濁聲音,原來是斷後的沸羊羊掛著彩飛奔過來了。喜羊羊轉過了身,盯著這次的沸羊羊勇士,讚許地微笑致意。
「喜羊羊,你瞧你出的什麼餿主意,這麼狠地撞進狼堡啊!」沸羊羊喘著粗氣,又透著涼氣地埋怨著,雙手揉著頭上的包子,一副呲牙咧嘴的神態,「哎呦,疼死我了……」
喜羊羊聽沸羊羊這麼說,似乎並沒有太過於糾結。一陣疾風似的,這腿腳利索的傢伙就閃到了我的身邊,摸著我的腦袋說:「沸羊羊,你不是想像刀羊前輩一樣來勇敢地救小懶嗎?現在你成功了,還有什麼遺憾呢?——小懶這次可是一根毛都沒掉呢!」
沸羊羊想起威武的刀羊前輩,大概覺得喜羊羊這一誇獎也太過於高了,聳了聳肩,悶著頭走上前來,也並不回話。空氣霎時尷尬得不會流動了,像死水堆的湖泊,黑乎乎的,叫我喘不上氣來。為了不被逼得窒息,本來並不打算插嘴的我急中生智,晃著腦袋笑起來。「其實還是掉毛了呢。」我迎上喜羊羊突然驚訝與擔心的雙眼,迅速又接了一句,「不過是自然掉下來的。」
兩隻小羊緊繃的臉突然舒展開,忍不住笑出聲來。「小懶,你調皮!」喜羊羊一邊不正經地假意責備我的頑皮,一邊拽上我的手,又是一陣反向的疾風,往羊村去了。
這事兒的前奏其實是在前幾天的早上開始的。那天早上呀,村長在給我們講一個羊族英雄的故事,說那英雄在當年以一敵萬,說他救全羊族於狼族掌中,說青青草原和西域,羊村和遙遠的西域古城。正當這時候,暖羊羊居然就扶著一個暈倒在村外的年老刀客走了過來。可更出乎我們意料的是,村長和那刀客居然是老相識,互稱「一棵草」「一枝花」,繼而村長便宣布那刀客就是故事裡的羊族英雄——西域刀羊。起先看著那一把老骨頭,搖搖晃晃而又時常給我們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我們並不十分相信——譬如很想做英雄的小飛機,眼睛都看直了,透出怪怪的狐疑。可是當那頭頂的花朵被灰太狼失手拔起,封印解除時,前輩突然就帶著我們摧毀了狼堡,並把羊村又砍了個一團糟。直到喜羊羊冒險利用地勢把花插了回去,羊村才總算安靜了下來。為這一鬧,刀羊前輩也甚是羞愧,一邊道著歉,一邊又遠遠地扯到了他的徒弟——小刀羊身上。我們打心底里慶幸刀羊前輩沒把另一顆災星帶來——不然真是要翻了天了。就此不久,刀羊前輩離開之後,羊村的重建工作也不得不開始。而灰太狼居然就乘虛而入,把熟睡著躲避工作的我給抱回了狼堡。還好喜羊羊發現及時,讓沸羊羊利用巨型彈弓撞開了牆,我才終於能回家了。
話說那灰太狼大叔,自一開始被我騙了一回之後,一直被我們耍得轉圈兒。爾後暖羊羊到來,他居然還遭了個「泰山壓頂」,演了一場詐屍戲。至於他今天出手竟如此下劣,我只能說他呀,活該被喜羊羊騙,活該被暖羊羊壓,活該被老婆揍上天!
這一天的事兒倒是隨著全村羊的漸漸入睡而結束了,可是刀羊前輩的各式壯舉真的就在我們這些小羊的腦瓜里生根了,根本不是幾天的時光可以抹去的。恰恰相反,正如流水嘩啦啦地拂去河床底部的小沙子,最重的那塊石子兒總是在瀲灧的波光中愈陷愈深,乃至鎮入河底,像一顆與河流共生的寶石。正是如此地,那個瀟洒強悍的影子就一直映在了我們心裡,直至一天早上,太陽還在準備露臉地用金紅的光漸染天邊翅膀一樣淡然的雲朵時,瘋病突然發作了。
我正夢著淡黃的星河上邊,一個碩大的青**糕突然失去了平衡,長出翅膀向我這邊飛來。心急如焚的我一蹦上天,兩手一伸,很勉強地抓住了那寶貝,繼而毫不猶豫地湊上去狠狠咬了一口。可不料非但沒咬動,腦袋上還一陣嗡響,繼而苦味的口水一下子泛到疼得發麻的頭上來了。正害怕著蛋糕居然會打我,一陣天旋地轉的搖晃又把所有的圖形掃了個乾乾淨淨,我連個落腳點尚且沒有找到,就無奈地跌回現實來了。我半睡半醒地睜開眼,居然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像個壞人一樣地覆在我上面,便下意識地驚叫一聲,一骨碌縮在了床尾,乃至整個身體都小了一半。這時我才意識到,那夢裡的頭疼並非任何的臆想,反倒全是現實所在——哎喲,那黑傢伙是誰啊,怎麼可以沒事就打我呢?!——啊,可千萬不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