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26章)
「誰會那麼傻?」桂卿將眼睛一睜,非常警覺地問道。
「縣建設局的一把手宋建乾啊!」鳳賢終於可以再一次笑得比較光輝燦爛和心無旁騖了,所以他提起這個事來顯得特別興奮,外人看著肯定有點不講究,缺乏最基本的人情味。
「怎麼,你還不知道他的事情嗎?」他道。
「他和我有什麼關係呀?」桂卿直直地問道,就和個農村的小愣頭青一樣既不通世事,又不懂得迎合對方的小心思,「或者說我和他有什麼關係呀?我為什麼要知道他的事情呢?」
「前一陣子審計署駐北埠特派員辦事處來青雲縣查賬,」鳳賢一看桂卿實在太不入路了,再啟也不發,便有點生氣地說道,「結果還沒正兒八經地查到他呢,他昨天晚上就跳樓自殺了——」
「這個沒出息的傢伙,真是無用透頂了!」他評論道。
「我×,還有這等事情?」桂卿本來還想在「事情」兩個字前面加上一個大大的「好」字的,但是又覺得有些不忍心,便沒那樣說。
他雖然沒那樣說,但在心中卻實實在在地那樣想了,其實也和用嘴說出來的效果差不多了。「某些人員的聲譽已經差到這等可憐的地步了,也真是讓人無語了,不然的話我怎麼會有這種本能的反應?」他暗暗地想道,且覺得這極有可能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社會現象。
「確有這等事情。」鳳賢道,同時他開心地笑了。
他想說這等事情是不少圈子內的人員和很多群眾都喜聞樂見的好事情,但是又覺得對於死者而言未免有些過分了,便十分難得地住口了,算是留了點口德。思想上雖然經過如此的波動和鬥爭,不過他心中的竊喜還是掩飾不住的,因而他臉上的笑容就顯得更加可笑和明顯了。
「建設局的樓又不高,至於摔死人嗎?」桂卿問。
「他又不傻,去跳建設局的樓。」鳳賢不厚道地笑了,竟然拿別的痛苦當成自己快樂的源泉。
「你以前上班的地方對過那棟十三層高的縣工商銀行大樓,」鳳賢輕描淡寫地說道,因為這不是談話的重點所在,「你應該知道,他跳的是那個樓。我給你說,那個地方跳起來很過癮的,一跳就死,一腳就能踏上黃泉路,都不帶後悔的。」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知道偷生,他即便是真有事,又能有多大的事呢?」桂卿十分不解地說道,同時也對此事感到非常惋惜和同情,畢竟這種死法有點太剛烈了,也太慘痛了,「大不了去蹲幾年的監獄罷了,他非要來這麼一出,又是何必呢?」
「難道說他就不留戀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媳婦嗎?」他又進一步說道,頗能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唉,別提了,」鳳賢長長地嘆了口氣后非常悲涼地說,「要不是因為他媳婦,說不定他還不選擇跳樓呢。」
「哦,此話怎講?」桂卿忙問。
「據說啊,這個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鳳賢象徵性地壓低聲音解釋道,他也不想當個無情無義的人,「在沒有審計署的這個事之前,有很長時間了,他媳婦就整天嘟囔他,嫌他沒本事給他兒子安排個好工作,還好意思腆著個熊臉當建設局的一把手什麼的,為這個事他也是鬱悶了好久,覺得自己窩囊得要命,根本就沒臉見人。」
「咦,他媳婦的話殺傷力就那麼大嗎?」桂卿一知半解地問道,既覺得震驚,又覺得有些奇怪。
「唉,兄弟,實話給你說吧,」鳳賢仰天長嘆道,作為一個社會學意義上的人,他似乎只剩下長長地嘆息這一個生物功能了,「女人的抱怨和嘮叨,其殺傷力一點都不比刀子和毒藥差啊!」
「真的,等日子過長了你就知道我說的不是虛妄之言了。」他隨即又補充道,兩隻眼中充滿了無比真誠的無奈和遺憾之意。
「就是說,查賬的事只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其根本的原因還在他對於自己的家庭已經絕望了,對嗎?」桂卿道。
「正是,哀莫大於心死啊。」鳳賢肯定道。
「看來,選擇自殺的人基本上都是要臉的嘍?」過了半天桂卿又斜刺里嘆道,好像在無意間發現了很好玩的新景緻。
「那是當然的了,」鳳賢帶著些許溫情冷笑道,「像這種人多少還是有點羞恥心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自殺了,他不像那些死不要臉的傢伙,撞了南牆都不想回頭,出事了只怪自己倒霉,運氣不好,從來都不知道反省和懺悔。」
「你別看有的傢伙進去之後哭得就和個牤牛蛋子似的,」接下來他又憤憤不平地議論道,重又恢復了往日的他,一個老是喜歡嬉笑怒罵和懟天懟地懟空氣的他,「又是辜負了組織的培養,又是對不起親人的厚愛和朋友的信任,又是背離了為老百姓服務的根本宗旨等等,其實那不過是為了減輕處分而精心上演的一出齣戲劇罷了,他們都是一水的戲精,哪裡是什麼真心話啊!」
「一整天了,除了你,我都沒聽別人說起這個事,真是奇了怪了。」又沉默半餉之後,桂卿才開口道。
「恁組裡的人根本就沒拿你當自己人唄,」鳳賢又開玩笑道,語氣里也有些許憐憫的成分,「所以他們才覺得這麼有價值的新聞怎麼能輕易地告訴你,讓你知道那麼多呢。」
「也是啊,他們憑什麼要告訴我呢?」桂卿嘴裡痛快地承認道,心裡想的卻是那個跳樓的人在起跳前的一剎那,腦子裡想的究竟是什麼。
「這下你滿意了嗎?」他替臨死前的那個人想道,「我死以後再也沒有人惹你煩,再也沒有人讓你不滿意了。從此以後你愛幹嘛就幹嘛吧,你看誰比我好,你就去找誰吧……」
是這些話嗎?
他不確定,因為他畢竟不是那個跳樓的人,他還有值得留戀的事情,他離死還遠著呢,他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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