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10
Chapter10
酒過三巡,眾人興緻高漲。
時盞胃口濟濟,沒吃兩口便擱筷,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倒也沒什麼看頭,時不時往聞家人那桌望上兩眼,那邊始終圍滿人,她只能從人與人的縫隙里去窺他的臉孔。
周圍越來越吵。
那些人的五官開始融化成白色絮團,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全部是沒有形狀的白色,在眼前飄來飄去,在空氣中飄來飄去。
短短几秒,她的眼睛就脹痛無比。
時盞手肘杵在桌上,兩根手指捏著眉心,她狠狠閉了閉眼,重新抬起頭來視物。那些臉依舊幾團白色,毫無變化。
偏偏聞靳深的臉還是清晰得很。
手肘被人碰了碰,引得她渾身一哆嗦。
時盞瞬間皺眉,有些不耐:「別碰我。」
柳家墨覺得自己可冤:「盞姐,我叫你很多遍,你都不理我。」
時盞轉過臉去,看著柳家墨模糊不清的臉,她的目光隨著那些白色移動而移動,一時間沒有說話。
柳家墨說:「我去趟洗手間,你在這裡等我,別亂走動。」
時盞點點頭:「好。」
柳家墨離座后不久,旁邊一直沉默吃東西的製片人陶伯向她搭話:「時作家,聽說你還沒談過男朋友阿?那不白瞎這麼一副好皮囊。」
有些輕佻的話沒得到時盞任何回應,她微微轉頸,將臉偏到一旁。
她的美對於男人有種難以言訴的吸引力。
明知危險叢生,卻又欲罷不能。
陶伯挪動著椅子湊近幾分,手也伸過來,借著別人看不見,在桌下開始做一些下流的勾當。
時盞光滑的旗袍料子被摩挲得微微作響,
他笑著說:「你要是跟我,以後每本書都給你拍成電影兒。」口吻里得意盡顯。
時盞一眼淡淡掃過對方臉上的白色,低頭,靜靜凝視著旗袍料面梭動不平。那感覺,如無垠雪面突然被什麼東西鑿得坑坑窪窪。
她瞧著那手,鼻間溢出一絲笑:「你這是在揩我的油嗎?」
他臉上掛著此刻時盞看不清的涎笑,話卻聽得清楚,「跟我好處多得不想不到,再說,得罪我的話你在圈子裡不會好混。」
他拍拍她的腿,「時小姐是個聰明人,自個兒掂量清楚。」
時盞收攏雙腿,避免下一步的得寸進尺,她用手將長發攏到一邊,手指插進去,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低著頭自言自語似的。
她說:「看來你沒聽過關於我的某些流言。」
陶伯哎呀一聲,帶著滿滿心知肚明的味道:「我知道阿,那些說你危險,說你反社會人格諸如此類的,這些不都是你團隊為了營銷給你立的人設嘛?現在這個社會想博出位的話,肯定得拿出一點和別人不同的東西來嘛。你不用解釋,我都懂。」
時盞:「......」你懂你媽。
時盞轉頭正對著陶伯,眸色里蘊出冰涼。
她盯著陶伯臉上眼睛部位的兩團白色,那是眼睛的位置,現在她在和對方對視。
陶伯問:「怎麼樣?」
時盞唇角微勾,帶一抹嫵媚笑容:「好,我們先來玩個遊戲,你把手放在桌上。」
陶伯樂不可支,將手從旗袍里縮出來,順從地手掌朝下放在桌上。
「怎麼玩阿?」他有些興奮。
三秒后,偌大的郵輪餐廳響起男人的慘叫。
接連數聲,一聲慘過一聲。
所有目光迅速彙集。
包括聞靳深。
有人尖叫出聲,被那畫面嚇得彈起,這部分里,女性者居多,偶爾夾雜兩聲男性的咂嘴聲。
場內瞬間混亂起來,賓客紛紛表情大變。
太吵了。
時盞鬆掉手裡銀色餐叉的柄,看著餐叉穩穩噹噹地插在那隻摸過她大腿的手背里,目光里甚至帶點欣賞,像在看某種旁人難懂的藝術。
「還來么?」她笑問。
陶伯被劇痛折磨得冷汗淋漓,他破口大罵:「臭婊/子——你完了!」
時盞伸手再次握住餐叉,發力往下,恨不得就此戳穿對方掌骨,她依舊笑著的:「來,繼續。」
「阿——!」
「我!操!你!媽!」
沒人上前阻攔,大多在急著拍視頻發朋友圈。
直到一隻溫涼的手握住時盞手腕,她在白晃晃的燈光里抬頭,至死都忘不掉當時的畫面。在重重白團的疊影里和血色里,只有聞靳深一張臉清晰得令她渾身發麻。
十分應景的是,全場在此刻安靜下來。
一種刻意人為的安靜。
時盞的目光略過男人手指,對上他深潭似的眸,問:「你現在抓著我的這隻手,是想要幫我,還是想要制止我。」
答案再明顯不過,明顯到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緊握著她的腕,錮住她所有動作后,沉緩地說了一句。
「這是我爺爺的壽宴。」
果然。
他和那些人一樣。
覺得她是個瘋子,是個天子腳下突然發瘋的暴徒,揮舞著尖刀穿梭在人流,張牙舞爪,也不懼怕傷及無辜。
她被人間厭棄,被大肆辱罵。
卻無人問她一句,你為何要這樣?
男人過緊的力度令她手腕迅速泛紅。
時盞想到一個十分應景的詞,孤立無援,他也是。不對,是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和她一邊的。
早已習慣這種感覺了。
時盞用儘力氣將手抽出,腕上一圈辣辣痛意。她漫不經心地看一眼,重新懶懶抬起臉來,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拉開她和他的距離。
不該和他這麼近。至少,眼下不該。
手背鮮血橫流的陶伯已經離桌數米遠,他抓著流血的那隻手腕,站在一圈人的正前方,那血還在不停地流,順著手指,落進無聲的紅色地毯里。
滴答滴答。
時盞能聽見,滴答滴答。
陶伯在醞釀后,顫著聲打破死一樣的寂靜:「這裡處處都是監控,時盞是吧?我看你能傲到什麼時候,連區區一個破寫手我都鬥不過嗎?我他媽還不信這個邪了!」
眾人附議。
「是阿......這還是故意傷人哦。」
「也不看看什麼場合。」
「......」
有人上前,問:「陶製片,您這......?怎麼搞的阿。」
陶伯穩坐受害者的寶座,揚聲說給整個場子的人聽:「我不是坐她邊兒上嗎,尋思著跟她談談版權問題。大伙兒說說看,她不樂意就算了,還惡語相向,我也沒帶搭理她的,誰知道她突然就跟瘋了一樣拿叉子戳我!」
真相在這一瞬敲定。
很多時候,事情本質並不重要,大眾只想看到他們想看到的,僅此而已。
很快,不堪入耳的辭彙接踵而至,帶著濃濃羞辱像手榴一樣砸進時盞耳里。
令她眼睫一顫的,還是那一句——「殺人犯生出來的小畜生。」
如浪涌的聲潮里,她站在那裡如一尊沒有靈魂的石雕,赤直目光毫無遮掩地落在聞靳深臉上。那張她唯一能看得清的臉上。
沉默良久后,她輕輕問:「你相信他,還是相信我?」
這女人有點意思。
統共才見過幾面,被她揩過幾次油而已,拿什麼談信任。
聞靳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只冷著臉淡淡說:「不管事出何因,你不該這樣。」
聽到這個回答的時盞該紅眼的,就算出於委屈也是該紅眼的,但她沒有,只微微一笑,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再沒有說話。
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呢?
她不記得了,她討厭臉上滑膩膩的感覺,眼淚最是累贅,除開消耗精力外,別無用處。
柳家墨從洗手間出來,走過不算寬的過道,壁上掛著黃色菱格罩著的燈,光色昏黃。出口還有一段距離,他遙遙透過出口看向場內情況,紛紛起座的人群密集,腦袋全部對著同一個方向。
心裡瞬間湧起不詳。
那些腦袋對著的,正是時盞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