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萬13
Chapter13
每一次洗完澡后吹頭髮這事兒,是項費時的工程。她發量驚人,又濃又長,全濕的狀態下用手一握還是大把,光吹乾不追求美感都得近一個小時。
她耐心向來不好,這次和以往一樣,頭髮還是半干狀態就已經將吹風機掛回牆上。
卧室里沒有聞靳深的身影。
時盞開始往樓下去,直到瞥見沙發上那道身影,原本急促的腳步才調回正常速度。她按一下自己的胸口,沒出息。
聞靳深交疊長腿坐在那裡低頭按手機,看樣子是在回復什麼消息。
外面大雨不歇,室內寂靜如斯。
她靠近時,他依舊在回消息,不過餘光已經被女人微盪的酒紅裙擺佔據,他停下動作,抬頭看她一眼,兩根細細的帶子搭在她瑩潤平滑的肩骨上。這種肩型聽醫院的小護士討論過,時下最受女孩子歡迎的一字肩。
聞靳深放下手機,朝正在拿煙的她招招手,「你過來。」
時盞持著煙盒火機在他旁邊坐下。
「怎麼?」
他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左邊受傷了。」
經這麼一提醒后,時盞注意到自己左腳底部開了一道口,應該是在小區路上被什麼硬物割傷所致。三厘米左右的傷口,早已止了血,卻因為剛剛泡過澡,口子往外翻著,露出中間一縫粉紅的肉。
看著那口子,她才後知後覺開始感覺到疼。
聞靳深傾身靠近,伸手握住她的腳踝,看了眼傷口,「家裡有沒有醫藥箱?」
「有吧。」
時盞記得溫橘說過有的,「但是我不知道具體放在哪裡的。」
聞靳深開始找醫藥箱。
樓上樓下找了一整圈,最後他在茶几下方的柜子里找到個藍色小型醫藥箱,裡面只有幾樣簡單東西,連紗布都沒有。
他取出碘酒和棉球,以及兩張創可貼。
「過來。」
時盞靠過去,正猶豫要不要將腳放在他腿上時,他卻自己主動將她腳放在腿上。
她微微一動,腳跟摩擦過他深色的西裝褲料。
他依舊握著她的腳踝,說:「別動。」
時盞皺了眉。
聞靳深抬眸掃一眼她的表情,問:「怕疼?」
他的手指溫度微涼,至少比她的腳要涼上許多,動作卻十分溫柔,溫柔得近乎虛幻。
時盞搖搖頭:「不怕阿......我只是不喜歡碘酒那味兒。」
她不是現今社會上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哪裡磕著碰著一下就含一汪水淚要人哄。她很清楚,自己從出生在這人間的那一秒起,就沒有任何嬌氣的籌碼。
人和人間是不同的,涇渭分明。
有人能做到獨立存在,有人只能淪為他人陪襯,或者是平庸的附屬品。
乙醇味瀰漫在兩人間,濃濃的,攪碎他身上自帶的雪松香。
他在她傷口上橫著貼了兩張創口貼,貼得十分服帖。
在聞靳深整理歸位醫藥箱時,時盞起身到玄關鞋櫃處。她記得溫橘小心機地備過一雙男拖,有次還賊兮兮地發語音條說,有朝一日姐姐總會用得到。當然,不止拖鞋,其他的一些物品全在卧室床頭櫃里藏著。
拉開鞋櫃,果然看見最下層靠邊上的位置,擺著雙黑色男士拖鞋。
細節阿。
溫橘這小姑娘,真上道。
軟順一點的姑娘會彎腰將鞋擺在男人腳邊。時盞不同,她招呼男人過來,然後直接將鞋遞到他手邊,趁機展開話題:「......你睡我的房間。」
「那你睡哪裡?」他從她手裡接過鞋。
「我房間。」
「......」
聞靳深彎腰換鞋,臉朝下,她看不清他表情,只聽他沒什麼溫度地問:「真要和我一起睡?」
時盞提出一個較為擇中的建議,「你可以睡卧室沙發,那沙發挺大的,夠你睡。」
聞靳深起身,心平氣和地回答:「時盞,這不合適。」
「怎麼就不合適,你......」
「不合適。」他打斷她,語氣沉了幾分。
他拒絕她的樣子,真是迷人,迷人的同時又顯盡利弊。利在於——這樣一個懂得拒絕異性的男人,會給予日後伴侶最大化的安全感;弊在於——這令她很難達到成為他伴侶那一層。
時盞還達不到喜怒不形於色那地步,幾分失落自眼底浮泛,早已習慣種種負面情緒的她淺淺勾唇笑著說了個好。一如宴上說的那個好,也是帶著笑的,也是眼裡帶著失望的。
他能看穿她。能輕而易舉的看穿她。
——但他裝瞎。
她取來一條薄被遞給他后,什麼也沒說,默默地轉身回樓。
被上有女人的香息。
他躺在那裡,身上蓋著那條染著淡香的薄被,不禁在想,她是不是故意的,專門選沾有她體香的給他。
雨依舊還在下。
房裡燈光全滅,時盞在黑暗裡睜著眼睛。作為一個重度失眠患者,哪怕再精疲力竭,她也很難睡得著,人一躺下不動,腦子就開始活泛起來,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
好不容易睡著,又很快被噩夢驚醒。
夢裡全是一張張白色霧團拼成的人臉,齊壓壓地將她圍攏,像是隨時都會將她吞噬。
抬手一抹,滿額頭的冷汗。
驚醒坐起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很想看看聞靳深的臉。
那張不同於他人清晰著的臉。
她躡手躡腳地下到客廳里。客廳無燈,落地窗帘只拉攏半邊,外間拉扯著的閃電泛出白光,他的臉也跟著忽明忽滅。
時盞在沙發前緩慢蹲下,雙手覆膝,下巴擱在微微向上弓起的手腕處。
安靜的睡顏將他原本清冷的眉眼柔和,他平躺著,薄唇微松,手疊在一起落在小腹上。居然連睡覺都這麼規矩......
她覺得他有時真像個恪守舊時代做派的老先生。
上一次這麼近距離看異性睡覺的記憶,停留在過往久遠的灰濛濛光色里。看的誰?——她二哥,時通。
現在看聞靳深有多內心平和,當初看她二哥就有多憎惡。
那個居住過的破舊筒子樓里的房子,兩居室格局,又用木板從客廳隔斷出第三間卧室。當然,不會有她的那一份,她只能和時通擠一間房,睡在他的床底。
那些夜晚,在時通播放的十八禁視頻聲里,和隨著時通動作而震顫不已的床板聲里,她總是維持著半寐半醒的狀態。失眠就是從那時開始的,時通爛嫖的惡習也是從那時開始有了伏筆。
所有事情都有預兆,世上絕不會有一夜間突然破土而出的芽。
掐著時間,時盞覺得自己該回去了。她撐著膝蓋起身,腿已麻得失去知覺,一個沒站穩,人就直接失控地撲到聞靳深身上。
一聲男人的悶哼適時響起。
......
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事情,她破天荒地在想,他醒來後腦子里在想什麼?要知道,她鮮少去顧慮他人的想法和感受。
只好以不變來應萬變。
她僵著身體,腦袋正正好好地落在他的頸窩裡,下巴以他的鎖骨為枕,臉正對著他冷白色的脖子,那是一種很誘人的顏色,還有她很喜愛的性感喉結。
聞靳深被砸得不輕,幾乎處於被驚醒的狀態,其實他什麼也沒想,抽出一隻被她緊壓著的手揉揉眉心,嗓音是剛睡醒時的朦啞狀態:「時盞,你這是報復么?」
報復他今日的不作為。
她不重,但猛地掉在身上,甚有幾分突兀的沉重感。
女人溫熱的香息拂在頸間。
多雨時節,她此刻伏在他身上,安靜又馴順的模樣,像暗燈,像雨汽里茉莉香的最後一分。
他拍拍她的肩,肌膚細膩得有些燙手,「不起來了?」
時盞想說不起來。她想就這麼以他的胸膛為床,肩頸作枕,蘊一宿好夢。
她耍著賴不肯起身,說:「我要怎麼才能得到你阿,你怎麼這麼難搞。」
「那要看你用什麼方法了。」
她抬起臉來,與他深沉的眸光對上,「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說,霸王硬上弓是肯定不行的。」
他輕笑一聲:「還挺聰明。」
能從聞靳深口裡聽到誇獎,何其難得,何其榮幸。
她內心最後一處浮躁,也被他這麼一句徹底撫平。
他再次拍拍她的肩,「好了,你先起來。」
時盞從他身上滑下,雙腳重新沾地站穩。
「怎麼突然下樓了?」
時盞:「夢裡驚醒,就很想看看你的臉。」
這女人總是無比直白。
聞靳深起身,將薄毯撈在臂彎里,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她的背景板是半面落地窗外的雨色,雷電交霎,雨線如幕,頗有幾分暗黑電影女主人公的味道。
他長嘆一聲,妥協:「上樓,我在你卧室沙發上睡,也沒多久了。」
凌晨四點了,確實離天明也沒多久了。
聞靳深腳步緩緩地跟在她後方。
卧室里的沙發不比客廳,對於他的身形來說,多少顯得有些局促。他也不躺,抱臂坐在一側,對她說:「你睡吧,我就在這。」
時盞往床沿上一坐,拉開床頭櫃翻出安眠藥和褪黑素。
他看見她手中的葯,「你等等。」
時盞:「......?」
聞靳深長腿邁過來,取走她手中的葯,看了一眼,揚揚藥瓶:「這兩個最好不要一起吃,不建議,長期的話人體會產生嚴重的依賴性。」
「你都說是不建議了。」
就像諸多飲料瓶身上都會印著幾個字,比如建議零售價五元,她就像極個別商家,對消費者說,我不接受建議,所以我要賣你六元。
聞靳深沒把葯還給她,垂著眼皮說:「慢慢過度,從每天一次到兩天一次,然後把兩種葯分開吃,再拉開間隔長度。」
他將藥瓶放回屜里。
時盞眼角浮幾分笑意,說:「這麼關心我呢?」
「你又開始了。」
他對她的言語撩撥已形成免疫力,神色鎮定如常。
聞靳深示意她躺回床上,她照做,側身躺著眼睛始終落在他身上。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說:「我不會走,你睡吧。」
時盞將手臂放在枕下,說:「你對每個女病患都這麼照顧么?」
聞靳深理解著她話中深意,勾唇淺笑:「你真的想多了。」他頓了下,「況且吧,你現在還不算我的患者,頂多是鄰居。」
「那我不要做你的患者了。」
他笑,「這就變卦了?」
時盞眼眸里清晰映著男人臉孔,她輕笑著說:「我要做聞太太。」
聞靳深:「......」
行,夠直白,目標也真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