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分家（修）

李大明想起被洪水淹死的兒子，想起哭暈過去的妻子宋琳琳，他恨自己恨得肝兒都疼，一咬牙，把頭伸進繩扣中，喊一聲，琳琳，兒子，我對不起你們！

一腳把踩著的凳子踢翻了。

他要以死謝罪，誰也阻攔不了他！

忽然，他覺得有人拽他的腳，他大怒，喊著，別碰我！

然後他渾身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穿著一套紅衣裳的女子，她蹲在地上，跟前放著一個盛水的銅盆，她是想給他洗腳？

「我說什麼來著？這城裡的女人就是沒用，連給自己男人洗個腳都能把水弄灑了！真是晦氣，我們兒子是個英雄，卻娶了你這樣一個……」

王翠花氣咻咻地罵著。

宋琳琳慌忙站起來，要去拿掃帚掃水。

李大明一把抓住她的手，驚呼出聲，「琳琳！」

宋琳琳驚愕地看著他，聲音輕顫，「李……李大哥，我……我看你靠在床邊睡著了，就想給你洗洗腳……」

李大明雙手捧起宋琳琳的臉，這張臉膚色白皙，有彈力，跟剝了殼兒的煮雞蛋一樣。

「你……你今年二十歲？」

他不但聲音發抖，連身體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抖。

宋琳琳被嚇壞了，她以為剛才給他洗腳，驚醒了他，他被夢魘著了，當下用力點頭，「李大哥，我……我今年是二十歲啊，我的歲數沒瞞你……」

她擔心李大明質疑她的年齡，卻不知道，李大明此刻激動得都要歡呼了，他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但卻知道，他重生了，而且是重生回到跟妻子宋琳琳結婚的那天晚上。

這可真太好了。

他有機會重新來過，就能彌補對妻子，對孩子的歉疚了。

孩子，自然還沒生出來，他發誓，絕不會讓兒子發生前一世的慘劇了。

「你坐著，我去給你倒洗腳水。」

他把宋琳琳按坐在床邊。

宋琳琳站起來，「不，不用，媽說，要我給你洗腳。」

「聽話。」

李大明又把她按回去，拿鐵皮熱水壺往銅盆里倒了些熱水，試試溫度，再加了些涼水。

「水溫正好。」

他去拽宋琳琳縮到床底下的腳，宋琳琳表情不自然，扭著身子，「李大哥，別……別，我……」

王翠花簡直氣瘋了，她厲聲呵斥，「大明，你幹啥？哪兒有新婚夜丈夫給媳婦洗腳的規矩？」

「娘，你不要管了，規矩是人定的，就可以改！」

他把她的腳從床底下拽出來，脫去紅布鞋，脫襪子時，儘管他動作很輕，可宋琳琳還是沒忍住倒吸冷氣，哎呀一聲。

出現在李大明眼前的那雙原本白嫩如竹筍的小腳，腳底卻布滿十幾個血泡，對，是血泡，想想這小女人腳底下生了這些血泡，還忙了一日跟他結婚，那得多疼啊！

「我……我不小心，走路擱著了……」

宋琳琳看他盯著那些血泡，表情憤怒，忙解釋，「不……不疼的，真的！」

怎麼可能會不疼？

腳底磨個水泡都要疼上半天，更何況是這多的血泡？！

這一刻，李大明殺了吳桂芝的心都有。

吳桂芝是他的丈母娘，也就是宋琳琳的后媽。

李大明是因為救了失足落水的兒童，被上級安排進豐華白糖廠，成為一名正式工。一個鄉下窮小子，都二十九歲了，因這一次救人成了城裡工人，李家上上下下那是一片歡歌。

李大明也沒想到，自己原本昏暗的人生還能有如此際遇。

他進廠后認真工作，一絲不苟，生怕被人說三道四，再丟了李家的人。

廠領導關心救人英雄，見他年齡大了，就替他張羅媳婦，並公開承諾，誰能嫁給李大明，就給他們家一個豐華白糖廠的工作名額。

豐華白糖廠，那可是城裡最好的單位，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要走關係進去，就沒辦成呢。

消息傳出去后，吳桂芝找了廠領導，說她大閨女宋琳琳可以嫁給李大明，二閨女宋嬌嬌拿進廠的工作名額。

宋琳琳才二十歲，廠領導覺得歲數有點小，但吳桂芝說，琳琳就崇拜英雄，非李大明不嫁，若你們廠領導不答應，我閨女一個想不開，出了啥事兒，你們可得負責！

廠領導一聽，這還被賴上了，無奈跟李大明說了，李大明本來也不願意，才二十歲，自己比她大那麼多，總有點老牛吃嫩草之嫌。

可架不住吳桂芝一趟趟地跟領導纏磨，領導呢，也是真怕出什麼別的事兒，就再三勸說李大明同意了。

吳桂芝問李大明要了兩百塊錢的彩禮。

李大明一個月的工資才二十四元錢，二百元錢，他得不吃不喝足足攢上大半年才行。

他是不想給的。

吳桂芝也太得寸進尺了，本來廠里跟她說好了，給一個工作名額，其他費用就從簡了，可她又哭又鬧，說什麼養閨女就是賠錢貨，到臨了，一分錢也撈不下，她怎麼命那麼苦啊！

廠領導哪兒經得起她這樣鬧騰，開會商量了一下，決定這二百塊錢，李大明出一百，另外一百廠里給報銷了，就只當是獎勵他救人了。

如此，李大明跟宋琳琳才結婚了。

其實，對於這樁婚事，李家也是不大樂意的。

儘管李大明沒進豐華白糖廠之前，李家窮得叮噹響，李大明是指定得打光棍了，可李老倔跟王翠花想想宋家要兩百塊錢的彩禮就來氣，他們偷偷去看過宋琳琳，那女子一副瘦弱的樣子，臉長得不難看，可過日子能靠臉嗎？就這瘦丁丁的樣子，能下田去幹活嗎？難道他們李家要娶一個千金小姐回來伺候著？

結婚前天，王翠花就跟李大明說了，大明，咱家情況你也知道，你是大哥，可得給幾個弟弟妹妹做榜樣，不能慣了那城裡媳婦毛病，她但凡進了咱們李家門，一切得聽我的！

前世的李大明雞啄米似的點頭，跟老娘保證，一定把媳婦調、教得服服帖帖！

王翠花這才點頭，說，自古揉倒的麵糰，打服的媳婦，你聽娘的，娘不會害你。

現在，想想前世糊塗的自己，李大明都想抽自己兩耳光。

而宋家這邊呢，吳桂芝用彩禮錢給她娘家買了一千多片灰瓦，這一千片瓦磚瓦廠送就得十塊錢運費，吳桂芝哪兒捨得，正好廠里放宋琳琳三天婚假，她讓宋琳琳在廠里借了板車，硬生生在這三天里逼著宋琳琳把瓦片拉去了她娘家。

宋琳琳腳上的這些血泡就是這三天磨出來的。

李大明捧著這兩隻慘不忍睹的腳，心裡直罵自己前世不是東西，都知道她會是自己媳婦了，為啥不去幫她拉瓦？

不對，這瓦根本就不該他們拉，吳桂芝憑什麼拿著他們的彩禮錢給她娘家買瓦啊？她娘家弟弟要翻新房子，關宋家什麼事兒？

「李……李大哥，我自己來吧，怪……怪臭的！」

宋琳琳早就羞紅了臉，掙扎著要自己洗。

卻被李大明的大手按住了，「乖乖聽話，洗完了，我給你把血泡挑破了，不然明天會疼得走不了道兒的！」

他輕聲細語地說著，又輕輕撩起水來給她洗著……

一抹晶瑩瞬間就浮在宋琳琳的眼底，自打親媽去世，后媽進家，她就沒再被人如此溫柔以待過！

很多人跟她說，李大明雖是個英雄，可畢竟鄉下人兄弟姐妹多，爹娘又事兒多，等她跟李大明結婚了，還不定怎麼被那鄉下惡婆婆磋磨呢！

宋琳琳是不願意嫁的。

可后媽說了，若是她不嫁，那她就帶宋嬌嬌跟宋強子走。

后媽帶走宋嬌嬌，宋琳琳不管，那不是她們宋家的孩子，可帶走宋強子，就等同於摘掉老爹宋老實的心肝了，宋強子是吳桂芝嫁過來後生下的，宋老實是個傳統男人，害怕沒兒子被人罵是絕戶，所以看在兒子面子上對吳桂芝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甚至宋老實知道吳桂芝對宋琳琳和宋嬌嬌區別對待，好吃好喝的緊著宋嬌嬌，宋琳琳呢，就只能幹活，恨不能不給她吃喝，可為了兒子，他忍了。

他還勸宋琳琳也忍，不為旁的，為了弟弟宋強子。

挑血泡時很疼，宋琳琳死死地咬唇，默默地流眼淚。

李大明抬頭看自己媳婦一臉梨花帶雨的樣子，心肝都恍惚給人摘了去，真想把她抱進懷裡，好好疼疼，好好哄哄。

可他不能那麼做。

現在宋琳琳還叫他是李大哥呢！

這姑娘年紀比自己小太多，嫁他本來就受委屈了，自己可不能如前世一樣，結婚當夜野獸般的一番操作，宋琳琳哭了半宿，後來幾年裡，每回他撲倒她做那種事兒，身下的女人都是戰戰兢兢的渾身發抖。

前世的他一直不喜宋琳琳，覺得她在床上就跟個傻子似的，光會哭，凈掃興了，他沒好好想想，宋琳琳其實是給他在新婚夜嚇著，心裡留下陰影了。

這一世，他一定要跟宋琳琳好好過日子，好好做夫妻，更好好做那種事兒，他要讓宋琳琳知道，那種事兒不可怕，甚至還很享受，對，他就是要她好好地享受那種事兒給她帶來的快、感，她感覺歡暢了，興奮了，才能體現出他這個當丈夫的能耐，不是嗎？

如此一想，他拿過擦腳布，給宋琳琳擦了腳，又給她雙腿放到床上，說，「我還有點工作要做，你先睡！」

早就按奈不住的王翠花咣一聲就把半盆洗腳水踹翻了，她雙手叉腰，怒目圓睜，「大明，這個家還是老娘做主，她拿了李家二百塊錢彩禮，你又給她洗腳，又給她挑燎泡的，咋，是我們李家對不起他們宋家唄？小賤人，你別以為長得跟狐媚子似的，就能迷住我兒子，跟你說，我那彩禮錢不能白給，你給我起來，去刨地去，不把貪了我家的彩禮錢賺回來，你甭想睡個安穩覺！」

說著，她薅住宋琳琳的脖領子，死死地往下拽她。

宋琳琳猝不及防，被勒得透不過氣，臉憋得通紅，艱難地說，「您別拽我……我……難受……」

王翠花還叫罵著，「我們家給了你們二百塊錢的彩禮，你們家給了啥？就兩床被窩，還不是全新的，你們當我們李家是傻子啊？」

眼淚從宋琳琳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她當然知道，后媽吳桂芝給了她什麼，她也羞愧，帶了那麼點東西嫁過來，可是，她有什麼辦法？家裡都是后媽說了算，他爹宋老實想給她帶一對紅漆的暖水瓶，都被吳桂芝一把奪了去，說什麼，今兒個你敢把這紅漆暖水瓶給那些鄉下人，我就帶強子走。

兒子就是宋老實的死穴，聽了這話，他無言了。

但宋琳琳的雙腳還是沒落了地。

李大明扯開老娘，冷靜地說，「娘，她是廠領導安排我娶的，如果廠領導知道了她在咱家受委屈，恐怕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委屈？讓她刨地就受委屈了？咱鄉下人就這點活兒，難道都不能叫她干？」

王翠花叫嚷著，面容猙獰。

「娘，今天是我跟她結婚，這都半夜了，您讓她去刨什麼地？」

李大明沒有退縮，試圖跟他娘講理。

但王翠花哪兒是肯講理的人，她跳腳，「你這個逆子，你可是答應我的，要她聽我的話，半夜咋啦？半夜刨地不行啊？你……你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她一屁股坐地上，兩手拍打著地面，「哎呦呦，我可沒法兒活了啊！」

聽到動靜的李老倔跟李二寶，李三利，李萍萍都進來了，李老倔沉著臉，怒斥李大明，「混小子，想造反嗎？」

「爹，你最好把娘趕緊弄出去，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

李大明面無表情地說道。

「大哥，你這也太……」

李萍萍癟癟嘴，瞥了一眼宋琳琳，小聲嘟囔，「都是她來惹得事兒，她不來時，大哥多聽娘的話啊，哼，真是狐狸精！」

聽到李萍萍的話，李大明冷冷看了她一眼。

李萍萍被他看得心裡發毛，總覺得今晚上大哥跟以前不一樣。

李大明沒了跟爹娘周旋的心思，直接拋出殺手鐧，「娘，你再不出去，我們就分家吧，廠里說下回分的房子就有我的……」

啥？分家！？

王翠花跟李老倔異口同聲地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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