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你難過嗎
酒罈子滑落下來，碎成了無數碎片，打濕了晉和的衣擺。
他溫柔地看著雲離，唇齒間溢出一聲嘆息，十分輕薄：「你回建康城，我便知道，你的選擇是什麼了。」
他也怪不得他，也捨不得。
因為，此去路遠，他不能夠再陪著她了，她一個人走這條路，風霜雨雪，多是坎坷。
「阿離這一生，辜負了師兄，這一世的情分難以歸還，大仇得報當日，命歸師兄。」
明明已經想好不能再哭了，可她還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淚，眼淚從眼眶裡跌落了下來，她只能低下頭去，不敢讓他看見。
生為雲家兒女，為阿若族少主，縱然她死而復生，也沒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她該為雲家上下幾百口人，討血債，是她欠了他們的。
等她報完血仇，這條命，便當送還給晉和，為奴為婢，永不後悔。
晉和眯著眼睛看了過去，見她眉眼始終不肯舒展，他心疼得很，抬手替她擦了眼淚：「既然已經放下，便不哭了。」
「我也想過不能哭，可心裡，就是很難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雲離苦笑著搖頭，眼淚在他指尖暈開了一片。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這般難過。
是因為這一次回來，她是第一次見他，也是最後一次。
這一次，她真的是要失去他了。
他為她吃過的苦，過於濃烈，不敢再生其他心思，生怕辜負了這一條命，只求她能夠平安度日。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這一見，是他們的訣別日。
晉和牽著她站了起來，臉上都是溫柔悵然的神色，他低聲打趣她：「苦求的，已經得到，怎麼還難過了？」
他的笑，少了多年沉寂，多了許多輕快。
男人便笑如春風般站在這裡，皎皎君子勝明月，芝蘭玉樹世無雙，是她此生見過最美的風景。
雲離抬手擦去了眼淚，垂眸道：「離開這裡，便不再難過了。」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晉和寵溺地揉著她的頭髮，牽著她，踏風走過青翠的湖面，步步生蓮，金蓮燦如日月。
他垂眸看她，嗓音低沉好聽：「你想要的，都會得到的。」
他們之間可以無男女情愛，但他們，依舊是師兄妹，這一生，都斷不掉的。
風輕輕地撕扯而來，兩個人的衣擺交纏在一起，似乎也有了繾綣。
雲離恍惚間回頭，他身後依舊是大片大片金蓮，他那一襲素白衣衫，在風中舒展，舉世無雙。
他該是天上人，何處惹塵埃？
欠他的，這一生，都還不掉了。
這路上的苦痛掙扎，我都會一一嘗遍，你想護我一世長安，我亦想護你平安順遂。
晉和身身姿筆直地站在那裡，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這裡，他的瞳色也一點點變暗。
側邊的小道上走來一道紅色人影，梵音著了一身絳紅色華袍，雲髻挽起，身上有仙氣流轉，神秘莫測。
梵音在他身後站定，輕輕地開口：「她走了。」
「那又如何？」晉和涼淡如水的開口。
梵音揚了揚唇角，眉目間都是飛揚的意氣：「當初那般求我，你可得到你想要的了？」
當初，雲離的三魂七魄被封在石棺里，是晉和求了她，要她替雲離扭轉乾坤，她應允，自然也要晉和付出代價。
而晉和付出的代價，便是雲離起死回生當日，他要獻出自己的靈魂。
所以，這是晉和與雲離所見的最後一面，他日，人間再無晉和。
「只要她能遂願，我便心甘情願。」晉和寵溺的笑了。
她斷情絕愛而去，他日，依舊是那個身披戰甲、戰場而過的雲離將軍，沒有愛恨情仇的糾纏，她自當能所向披靡。
到時候，那血海深仇，都能夠一一了斷。
梵音笑問：「那你難過嗎？」
這個人啊，和謝君樓有多麼相似，風華絕代，卻同樣是痴情之人，甘心為了一個女人，墮入深淵。
晉和低低的回應著，聲音幽長沙啞：「說不上來是什麼感情，只是當初，她死去的那一個晚上，我想過跟她一起死。」
「本尊還以為，你跟他那麼相似，是不會選擇輕生的。」梵音忽然便愣了一下，想到了謝君樓。
他和當年的謝君樓一樣，座下神座是以白骨鋪就的，能吃盡人生苦，根本不畏懼死亡，當然，也不會有死亡。
「我跟謝君樓的故事，何其相似。」
晉和苦笑一聲：「當年，我和晉臨達成協議，舍掉兵權和皇位，只要雲離能夠活著，但是最後，他背信棄義。」
這說起來，他和謝君樓的故事，是多麼相似啊？
當初，謝君樓也是和蕭珩達成協議，放棄一切，只求燕明殊能夠活著，謝家被滿門抄斬，戚家覆滅，皆因為他放棄了他們，來換取燕明殊的命。
他違背了先帝所託，違背了忠義正直，舍正義而去。
而後來的晉和，也和晉臨有言在先，放棄兵權和皇位，最後，晉臨反悔了，問他是要雲離生，還是那個孩子活。
他最終，選擇了那個孩子。
「我即便是選擇她，以她的性格，怎願再苟活於世？」晉和無奈的笑著，想起當年的事情，心臟就疼得厲害。
晉臨不可能讓她平安離開皇宮的。
他毀了她承自阿若族的畢生靈力，斷了她的筋脈，右手被斬斷，就算能留住一條命，她也是廢人一個了。
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活得下去？
所以，晉和選擇讓孩子活著。
而在雲離死去的那一個夜晚，他給自己準備了焚爐，欲和她共生死，可突然，就聽到了那個孩子在哭。
焚爐倒了，火燒了起來，他忽然便想起，南疆信奉巫族聖女，傳說中的巫族聖女，身負靈力，可起死回生。
梵音確實有起死回生之術，此次逆天轉命不同於燕明殊的那一次，所以，只需要晉和付出代價便可。
否則，她也不會這般輕易答應了晉和。
狂風驟然大作，蒼穹中顯露的幾顆星子，被烏雲給遮蔽了，燈火湮滅。
晉和只覺得那陣狂風裡，帶著一股鋪天蓋地的力量，想要將他吸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狂風停了，天地恢復了平靜，院子里，再也沒了梵音和晉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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