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修改）

「呼……」她喘了口氣，仰起頭，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水汪汪的貯滿了相信與開心。「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救我的。」

蕭明微心中的刺一下子支棱起來，把玩著手裡的劍，嘲諷道：「哦？那可叫你失望了，雲小姐，我不是來救你的。」

雲卿的表情瞬間凝固。

他便覺得更有趣了，故意說破：「雲丞相府中千金萬貴的大小姐，陛下與皇后親口讚許『質敏柔惠，明賢有禮，為母儀天下之相』，你說，我若是來個英雄救美，豈不是贏得佳人傾心？」

雲卿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得雲某傾心，未必能娶雲某；娶雲某，未必能登皇位。皇子何等聰慧，難道看不出『捧殺』二字如何寫么？皇子並非為獲取雲某傾心而來，又何必故作此番言語，貶低自己的作為？」

蕭明微心中一動。

眼前的她不過十六歲，盛名滿天下，竟也知道鮮花著錦時，花得摘下，嬌艷不過半日光景的道理么？

「雲某出門坐的是掛著家族徽標的馬車，誰敢在京城之中劫持丞相府嫡女？誰又能躲過全城搜捕？再者，雲某不才，自負容色尚可，這群劫匪抓到雲某，語言騷擾有過，手腳卻始終持之以禮，天下竟有不謀財不害命也不圖色的劫匪？當真聞所未聞。」

雲卿淡淡道：「因此，今日『英雄救美』已成定局。都是『救美』，雲某倒希望出現的是真英雄，而非始作俑者。」

一番陰謀被她看得明明白白，在她清澈的目光下，他臉上不知為何火辣辣的，別過頭冷聲道：「哼，雲姑娘，你想錯了。我可不是什麼英雄，只是看著皇兄們弄了個把戲，覺得破壞了挺好玩的，想看看他們白費心機后氣急敗壞的樣子罷了。」

「不管怎麼說，你本意並非針對我，最終的行為卻救了我，我是整件事的既得利益者。若非你出手，我恐怕得受一頓劫匪的折辱，才等來始作俑者。」

雲卿說著，仰頭一笑：「謝謝你，大英雄。」

他偏聽不得這個稱呼，像是這三個字帶了聖潔的佛音，而他是臟污的惡鬼，一聽便焚燒他的魂魄。

「別這麼叫我！」蕭明微驟然語氣粗暴。

雲卿話語略一頓：「敢問皇子……」

她被他的語氣嚇到了？但……他的怒氣並非針對她，只是……

蕭明微想道歉，偏又說不出口，更無顏面對那清澈雙瞳，只好低頭把玩著手中的劍，努力讓語氣顯得淡漠又從容：「明微。」

尋常他如此說，別人都當他說「名微」，單名一個「微」字。她聽了卻說：「原來是你十三皇子明微。多謝相救，雲某若有機會，當報答大恩。」

他心中一動，臉上的神色越發譏誚：「難為雲小姐竟知道賤名！」

雲卿道：「注意到你又有何難？皇子年十五必得上林狩獵，當今聖上十六個皇子中，唯有你在上林狩獵中一箭射殺猛虎。若是我沒記錯，當日/你所用的弓、箭、馬都是最下等的。」

他心中越發浮動，握著劍的手指不覺收緊，輕哼：「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前年上林狩獵，我隨父親在場。當時我便同父親說，以武藝論，十三皇子當為第一。不想今日見了……」她臉色忽然一紅，低下頭去。

蕭明微看著少女逐漸染上粉紅的耳輪，心頭一陣陣地湧上熱血，只覺得不能再待下去。

他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這女子，恐怕是某種摻了毒的蜂蜜，聞著已經如此美味。若得嘗一口，他怕是寧可自己肝腸寸斷，也願意用心頭血護她周全。

「丞相府的人快到了，我去處理了那些綁匪，你……你好自為之。」

他拋下一句話，轉身便要輕功飛走。可走了兩步，又猛地回頭。她還來不及反應，便給他捉住了肩頭，雪亮的劍光劃過，手中纖瘦的肩頭竟顫也不顫。

「你不怕？」

她感覺到綁著手的繩索應聲而斷，回過頭來，溫柔又溫暖地笑了：「不怕。」

世上可貴的，是相遇、欣賞與信任，多麼神奇，不過短短一刻，她已給了他所有的可貴。

那一瞬間，蕭明微聽到內心有什麼嘩啦一聲垮塌了，彷彿是有形有質的陽光不講道理地撞碎桎梏，衝進黑暗的角落，照亮了那棵有毒的、奄奄一息的植株。

這哪裡是他救了她？分明是她救了他。

那張笑臉溫暖明亮得刺眼，與今日她在傳送陣旁的笑一模一樣。

成了他此後擺脫不去的夢。

……不，是蕭明微，不是他。

明微從入定狀態中醒來，胸口一陣煩悶。

他並未失憶，下凡歷劫的一切，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百年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想起從前的事。

這就是他與君雲霄……就是蕭明微與雲卿相識的開始。

他記得，歷劫那一世，蕭明微是皇宮中不受寵的皇子，雲卿則是相府千金。她的父親是半朝師座，風頭無兩，膝下唯有一女，珍愛無比。滿朝皆知，娶得雲家千金，則得丞相相助。丞相也早已與帝後半真半假地戲言，將女兒當作未來的皇后培養，等她十七歲一滿，便嫁到東宮去做太子妃。

有些蠢貨真以為娶了丞相千金便能擠掉太子登基，趁著雲卿出門上香，半路劫走，設計了一套賊喊捉賊的「英雄救美」。

他……蕭明微一時惡作劇心態作祟，便搶在那位皇兄之前將她救了。

不想因此一見傾心，墜入情網。

皆是因為初見她那一笑。

人非此人，心非此心，隔了百年光陰與劍修凡人之別，明微並不想評價這一份「傾心」孰是孰非、是真是假。那一瞬間心動，不如她的改變來得唏噓。

昔年的雲卿，出身清貴，先是相府千金，再為皇后，自小錦衣玉食。即便起初選中的是最不受寵的皇子，但他是下凡歷劫，註定要參悟最殘酷的卑微、最炙熱的權勢、最美好的愛情，因此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是註定的事，連帶著她也註定榮寵非常。在未能登基之前，蕭明微對她珍愛非常，不願提前娶她，登基方才以元后大典昭告天下，迎她入宮。

至此，雲卿以皇后之身專寵十年，榮耀非常。

可以說，前世她活了二十八年，未吃過多少苦。

唯一的傷痛就是……那一劍。

一劍之後，地覆天翻，往昔榮華深情皆斷送。

明微莫名吐出一口鬱氣，轉頭看向窗外白雲舒捲。

入修道院，引氣入體、煉為劍氣、以氣馭劍，哪一種對孤魂來說都不啻於登天。她吃得了那份苦么？

明微屈指沾了茶水，凌空一彈。

——

次日一早，君雲霄估計著時間，讓白鶴帶了令牌，去了修道院。

一走出傳送陣，四處都是驚詫的目光，大大小小的議論聲響起。

「她怎麼來了？」

「不是說她沒有實體么？怎麼拿得了令牌出幽月小居？」

「是她身邊那隻白鶴……她怎麼還有白鶴？難道是破雲君送的？」

「想得美，破雲君眼中豈會有她？」

四周一陣譏笑，只有一個人影向她跑來。

「君姐姐！」

唐靜秋歡喜地叫道，伸手就要去抓她的手，撲了個空，差點摔倒。她穩住身形，圍著她打轉。

「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君姐姐你真厲害，真了不起！」

「立秋？」君雲霄面露笑容，「恭喜你得償所願，拜入崑崙。」

「嘿嘿嘿，謝謝。其實我資質低下，勉強召出的劍大家都說不能用，但是我自小跟著父母種藥材，勉強有醫修的天賦。師父答應我，若是我能順利引氣入體，她便收我做醫修，否則，還得送我下山去。」

君雲霄看著她身上的靛青道袍，便知她已成為外門弟子，搖頭道：「立秋，你不必為了安慰我故意貶低自己。你既然能過尋仙、試劍兩道測試，自然有修仙的天賦，比我這孤魂強許多，不可妄自菲薄。再說了，引氣入體不過是修仙一道的入門，哪有什麼難的？」

「嗯嗯。」唐靜秋連連點頭，才要開口，便給一道尖利的聲音打斷了。

「喲，好大的口氣，『引氣入體有什麼難的？』你倒是鍊氣成功給咱們看看啊？『孤魂廢劍、資質低下、無從教起』的君——小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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