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受屈辱
大燕是多民族融合的產物,當年北地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部落,其中最強大的兩個便是索西和納罕。納罕人驍勇善戰,不過數十年就吞併了索西之地,到赫連勃勃□□赫連劉思時,更是一舉統一了北地。雖然說,納罕人在大燕佔據優勢,但赫連劉思這一支,流的更多是索西一族的血,因此穿的衣物,因此,如今大燕穿的民族服飾,也是索西傳下來的。
我是頭一次見這樣的篝火盛宴,從前也只在書中見過寥寥幾筆描述,然而卻不知為何,我並不覺得新奇。
篝火宴會是在休斯佛殿前的廣場上舉行的,這廣場大極了,從一端跑到另一端,怕是要一刻鐘的時間。
廣場中央,是神明壇,據說才完工不久。神明壇的圓台上,立著一排金身佛像,那些佛像和我從前見的都不太像,也不知是什麼神明。圓台內有一個大圈,裡頭燃燒著熊熊火焰,佛台下相隔一兩米便有一個坑洞,不斷有人往裡添柴火。
火勢洶洶,整片廣場都是暖烘烘的。
圓台的前方不遠處,放著一張鑲金長桌和一排長椅,都是背對著圓台的。而長椅兩側鋪著兩條極長的紅毯,紅毯旁擺了桌椅,桌椅上不乏美味珍饈,而那些個大臣,便端正立在紅毯上。
今日謝韞並沒有來。皇後站在赫連勃勃的右側,而我則緊隨二人後。
至於後宮的其他妃嬪們,已早早入座了。
赫連勃勃一入場,文武百官便齊呼萬歲,呼完萬歲又高呼皇后千歲,貴妃千歲。
我被這聲音震得有些耳聾,只緊緊跟在皇後身后。
赫連勃勃落座后,讓我坐在了他左側。那些個妃嬪便坐在他的下手。我隨意瞥了一眼,大約有一二十人,有美艷嬌俏的,也有面容平凡無奇的。我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然而我感覺下方有人在注視著我,我一望過去,是一位我不認得的妃嬪。她眉目張揚,美得凌厲,竟朝我投了個挑釁的眼神。
我皺眉收回了目光。
鼓樂起。七八人身著綵衣翩翩而來,然而這七八人並非未婚少女,而是梳著婦女髻的年輕少婦。她們動作極其緩慢,彩帶飄飄,口中唱著我聽不懂的歌。左右兩側的文武百官皆是一臉虔誠,沉醉其中。
赫連勃勃朝我身旁的內監使了個眼色,內監隨即對我道:「娘娘本是漢人,大概不了解索西之神吧?可願奴才跟您講解一番?」
見我點頭,他便繼續道:「這八人乃是全國各地選出來的,陰時出生的孕女,腹中胎兒皆滿了三個月。這舞蹈乃是索西流傳上千年的升民舞,為的是祭拜索西生育女神女歧,祈求女神保佑我大燕民足兵富。」
「原來如此。」
鼓樂歇,眾女緩緩退了下去。我看見赫連勃勃捧著一個三四尺長的木盒,往圓台走去,周圍是一排唱經的僧人。他鞠躬三拜,然後把木盒扔進了火坑。
緊接著又是幾項我看不太明白的活動,那內監繼續為我講解著,然而他說著說著自己也糊塗了,於是便停止了解說。
這些儀式完畢之後,文武大臣便齊齊敬了赫連勃勃一杯酒,然後各自吃了些食物,但幾乎都只是淺嘗幾口。隨即赫連便率領眾人,圍在圓壇四周。在唱經聲中,眾人雙手合十,低頭虔誠地朝拜。
過了許久,我感覺自己的腰都快直不起了,這些活動才終於結束。內監搬了幾個巨大的烤肉架來,每個上頭都掛著全羊。他們竟把架子直接搭在了圓台上。不一會兒肉烤好了,內監便把第一隻羊獻給了赫連,赫連旋即便凈了手,掰了一隻羊腿,放到我面前的餐盤裡。
「你看看你想加些什麼調料?」他指著調料盤,問我。
「謝陛下,臣妾自己來就好。」我只讓內監給我加了些辣椒。我只隨意一瞥,卻瞧見了皇后十分詫異的目光,這詫異之下,還隱隱帶了點憂傷。我心裡明白一二分,但懶得管太多,自顧自吃了起來。
這羊肉味道的確不錯。
又有宮女呈了果酒上來,赫連對我道:「毓兒,來嘗嘗我大燕的百果酒。這酒十分甘醇,怕是天上的佳釀也比不過。但不要多喝,這酒後勁有些大。」
我點頭應是,端起酒杯淺淺啜了幾口,味道果真十分甘甜,竟比我從前在宮中喝的桃花釀還要甘甜數倍,而且它甜而不膩,喝上一口,只覺心窩都暖洋洋的。
我貪味,又淺淺啜了兩口,止住了。
然而我才放下酒杯,便有人向我敬酒,正是之前挑釁我的那名妃嬪。
我不想理她,於是道:「並非本宮看不起你,而是本宮實在是不勝酒力。」
我聽她稱呼什麼姐姐妹妹的,實在是覺得勞神費力,懶得和她以姐妹相稱。
誰知她竟不依不撓,「姐姐生得美麗,又是陛下的心頭寶,可憐妹妹我一片真心,竟連向姐姐敬酒的資格都沒有。」
我不想和她虛與委蛇,也不想成為宮中眾人的談資,便應了她喝了兩口,誰知其餘幾人也開始向我敬酒。我有些不悅,然而赫連和皇后並未為我發聲,我連拒絕也無法。喝了兩杯之後,我真的有些暈乎乎了,然而腦子卻分外清醒。我立刻以不勝酒力為由向赫連請辭,然而他卻不准我走,反而將我一把撈進了懷裡。
「陛下,文武百官都在席下…」我的話音還未落下,他竟瞬息間靠近我,將口中的酒渡到我口中。他喝的並不是果酒,而是其他的烈酒,這味道入了我的口鼻,嗆得我有些發昏。
我拚命推開他。
他卻將我的頭埋進他懷裡,「文武百官都在又如何?朕是天下之主,朕想寵誰就寵誰,哪裡容得到他們置喙?」
見無法推開他,我便不動了,也算省了點力氣。然而這姿勢讓我感到屈辱。大庭廣眾之下,我如物品般被他收入懷中。我實在不知道,在他眼裡,我究竟是個人還是個玩物。
想到這裡,我沒忍住,窩囊地哭了。雖然從前在外祖父家,也是寄人籬下,可府中上下,沒一個不把我當正經小姐看待。後來入了宮,我又是位分最高的妃子,阿祁也拿我當妻子…而如今,我卻像個物品似的,被人玩弄股掌間…
我越想越委屈,眼淚越發止不住了。
赫連終於鬆開我了,他擦了擦我的眼淚,「你怎麼哭了?」
我不說話,只自顧自哭著。他忽然抓住我雙臂,手緊了緊,抓得我手臂紅腫一片。
我睜著淚眼看他,他的臉一片緋紅,想必是喝酒喝上頭了。在我怔愣之時。他竟忽然將一團布塞進我口中,一把將我抱起,大跨步往外走去。
我連嗚咽也沒了聲音。
我掙扎的雙手也被他用力壓著,我只得死命踹著他。他目光深了深,竟一掌劈向了我的雙腿,我的腿瞬間僵麻。
他把我抱進了一處宮殿,飛快將我的雙手綁了起來。他雙目猩紅,面色也紅得駭人。我終於反應過來,他被人下藥了。
我的雙腿又僵又麻,痛得厲害,每掙扎一下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緊緊地壓住了我的雙腿,我連掙扎都微乎其微。我就像被大樹壓倒的一株小花,狂風還未來臨,輕易便折了枝。
這種無力感讓我淚如泉湧。
我癱軟在床上,看到他猩紅的眼慢慢恢復清明。
他極其輕柔地擦了擦我早已乾涸的眼淚,輕聲對我說了句對不起。
我獃滯了幾秒,看到他的臉便覺得噁心,張嘴只吐出一個「滾」字。
「毓兒,對不起,是…我大意了,中了別人的計。」
我轉頭不理他。
「毓兒,你原諒我好不好?」他的聲音極其溫柔,然而我卻覺得噁心至極。
不是所有傷害一句「對不起」就能獲得原諒。
他竟又撫上我的臉,把我腦袋擺正,讓我只能看他。
「毓兒,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真的錯了。」
我氣極反笑,定定看著他,「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嘛?」
說完我便愣住了…這句話,實在是太過耳熟。我知道,警察是後世的巡捕,可是這句話,到底我是從哪裡聽到的呢?
我努力回想著,然而腦海里一片空白。我不願再想,也不願面對赫連勃。我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我叫人打水來給你清理一下,好嗎?」
我依舊不答話。
最終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我深深睡了過去。
醒來已是次日清晨,望著腿上敷著的草藥,我又被氣笑了。笑著笑著我又淌下了眼淚。我知道,宮人們一定以為我瘋了。
我無聲哭了許久,才終於平復了心情。我強令宮人去給我端了碗避子湯,一飲而盡。我終於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