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的海妖(四)
「Surrender。」薛定邦說。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如此上好開局,閑家竟然要Surrender!!!
有時候,如果牌太小,玩家確實會在只有兩張牌開局的時候,選擇「Surrender」。
「Surrender」意味著「投降」,及時止損,可以拿回一半的下注金額。
但現在,明明薛定邦的牌面這麼好,他竟然選擇「Surrender」!!!
張伯倫鮮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鬆動。
「不用分籌碼了。」薛定邦站直身體,手放進衣兜掏出煙,「給你做小費。」
正在分割籌碼的張伯倫一愣,對上前田克里斯厭惡的目光,又把眼神縮了回去。
「謝謝先生。」他禮貌地回答,嘴角含笑,聲音不再僵硬冰冷。
「吶,你到底拿了什麼牌啊?」前田克里斯滿臉疑惑,伸手想要翻開薛定邦的底牌,「都不看看嗎?」
薛定邦逮住魔術師細瘦的手腕,將他一把拖了過來。
前田克里斯猝不及防地跌進薛定邦懷裡,抬頭看薛定邦的眼神,有幾分羞怯與慍怒。
「快一點鐘了,克里斯。」薛定邦掏出懷錶看了一眼,「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兒?」
「好孩子應該上床的睡覺時間,早就過了哦。」前田克里斯眼波流動,露出甜甜的笑容,他輕輕蹭動薛定邦的胳膊,和只貓兒似地撒嬌,「定邦桑,你要陪我這個壞孩子一起睡覺嗎?」
「不了,謝謝。」薛定邦說,「我通常不會這樣早睡。」
前田克里斯拉著薛定邦的胳膊,開心得和只貓一樣在上面磨蹭:「不早睡,那……我們去喝酒好不好啦?」
他們身後,收拾牌桌的張伯倫神情複雜。
身穿黑色西裝的監場,大跨步朝著他們走來。
「先生,請跟我們走一趟。」
周圍的光線黯淡下來,好似烏雲遮住了太陽。
薛定邦回過頭,看見幾名壯碩肌肉的男人,正表情冷漠地看著他。
監場清理過張伯倫的檯子,趕走還想要在這裡玩樂的客人們。
他們架著滿臉慌亂的張伯倫,推到薛定邦身邊。
三人並排走在一起,監場們圍成一圈把他們往裡趕。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左邊,緊緊抓住薛定邦的胳膊不撒手。張伯倫在薛定邦右邊,始終低垂頭顱,金色的劉海在他纖長的眼睫與高挺鼻樑之間晃動。
走到酒店電梯外,張伯倫被帶著去了另一部電梯往下。
監場們則把前田克里斯和薛定邦帶向另一部電梯,垂直向上。
拉斯維加斯的輝煌燈火,掠過電梯井。
深沉的夜晚,並未影響噴泉秀的持續進行。
光怪陸離的燈光為水柱駐留,穿過電梯井的透明窗戶,在前田克里斯緊張的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年輕的魔術師伸出手,捏住薛定邦的指尖有些發顫。
薛定邦轉過頭,反握住他濕熱的手心。
「克里斯,抱歉把你卷進來。」薛定邦柔和眉眼,對他低聲細語,「別害怕,我會想辦法的。」
手心裡,魔術身體猛地震顫了一下。
「定邦桑?」星光在前田克里斯眼中閃耀,噴泉的影子在他漂亮面孔上手舞足蹈,「你是說——你會保護我嗎?」
「克里斯,這件事情本來就和你無關。」薛定邦垂下眼,用力捏了一下前田克里斯手,再輕輕放開,「你只是路過,對嗎?」
前田克里斯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又似乎沒有。他雙手扭攪在一起,臉蛋紅撲撲,柔聲說:「其實……」
「閉上嘴。」監場面無表情,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收到警告,前田克里斯乖巧地抿緊嘴唇,小指頭偷偷勾住薛定邦的手指。
薛定邦不動聲色抽出手,掏出懷錶看了一眼時間。
電梯帶著他們一路向上,很快就達到酒店的頂層。
「叮」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出現在眼線的是一整層,被打通的房間。
到處都是落地玻璃,甚至連廁所和浴室都是。
如此高度,站在窗邊便可以俯覽整個拉斯維加斯。
無人機發出的光線在玻璃之間來回折射,有時候它們像是鏡子,有時候又像是玻璃。
住在這裡的主人,無疑處於這座都市的權利巔峰。他的宮殿,如同拉斯維加斯的魔幻燈光秀一般,無處不透著光怪陸離。
酒店監場帶著他們穿過走廊,來到整層的中央也是這棟酒店大樓的中心地帶。站在門旁的黑衣保鏢,推開兩扇厚重的雕花玻璃門。
房間空曠而又冷寂,除了巨大落地窗之外,就只剩下鏡面般的玻璃牆。唯一的傢具只有沉重寬大的黑色辦公桌,以及與桌子配套的皮椅。
「老闆。」監場收起傲慢姿態微微躬身,表現出來極大的恭謙,「就是他們。」
裊裊煙霧從背對著房門的皮椅后升起,而後是一顆腦袋。坐在椅子上的人坐直了身體。酒店樓下,噴泉的燈光秀依舊在表演,探射燈從窗口泄入,為他捲曲的銀髮染上一層微弱光輝。
「先生,」他開了口,低沉的聲音略帶沙啞。從座椅后伸出手,他夾住雪茄的手指乾淨修長,指甲被打理得一絲不苟,泛出瑩潤的光,一枚不起眼的細小尾戒扣在小指上,「你大概,是我見過的運氣最好的一位。」
前田克里斯身體一僵,本能地往後縮了縮。
薛定邦面露微笑,將他那纖細的身體不著痕迹的掩在了自己身體後面。
椅子轉了過來,那是一張寫滿歲月的臉,他理所應當布滿皺紋,目光和神態卻絲毫不顯蒼老。相反的,在椅子上的這個銀白髮長捲髮的男人,他精神矍鑠、體格健壯。那從骨子裡面透出來的優雅,讓他像是親切和藹的長者,而絕非是不帶善意的審判者。
前田克里斯在薛定邦的身後縮得更小一些,魔術師纖長的手指,緊緊揣住薛定邦的衣角。他無助的顫抖,不安的情緒,透過布料清晰地傳達過來。
不難猜測,薛定邦身後的魔術師為何如此緊張害怕。因為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名男人,絕非善類。
「十一連爆台,」男人抬起眼皮,那雙透著智慧光芒,如同鷹目一般銳利的眼睛,凝視站在他面前的薛定邦,「真是令人感到吃驚。」
薛定邦定了定心神,回道:「準確地說,是十連爆。賭場的規矩我懂,如果有必要,我會簽backoff的協定。」
男人低聲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像是風吹過夏天的樹梢,眼中卻有靜水深流。
「先生,如果只是為了那些無聊的賭場規矩,我大可不必讓人把你帶到這裡來。」男人說著,將目光投向了在薛定邦身後的魔術師,「你身後的那隻可愛小貓咪,他遠比這裡的任何人都要來得清楚——這裡的規矩是什麼?或者應該是說……」
一直躲在薛定邦身後的前田,此刻已經無法再隱藏自己,只能從薛定邦身後站了出來,怯生生,顫巍巍的,帶著幾分驚恐的嗓音,低聲說:「拉斯維加斯的尼爾森規則……尼爾森就是規則。」
男人再次低聲笑了起來,他銀色的髮絲在笑聲中微微晃動著,閃耀出了別樣的光澤。
雪茄被放到了純金煙灰缸里。一直被反扣在桌面上的那張撲克牌取代了男人手中原本雪茄的位置,在反覆的把玩中,隱隱透出了黑色的底面。
看著那張在男人手中反覆反轉的撲克牌,薛定邦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尼爾森·蓋曼,他的產業幾乎覆蓋整座城市。他是當之無愧的資本代言人,也是無往不利的——拉斯維加斯之王。他的那些事迹與傳聞,無一不帶有傳奇色彩。
就連作為混跡學術界的薛定邦,也對其大名有所耳聞。
但是,對於薛定邦來說,他來拉斯維加斯的唯一目的就是消遣。以及等待工作告一段落的尹仁,來到拉斯維加斯和他一起遊玩。他無意,也不想和這樣的人牽扯上關係。
薛定邦面帶微笑,神色自若開口:「蓋曼先生。我想,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尼爾森嘴角勾著一抹微笑,揮揮手站了起來,筆挺的西裝襯托得他身材更加高大。
拉斯維加斯之王緩慢踱步到薛定邦身邊,他風度翩翩,看人目光卻猶如審視貨物:「誤會?如果你願意把這件事稱之為誤會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比起誤會來說,我寧願更將其稱之為『好運氣』。年輕的先生。你知道嗎?上一次我遇見和你一樣運氣好的傢伙,是某位冠軍先生。」
噴泉下,探照燈的光芒衝天而起。焰火在拉斯維加斯之王身邊炸裂。巨大的聲響透過隔音效果的玻璃,傳來沉悶的響聲。好似隔離了千百里之外的聲光,傳播到眼前耳邊。
火光照亮天際,而背光的尼爾森,則渾身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感。他的目光已不在薛定邦身上停留,視線轉向玻璃上的投影。
前田克里斯怯生生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那是名留著小鬍子的男人,雙手抱臂,上面大寫的字幕是:世界撲克大賽21點之王——幸運威廉。十一條金手鏈持有者!
薛定邦也注意到了那個投影上的人,他沒有說話,只是略帶了些無奈地笑了笑。
幸運嗎?
如果以普通人的目光來看,的確是如此。
不然,怎麼會有「幸運」這一冠冕贈給威廉。
但是對於薛定邦來說,21點是數學,是概率學,絕對不會僅僅只是幸運那麼簡單。
尼爾森的指尖翻轉著那張撲克牌,他盯著薛定邦的眼睛,問:「年輕的先生,你好像對我說法有些不同的見解?」
薛定邦微斂了目光,輕輕搖頭:「不,蓋曼先生,您是對的。我的確是佔據了一些好運氣,我為這些給您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和轟動的好運氣向您道歉,並可以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這裡。」
尼爾森微眯了眼睛,翻轉著撲克牌的手指停了下來,他問道:「年輕人,告訴我,你的名字。」
薛定邦猶豫了一下,他的手插進兜里,以指腹輕輕撫弄那裡面的懷錶,朗聲回道:「我是薛定邦。」
「薛……定邦……」尼爾森用蹩腳的發音反覆咀嚼著薛定邦的名字,片刻之後,他那雙帶著和年齡明顯不符的銳利雙目突然閃現出了一些的光芒,寫滿歲月的臉上也帶了些曖昧的笑意來,「我不得不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你這樣有趣的傢伙了,薛先生。」
尼爾森說著,再次翻轉起了手中的撲克牌。他的手法不再花哨,薛定邦可以清楚看見,那張撲克牌的牌面——黑桃A。
「埃爾文·薛,籍貫中國,十四歲就被MIT錄取,二十一歲博士畢業,留MIT任教,並接連提名菲爾茲獎、沃爾夫獎和阿貝爾獎的天才數學家。」尼爾森笑著,終將指尖的撲克牌牌面亮了出來——的確是一張黑桃A。
被戳穿背景的薛定邦並不慌張,他面帶笑意的看著尼爾森,說:「蓋曼先生,那些都只是我過去的身份。我前年聖誕節就已經從MIT辭職了。並且,天才數學家也有些名過其實,畢竟對於天才這一名號而言,什麼獎都沒撈著,甚至連一小時演講的資格都沒有,也委實有些太丟臉。」
尼爾森朗聲大笑了起來:「薛先生,你的確是名很有意思的人,我不得不為我多年前對於你下的魯莽決斷感到抱歉和懊惱了。」
薛定邦微皺了眉頭,尼爾森的話中有話。
站在他身後的前田克里斯睜大眼,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目光看著薛定邦。他黑潤的眼眸閃著點點的星光,彷彿已經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身處此等危險環境。
「蓋曼先生,如果您對數學有興趣的話,我們倒是可以改天再約。或許,我們還繼續討論那三項大獎的事。」薛定邦溫聲說道,「但是今天不行,時間已經很晚。可否先讓我這位朋友離開嗎?他被無意卷進來,實屬無辜。」
尼爾森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盯著薛定邦的前田克里斯,不由得勾起嘴角一笑:「小貓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好像是叫前田克里斯?」
拉斯維加斯之王突然轉移話題,並不是好徵兆。
他的話,令前田克里斯身體一顫,不自覺地抓緊了薛定邦的衣擺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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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田克里斯:拉斯維加斯之王吔!
薛定邦:聽上去像是和「漢堡王」差不多的傢伙。
尼爾森:……你要幾分熟?
前田克里斯瑟瑟發抖。
尼爾森:孩子,別害怕,我是指漢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