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顧青鸞還未住上木屋,倒是先發現了這個小世界的幾分端倪。
這個小世界……有毒。
被餓暈的顧青鸞撐著最後一口仙氣,如是想。
不同於修仙者的辟穀一說法,她這樣的洪荒種族,或是這小天孫這樣的天生仙人,幾乎都是不食五穀,依靠天地靈氣而活。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肚子絞痛的感覺,還以為是浮沉珠在造孽,但那絞痛不過幾個時辰便過去了,她也就沒在意,等三日之後,木屋搭完骨架,她坐在小板凳上感覺自己日漸疲憊,還不知為何,驟然間就天旋地轉,只聽聞耳畔一聲驚呼:「顧青鸞!」
醒來時已在床上躺著,村裡赤腳醫生坐在床頭,搭著她的脈,她抬頭,對上小孩那雙擔憂的眸子,還很茫然。
然後就被那醫師恨鐵不成鋼地告知:「顧姑娘你腿傷此般嚴重,怎的還不肯好好用膳?女娃子也不能為了體量苗條,而壞了身體的根基啊!」
顧青鸞的目光從大門口直望到屋前那條河去,思及這幾日的「浪費」行為,面有訕訕,但內心慶幸,無人知曉。
要不然就丟臉丟大發了!
小孩一聽這話,倒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嗓音有些低:「倒是我未曾注意……」而後顧青鸞就見他匆匆離去,不多時,端來一碗熬得酥軟的粥。
粥里隱約可見糜爛的肉絲,混著切得細細的菜絲,色澤飽滿,聞著也不錯。
顧青鸞:「……」雖然它看起來挺香,但我保管,嘗起來不一樣。
醫師開了副養胃的葯,此刻早已離去,小孩抿著嘴一言不發地湊過來,坐在床頭,端著那粥,看那動作——
似乎還想親自喂她?!
使不得使不得!顧青鸞活了這麼多年,可不想一朝提前過上手不能動,被人喂飯的「老年生活」,當即想搶過那碗。
手都伸了一半,正對上小孩抬起頭的那個眼神,顧青鸞……慫了。
「鍋里還蹲著排骨,總不能讓我虧待了你,還是……阿鸞,你不適應這鄉野菜蔬?」
顧青鸞看見,小孩說著說著,把頭一低,話音都沮喪了,「果真你那日說的是對的,習慣了仙界的錦衣玉食,又怎會習慣下界這些粗茶淡飯?你是在提醒我,對不對?」
「我應和我父親抗爭到底,再為你求得一個名分的,此般瀟洒下界,既不負責任,也虧待於你。」
顧青鸞:「……」她竟沒發現自己編的故事裡有漏洞?
「我的手臂好軟啊,都抬不起來了……嚶嚶嚶,要夫君喂我。」
話一出口,顧青鸞先在心裡為自己的做作嘔吐。
然後嘴裡驟然被塞了慢慢一勺粥,顧青鸞強忍住難受,囫圇吞下,剛吞下想開口說話,嘴裡又是飛速一勺,然後一勺又一勺……
直到小碗里的粥見底,顧青鸞才得以艱難開口:「我……」
對上小天孫一雙溫和又滿足的眼睛,顧青鸞實在說不出什麼重話來,最後屈服了:「這粥不錯。」
剎那間,她收穫了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神。
「那我常做。」男子接得從善如流。
顧青鸞很想倒地不起,或是直接撂攤子不幹了,但仔細砸吧砸吧嘴,誒,其實這粥也只能說是一般般啦,尚可入口。
「做得挺棒。」能讓她入口的東西,放在其他人眼裡就是很好了,因而她實誠道。
男子似乎淡淡地笑了,「夫人不必恭維,為夫自有定論。」
誒,誇你一句還不信么?
最後被「強迫」著啃完排骨,喝完一整碗蓮藕排骨湯,顧青鸞不適應葷腥,幾乎全程捏著鼻子,好不容易吃完后,整個人都焉了。
「倒是我技藝不精,下次我一定好好磨練廚藝,」男子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寬慰道,「阿鸞,你會好好吃飯吧?」
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預計還要在這個小世界呆上至少一年,顧青鸞木著一張臉,含恨點頭。
她……她才不要做第一個被餓死的仙人呢。
「那說好了,以後一定要好好吃飯哦。」小孩望著終於振作了點精神的她,只手托腮,笑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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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為木屋的事忙前忙后,還得抽空哄她吃飯,顧青鸞看見他即便再忙,也要騰出時間來給自己做飯,還得盯著她吃完,一時間,不好意思再倒掉。
被人盯著吃飯的日常實在痛苦,最痛苦的是那人還會面帶微笑,一雙眼比爛漫桃花般艷麗,有的時候趁她不注意,嘴角或是唇邊便會飛快掠過一絲溫涼——
輕飄飄的一個吻。
吻得鄭重,又珍惜。
這時,顧青鸞剎那僵直全身,瞪回去往往撞入一雙深深凝望自己的眼睛,從那雙眼裡彷彿能看見一池春水,溫柔得令時光都寂靜。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窗外柳條已經細軟,有幾隻燕子正進進出出地銜泥築窩,春色滿園,群山環抱下的小村子里,經常可見二八少女聚在一起,談到心屬的情郎,羞紅了臉。
雖然現在兩人仍是同床共枕,但顧青鸞見小孩每每睡姿規整,主動和她拉開兩拳距離,是個正人君子,本來很是滿意。
不滿意的是,她不知為何,醒來時都跟八爪魚一般纏在那人身上。
這種情況下,一般男子醒時,她也就跟著迷迷糊糊醒了,而後得一個早安吻,和頭頂軟乎乎的一句話:「你繼續睡吧,乖。」她也就被人輕輕放回被窩,繼續睡大覺。
這真是個壞習慣,得改。
每次醒來都在飯點的顧青鸞如是想。
木屋修好后,兩人向那獵戶道過謝,搬了進來,新屋子的床很大,擺在二樓,窗外便是一整片青翠山林,夏聽雨,冬觀雪,自成風景。
又是一個清晨,顧青鸞睡得迷迷糊糊之下,覺察身邊人輕輕拿起自己的手,試圖起身離去,也不知為何,竟是直接揪住了那人衣領。
而後睜眼。
雲絳對上女子那雙墨瞳,裡面除了一片迷茫,還有壓制極深的驚恐,有時甚至……能看見那雙眼裡微微泛起的淚花。
只有在這樣半夢半醒時分,他低下頭,幾乎與女子鼻尖觸著鼻尖,方能察覺。
很快,那些驚恐便如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女子驟然鬆手,扭頭彆扭道:「你走吧。」
他把他的小姑娘揉進懷裡,細細哄著:「又做哪個噩夢了?」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習慣,至少現在顧青鸞和這小孩混得久了,在他的日常「騷操作」下,一時就連這樣溫存的姿態也不覺得有什麼。
只是,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
這個小世界著實古怪……她不僅體力逐漸退化得與凡人無異,連青鸞血脈在這裡似乎都被壓制,腿上的傷足足養了一個月才好。
會餓,會生病,會如凡人那般嗜睡且做夢,一時間她外表不顯,內心卻很是惶恐,特別在遇上永遠循環的噩夢時,她往往很久,才能從噩夢裡掙脫。
「我夢見……」剛開口,腦海里的畫面卻如霧氣般消散,她深知自己這樣的洪荒種族不會輕易做夢,一旦做夢,要麼是舊事重提,要麼便是……預知夢。
竭力捂著頭,她不願錯過一分一毫的線索,最後卻未能抓住更多,「我夢見你站在一片懸浮的花海里,與我遙望,眼前似乎隔著什麼東西般,有些朦朦朧朧的,在你頭頂是……四分五裂的天穹,在你腳下是……」
觸及夢裡那整片翻滾的火海,和火中一張張或是慘白,或是滿臉鮮血的滲人的臉,她遲疑了一瞬,斟酌出口,「是人間地獄。」
說完的瞬間,夢境碎了個乾淨,顧青鸞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沒有說出口的是,夢中一眼萬年,她渾身都在劇烈地疼痛。
細軟的手指捂上心口,尤其是這裡。
「噩夢都是相反的,」男子將她抱在懷裡,身後的胸膛寬厚而溫暖,一瞬間便安撫住了她的心,「這個夢難不成是在說,我會對天下不利?」
顧青鸞心虛了一瞬,明明現在對天下最不利的罪魁禍首,正可憐,弱小,又無助地躺在你懷裡。
「可當時你既在我面前,」男子伸手撫摸她鬢角,嗓音平靜安寧,「我又怎會在你面前,做出這樣的事情?」
「除非當時你已經……不在了。」
骨子裡,這小天孫果然還是個禮數嚴苛的仙族,改不過來的拐彎抹角,顧青鸞嘆了口氣,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你在的時候我怎會毀天滅地?除非,你不在了。
日常被暗中表白的顧青鸞……偷偷翻了個白眼,卻不料,白眼翻完就對上男子好整以暇的微笑,被,被發現了?
她惱羞成怒,一把推開男子,「哦,可能是吧,我繼續睡啊,你走吧。」
當真是翻臉無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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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時候,顧青鸞是夢見幾千幾萬年前的歲月,她身高連桌子都不及,細軟的頭髮紮成兩個角,著一襲鵝黃輕衫,在芃華宮跑來跑去。
直至,那位神祇來捉她回學堂。
被歲月掩蓋面容的男子立在朦朧模糊的光暈里,一隻手置於背後,一隻手像拎著兔子一樣拎著她,腳步穩沉,連訓誡的語氣都溫和:「顧青鸞,汝今日怎又不肯念書?」
「無聊!無聊死了!殷哥哥念得都面癱了,頭上直冒黑氣!莫姐姐打瞌睡,都把額頭磕出道紅印子了!而我比他們都小!」
小孩子的話,天真直白到近乎可愛,意思是,念書是大孩子的事情,而大孩子都這樣了,她這個小的,還是算了吧。
神祇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汝怎得知?」
額頭被彈了一下,她兩條腿在空中奮力掙扎了起來,連帶雙手一起,張牙舞爪,但無奈人家腿長手長,愣是連地面都碰不到。
「嚶。」小女孩不開心極了,癟癟嘴,氣得一張白嫩嫩的小臉都鼓起來了,像個發酵的白面饅頭。
「吾觀,雲爭寒甚好,汝當以他為準,潛心學習。」
「雲爭寒那個老古板!榆木頭!一天天就像掉進了書堆里,我才不要跟他學習呢!哼!」
神卻不管不顧,仍舊三天兩頭捉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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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精益求精,逐字逐句的修改真是讓人禿了腦殼,需要被評論砸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