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許猝死！

凌晨十二點半，程旭源累的趴倒在了桌子上，視線模糊的時候，記起了父親給自己改名字的那天。

他本名叫做程陽，古時候的人會在成年之後起一個表字，雖然這年頭已經不興這個，但他總覺得這些年的倒霉，一定是因為起錯了名字的緣故，不然怎麼會幹啥啥不行，學啥啥不會？

就在他十八歲這年，眼看著升入高三了，還是什麼都沒學會，這樣下去以後該怎麼活？

就請父親幫忙琢磨。

他父親摸著鬍渣思考半天，當初給他起這個名字是因為什麼來著？

程陽還以為名字裡帶個陽字是有什麼美好的寓意，原來只是給他起名字的時候剛好抬頭看見了太陽，懶得取了，就順便叫他程陽。

這一次他父親認真的思考著，嘟囔著幹嘛要改名字？

又拗不過他，只有喃喃的道：「太陽，旭日東升，萬物之源。」

於是給他起名為「旭源」。

後來他還真就成了一個朝九晚九的程序員。

改了名字之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的成績真的突飛猛進，從一個墊底的差生，愣是爬到了中上游，成功的考上了一所電子大學。

但是多年後據他的父親分析，這和他改名字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主要是因為他父親拿著棍棒督促著兒子學習，成功的讓他戒掉了遊戲。

既然玩遊戲不成，那我開發遊戲總可以吧？

這也算變著法子的在玩遊戲，對外還可以宣稱這就是在學習。

開發遊戲總離不開編程，沒想到這玩意還真的對他的胃口。

在學習了編程之後，又得查資料，又得上論壇，查文獻，竟同時帶動了他的英語成績和數學成績。

又因為造遊戲需要大量的知識儲備，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間至人文，什麼都需要懂，思維能力得到了提升，竟然同步帶動了他所有學科水平的上漲，這才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但就算是考上了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還是免不了被老闆當牲口使。

他這才算明白了，能力越強並不代表著能越過越輕鬆，反而只代表著會被壓榨的更狠。

你越顯得有本事，在老闆眼裡就越是個好用的工具，越好用越是拚命使喚，不要妄想能夠有片刻的安逸。

你剛剛到家，一個電話就叫你回來工作，通宵加班更是常態，甚至有時候租的房子大半個月都空著沒去住，作息全都在公司裡面。

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息日，以為能放鬆一會，緊接著就是電話轟炸，視頻會議，線上辦公，總之就沒有休息的可能。

開什麼玩笑？你可是老闆花了大價錢請來的工作機器！

老闆能休息，你一個機器怎麼能夠休息？

你這樣對得起老闆的錢包嗎？

啊不是，對得起公司給予你的厚望嗎？

你只要再努力工作一點，等到了明年，你的老闆就能夠換一輛嶄新的跑車了！

到時候他開著豪車，搭訕著美女的時候，談起來他有一家公司，談起他優秀的員工，為他創造了這麼多的價值，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天大的光榮嗎？

為了老闆的幸福生活，他日復一日的熬夜加班，努力工作，干到最後終於是身體不支，在辦公室里倒下了。

意識模糊中，他又想著，可能是自己的名字又不對了，還得改個名字才行。

父母祖輩都是農村出身，他連帶著也多少佔點迷信，不然何至於屏幕前邊擺著兩位祖師爺的照片？兩張照片分別是圖靈和馮諾依曼。

在他倒下前還碰翻了水杯，水濺到了照片上，恍惚間，就連這兩位祖師爺都流下了悔恨的淚水，恨自己發明了計算機和編程。

意識渙散當中，他心想著，旭源，連起來讀的話通一個玄字，決定了，他要改名字叫程玄！

只可惜意識越來越微弱，怕是沒有以後，只有下輩子了。

意識模糊中，他想著，下輩子一定要做老闆，不要再做苦逼的打工人了。

天邊一顆流星劃過，一道光芒沒入了他的身體。

他看到了很多東西，那是他以前做過的遊戲，那時候他的技術水平還不高，做的人物都很抽象，用的是繪圖工具創作的人物，是一個不完全的遊戲。

他本來是想做一個工廠養成類的遊戲，讓玩家模擬成為一個工廠的老闆，他的野心很大，希望這個遊戲能夠製造所有的東西，工程、機械、生物、醫療、化工、通信、航空、航天、武器、晶元……

林林總總，無所不包，為此他做了無數的工作，收集了許多資料，但眼看著要高考了，他意識到光靠自己是不可能完成這樣巨大的工程量的，於是升入大學之後，前期所做的工程便擱淺了，存在硬碟里再也沒有碰過。

他面前的屏幕當中，儲存在硬碟深處的那一個個小人物竟然開始活動了起來，一個又一個的躍出了屏幕，沒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程玄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竟然還活著？

本以為自己會躺在ICU里，沒想到居然還是在辦公室，而且身邊圍著許許多多的同事，有的正在哭泣，有的正在嘆息。

而老闆那粗獷的吼聲蓋過了一切——

「程旭源，你給老子醒醒，你別給我裝死！」

一旁有同事道：「他都已經沒氣了，估計是勞累過度，猝死了……」

老闆狀若瘋狂的喊著：「猝死？沒經過公司同意，你哪裡可以猝死？不許猝死！」

老闆也是心驚膽戰，他的公司雖然盈利還可以，在別人看來是挺大的公司了，有一棟辦公樓，但對比起那些大公司，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罷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必然要動搖人心！

而且死的是他手下最能幹的一個員工，這對他的事業可謂是毀滅性的打擊！

他並不在乎人死不死的，他在乎的是人心浮動，出了這樣的事情，以後再也沒有理由叫這些員工心甘情願的加班了！

一個個肯定怕的要死！

這怎麼可以呢？你們要是不加班，我拿什麼賺錢？！

想到此處，他更悲憤了，一切都是這個程旭源的錯，你說你好死不死的，幹嘛要死在公司里？

啊對，雖然是我叫你加班的，但你怎麼就不能控制一下呢？這麼大個人了，難道你連心跳都不能控制嗎？

你只要再堅持一下，堅持到過馬路的時候，順便再被車給撞死，誰都不會說你什麼，我還不用掏撫恤金，你怎麼就不能在臨死前多為公司著想一下呢？

於是他更憤怒了，在同事們震驚的目光中，他猛地抓起程旭源的脖領子，把他給抓了起來，狠狠的扇了他兩耳光，大喊道：「該死的畜生——還不給我醒過來！」

程玄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喊道：「你叫誰畜生？」

他這一活過來可把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到處都是同事們的驚呼聲，尖叫聲，很多人甚至躲到了桌子下邊。

就連老闆都嚇得逃了好遠，一見程旭源正握緊雙拳，肩膀起伏著喘著粗氣，這才放心下來，原來是個誤會！

臉上浮現出驚喜，站起來咳嗽一聲道：「沒事沒事，都是誤會，該幹嘛幹嘛去吧，對了！剛才是誰說他死了？」

人群中一個人顫顫巍巍的道：「可是他剛才真的沒氣了呀……」

老闆怒吼道：「沒氣了就是死了呀？」

「可他剛才渾身冰涼的……」

老闆又喊道：「那是我沒開暖氣！」

程玄的眼皮子一跳一跳的，這種話虧你還說的出口！

他摸了摸臉頰，火辣辣的疼！

老闆整理了一下因為慌忙而變得凌亂的領帶，看了看眾人，喊道：「看什麼看？還不去工作？！」

所有人又都低著頭干自己的事去了。

老闆來到程玄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今天也好好工作啊！」

程玄還在臉頰疼痛中沒反應過來，聽他這麼一說像是個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大喊道：「什麼？！還讓我工作？！」

老闆看了看時間，自然的道：「那肯定的呀！現在已經是上班時間，你剛才在辦公位上睡覺裝死，又浪費了不少時間，我呢，就不扣你工資了，快工作去吧！」

老闆正要從他的身邊走過，程玄忍無可忍，猛地抓住了他的領帶，大吼道：「趙俊義，你別欺人太甚！」

趙俊義睜大了眼睛，似乎重新認識了他一樣，慌張的喊著：「幹嘛，你要幹嘛？我問你想要幹嘛？！還想不想幹了？！還不滾回去工作！」

「我他媽還真就不幹了！」程玄整個人似乎變了，不再是那麼唯唯諾諾，只因為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經歷過了生死，對於一切都已經看淡了，沒什麼事情是真的重要的，如果有，那就是生命和自由！

似乎有某種在心底沉睡已久的情懷，在此刻全部爆發出來——覺醒了！

程玄一把將他推開，擼起袖子來，又一步步的朝著趙俊義靠近。

趙俊義不斷的往後退著，撞倒了幾張桌子，看著程玄一步步的朝著他靠近，大喊道：「你幹什麼？人呢，快來人把他攔住，他瘋了！」

卻根本沒有人再去聽他的了。

「這一巴掌，為了我自己的尊嚴！」程玄高高的舉起巴掌，毫不猶豫的扇了下去，啪一聲清脆響亮，彷彿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人群中有人暗暗喝了一聲好！

「這一巴掌，是為了我飽受欺壓的同事！」程玄又抬起手，啪的一聲扇了下去，人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趙俊義捂著臉頰，氣急敗壞的喊道：「你竟然敢！你竟然敢打你老闆！」

程玄抬起手來，手指點著趙俊義的額頭，猙獰的喊道：「我不止要打你，我還要踩在你的頭上，翻身做你的主人！」

「你敢打我，我要告你！」趙俊義捂著臉渾身顫抖著，絲毫看不出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樣子。

程玄歪著脖子，臉上帶著一股倔強，喊道：「你告啊，你去告啊，你敢告我，我也敢告你，大不了我們兩個一起被抓進去，你是個老闆，我是個窮打工的，我一天賺不了幾個錢，你一天就是幾十上百萬，看看到底是誰的損失大！」

趙俊義還是不死心，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被他從氣勢上壓過了，否則以後就再也壓服不了眾人了，咬著牙道：「我哪裡打你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打你了？有誰能幫你作證？！」

程玄回頭看了一眼眾人，有些人瑟瑟發抖，有些人蠢蠢欲動，有些人戰戰兢兢，但人群中總是不缺乏充滿正義感的人，只聽到一聲洪亮的嗓音：「我！」

人群中有了第一聲吼，緊接著就是第二聲，第三聲，乃至無數聲！

「我！」

「我作證！」

「還有我！」

「算我一個！」

程玄感動的熱淚盈眶，紅著眼道：「看到了嗎，被你壓迫，為你打工的人，可以為了錢，一時忍辱負重，但終有一日，他們所有人，都將會為了正義而背叛你，而你，必將受到懲罰！」

直到這個時候，趙俊義才終於忍不住渾身癱軟，聲淚俱下的道：「你不就是想要放假嗎，我准，我准了還不行嗎？」

程玄搖了搖頭道：「不夠，我覺得還不夠。」

趙俊義擦乾了眼淚，試圖保持他作為老闆最後的尊嚴，咬著牙道：「你到底想要什麼？你不要欺人太甚，惹急了我，信不信我直接開除了你！？」

程玄站了起來，活動活動手腕，恨恨的道：「有本事你就直接開除我，我就不相信，離開了我，你這間公司還能活的下去！」

趙俊義咬牙切齒，愣是不敢說出什麼話來，因為他實際上心底深知，這個公司離開了誰都行，甚至沒老闆都可以，就是離不開他程玄！

程玄可謂是一個人擔當起了大任，成為了所有人的中樞系統，所有大小事情基本都繞不開他，要是他都被開除了，公司上下必然一片混亂。

說罷，人群為他讓出了一條道，他頭也不回的就離開了辦公室。

「程陽，你的衣服！」

似乎是接力般的，他的外衣從地上被人撿起，從一個人手上，傳到另一個人手上，最後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心底升起了一絲感動，還是有人記得他真正的名字的，不過從今天開始，他的名字，叫做程玄！

一個為自己而戰鬥的打工人！

程玄穿上了外套，默默的走出了公司大樓，抬頭看著紛飛的雪花，看似凌厲，實則落到他的身上，紛紛變得柔軟起來。

他先是嘆了口氣，隨後他張開手來，一片片的雪花落入掌心，狠狠的一個握拳。

感受著雪花在他手心融化的溫度，他哼了一聲，淡淡的道：「飛舞軟弱的……雪花。」

說罷，戴上了兜帽，雙手插兜，默默消失在了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