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舌戰公堂
大朝會前夜,秦使館驛內,所有秦人都在忙不迭地整理禮品,分別裝入禮箱,使館里一片繁忙。
公孫鞅亦不懈怠,揮筆如飛,在絲帛上一塊接一塊地書寫「秦貢」二字。
待最後一個寫畢,公孫鞅拿起來細數一遍,交給候在一側的軍尉,軍尉拿過去,一一貼在已經理好的箱籠上面。
一陣腳步聲傳來,公子疾引領十名秦女走進。
十名秦女剛剛梳洗完畢,皆如出水芙蓉,呈「一」字兒排在公孫鞅面前,鞠躬唱諾。
公孫鞅上前,將她們逐一打量一番,朗聲問道:「五大夫教給你們的話,可都記住了?」
十女異口同聲:「記住了!」
公孫鞅緩緩走回席位,坐定:「演練一遍!」
公子疾擊掌,十名秦女轉身,排成一行,在廳中箱籠的空隙里繞轉一圈,重新回到公孫鞅面前,分作兩排,每排五人,叩首,異口同聲:「秦女叩見大魏天子,恭祝大魏天子龍體安康,萬壽無疆!」
公孫鞅輕輕鼓掌。
「退下吧!」公子疾朝她們擺下手,「回房歇息,明日雞鳴即起,沐浴熏香,等候面君!」
十名秦女唱聲諾,魚貫而出。
公子疾走到公孫鞅跟前,底氣顯然不足:「大良造,這……能成嗎?」
公孫鞅淡淡一笑,反問:「公子難道沒有信心?」
「我……」公子疾撓撓頭,「我總覺得這是一著險棋!」
「呵呵呵,」公孫鞅給他個笑,反問道,「公子回頭看看,我公孫鞅走過不險的棋嗎?」
次日晨起,公孫鞅帶著覲見之禮,和公子疾一道趕至魏宮。
因要召見秦使,原本氣勢雄渾的魏宮這一日更是不同尋常,門口守衛的士兵比平時多出兩倍,槍戟林立,如臨大敵,氣氛比往日森嚴許多。
公孫鞅、公子疾等人候在宮門外,地上擺著一溜兒禮箱。幾十個秦人恭敬地守在箱邊,肩上擱著扁擔,隨時準備起挑。十名美女整齊地站作一排,色彩艷麗,自成一道風景。
上朝鐘聲響過兩遍,魏國大夫以上官員陸續趕來,無不掃他們一眼,依序步入宮門。因無旨意,公孫鞅等只能在宮門外面候旨。
不到一刻鐘,果有傳旨大夫走出宮門,站在台階頂端,朗聲宣道:「君上有旨,宣秦國使臣公孫鞅覲見!」
公孫鞅揖禮,朗聲回道:「秦使公孫鞅領旨!」
公子疾看向公孫鞅,神色緊張。
公孫鞅從袖中摸出一隻錦囊:「五大夫,若出意外,即開此囊!」遞給他。
公子疾雙手接過錦囊:「下官遵命!」
公孫鞅轉身,昂首走向台階,與傳旨大夫見過禮,低語數聲,向下招手。
公子疾示意隨行人員抬上禮箱,步上台階。一行諸人走進宮殿大門,越過兩道內門,方才走至正殿,又被傳旨大夫止住。
不多時,殿中傳出毗人的唱宣聲:「宣秦國使臣公孫鞅覲見!」
公孫鞅隻身走進大殿,遠遠望見魏惠王高坐主席,左首端坐公子卬、龍賈、裴英等數員武將,右首是太子申、陳軫、朱威等數員文臣。
公孫鞅上殿,趨前,伏地叩拜:「秦使公孫鞅叩見魏王天子,祝魏王龍體安康,萬壽無疆!」
聽到「天子」二字,滿朝震動,所有目光「唰」地射向魏王。
魏惠王也是蒙了。公孫鞅之言顯然大出惠侯所料。儘管早已禮壞樂崩,但「天子」一詞仍然不是隨便稱的。
殿堂靜寂,氣氛凝滯,掉根針也可聽見。
魏惠王的確稱王了,可這他卻是不敢稱為「天子」,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那是大不敬之罪,如同謀反。
「公孫鞅,」魏惠王終於反應過來,震幾大喝,「你是不知禮數呢,還是成心要做亂臣賊子?」
公孫鞅淡淡一笑:「我王何出此語?」
「公孫鞅,」魏惠王冷笑一聲,「你不必巧言令色。寡人問你,『天子』二字豈能由你妄稱?」
「回稟我王,」公孫鞅侃侃說道,「衛鞅並非妄稱。天子即天之子,天之子理當是君臨天下、號令諸侯的天下共主。以方今天下論,大王威勢足以號令諸侯,大王德才足以君臨天下,為何當不得『天子』二字呢?」
「這……」魏惠王吃不準公孫鞅的話是故意奉承呢,還是另有目的。不過,無論如何,聽起來還算入心,眼珠子一轉,身子微朝後仰,語氣緩和道,「看來你是不知禮數了,寡人暫不與你計較。說吧,你不辭勞苦而來,恐怕不是只為叫寡人一聲『天子』吧!」
「我王聖明!」公孫鞅探出底數,納頭又是一拜,「鞅受秦公委託,特來請王聖安。秦地雖然貧瘠,所產不足掛齒,秦公仍舊托鞅向我王貢奉土特產少許,望我王不棄!」
魏惠王不動聲色:「是何土特產?」
公孫鞅朝外朗聲叫道:「向天子朝貢!」
一行隨行人員將十幾隻禮箱依次抬進殿里,禮箱上面無不寫著「秦貢」二字。
抬禮箱的剛剛退去,十名秦女款款趨入,動作優雅地在魏王面前站成兩排,「啪啪」幾聲裙裾響動,「唰」一聲齊跪於地,叩首道:「秦女叩見大魏天子,恭祝大魏天子龍體安康,萬壽無疆!」
殿中一片靜寂,在場人等均被眼前的一連串動作搞蒙了。
公孫鞅略略一頓,呈上禮單。
毗人接過,擺在魏惠王面前。
公孫鞅叩道:「這十名秦女是秦公親赴民間挑選來的,雖說貌丑體拙,卻也能歌善舞,知書達禮,還望我王不棄!」
所有眼睛又都盯在十個美女身上。
魏國尚未發兵,秦國已經屈服如此,這個結局大出魏惠王預料。
「哈哈哈哈!」魏惠王陡然爆出一聲長笑,將禮單「啪」地擲到地上,慢條斯理道,「秦使聽好,寡人一則不缺這些物事,二則不能奪秦公所愛,看來你得再辛苦一趟,將它們原封帶回了。」指美女,「還有她們,如此尤物,你還是領回去,讓秦公自個兒受用吧!」
「大王,請容臣一言!」公孫鞅沉著應道,「這些物事雖說微薄,卻是秦公心意。鞅受秦公重託,特來進獻我王,我王若是不肯賞臉,叫鞅如何向秦公交差呢?」
魏惠王一字一頓:「你就告訴秦公,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哦?」公孫鞅故作驚訝,「衛鞅愚笨,望我王明示!」
「哼,」魏惠王冷笑一聲,「寡人問你,當日孟津朝王之時,你家秦公在做什麼?」
「正在領兵抵禦西戎犯邊!」公孫鞅毫不猶豫的說道。
魏惠王一滯,再問:「那當日逢澤之會時,你家秦公又在何處?」
「秦公正在走遍秦地,為我王挑選貢品!」
「好一個挑選貢品!」魏惠王猛拍几案,「寡人早就看出,嬴渠梁自以為翅膀硬了!」
說著魏惠王手指向上,怒道:「想朝這天上飛呢!」
公孫鞅故作驚恐:「魏王如此動怒,臣鞅不知所為何事?」
魏惠王再爆冷笑:「既然你假作不知,寡人這就說予你聽!寡人發起孟津朝王盛會,也給你家秦公發了請柬。天下列國紛紛捧場,唯獨你家秦公身貴腿重,是何道理?」
「哦,」公孫鞅噓出一口氣,笑道:「臣來使途中,但見刀光劍影,車來人往,鞅原還以為是魏人春獵呢,不想卻是我王動了雷霆之怒!」
「公孫鞅,」公子卬冷笑一聲,「你不要在此搖唇鼓舌,還是儘快回去,披上你的甲衣,領上你的士卒,與我三軍決一死戰吧!」
「上將軍說笑了!」公孫鞅轉向公子卬,深深一躬,「大魏武卒所向披靡,上將軍更是天下第一虎將,衛鞅不過一介書生,哪裡敢接上將軍一招半式?」
「算你明白!」公子卬嘴角再出一笑,「這就回去轉告你家秦公,大魏鐵軍明日午時祭旗,讓他在咸陽城頭伸長腦袋,等好了!」
「唉,」公孫鞅長嘆一聲,目光轉向魏惠王,「我王難道真的一意伐秦,而不想知曉秦公為何不去孟津朝王嗎?」
「你剛剛不是說去領軍抵禦西戎犯邊了么?」魏惠王冷笑。
公孫鞅嘆口氣道:「我王,當日秦公的確是領軍去抵禦西戎犯邊了,可這不是主要原因。」
魏惠王一愣,隨即就冷笑起來:「呵呵,看吧,這才幾句話的功夫,自己就招認了吧?秦公果然是有怠慢之心啊!」
公孫鞅卻是再次一嘆,神色更加黯然:「方今天下,周室坐擁彈丸之地,空有天子之名,天下諸雄,有哪一家真心禮敬這個天子?」
魏惠王揶揄道:「這麼說來,天下諸侯理應前往咸陽,朝見你家秦公嘍!」
「我王說笑了。王者以德、威服天下。縱觀天下諸侯,既有德又有威者非大魏之王莫屬!」
「此話怎講?」魏惠王也是一愣。
「大魏廣施仁德之政,屢建赫赫之功,數十年來雄霸中原,服膺天下,中原列國莫不聽從,大魏之王實際上早已領袖群雄,是天下的無冕之王。」打住話頭,看向魏惠王。
魏惠王面上雖無表情,身子卻已稍稍趨前,顯然是聽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