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周一片灰濛濛。
和泉守兼定站在這片迷霧當中,不知所措。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要去往哪裡?
和泉守兼定迷茫地看向四方。
隱隱約約,有什麼聲音傳來。
和泉守兼定下意識地往那處走去。
聲音隱隱綽綽,和泉守兼定勉力去聽,只捕捉到一些破碎的話語。
「兼……」
「……先生……」
「……兼先生……」
「國廣?」和泉守兼定認出了對方。哪怕那聲音再怎麼飄渺,但和泉守兼定能肯定那人絕對是堀川國廣,那個陪伴著他度過少年時期,以助手的身份伴隨著他的付喪神。
他大聲喊道:「國廣?是你嗎?」
沒有回復。
和泉守兼定加快腳步,幾乎是疾馳而去。
「國廣!!」
而那邊依舊在喊著。
「兼先生——」
「兼先生,你在哪裡——」
和泉守兼定大聲回應:「國廣!我在這裡!」
哪怕每一次,堀川國廣都好似沒有聽見和泉守兼定的回復,但和泉守兼定總是在堀川國廣呼喚自己的名字時,大聲地給予回應。
——因為是國廣的呼喚,所以一定會好好回應。
就像他曾經認真地對對方說的那樣。
逐漸的,和泉守兼定能看清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堀川國廣正背對著他站立,四周依舊是一片霧茫茫。但和泉守兼定卻已然不被詭異的氣氛所迷惑了。
他露出一抹輕鬆而又爽直的笑容,愉快地打招呼:「喲!國廣!」
與比摯友更為重要的存在,內心相互契合的唯一的那個人相逢,豈非一件值得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的美好之事?
然而——
堀川國廣發出了凄厲的慘叫聲。
「兼先生!!!!!!!!」
他跪倒在地。
「兼……先生……」
「……國廣……?」和泉守兼定的笑容僵住了。他遲疑著走上前,發現堀川國廣在落淚——懷抱著一件破碎的、青蔥色的羽織。
那件羽織上滿是划痕,卻被堀川國廣珍而重之地抱在懷裡。
和泉守兼定愣住了。
那熟悉的羽織——會讓堀川國廣露出這樣表情的存在,還能有誰呢?
「……國廣?」和泉守兼定在堀川國廣身旁單膝下跪,遲疑著伸出手輕輕拍上他的肩膀,「別難過,我在這裡。」
「兼……先生……」
「能不能不要走……兼……先生……」
然而對方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和泉守兼定的模樣。
和泉守兼定一遍遍地在堀川國廣耳旁說著:「我在這裡。」
「我在你身邊。」
「別難過。」
可絲毫也沒有效果。
焦慮染上他的眉頭,他忍不住伸出雙手按在堀川國廣的肩膀上,強行將對方轉向自己:「國廣!我在這裡!」
「國廣!!!」和泉守兼定猛然起身,左手手掌傳來刺痛,叫他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他朝四周看了看,是熟悉的房間。
「……原來我還在新撰組啊……」和泉守兼定心情複雜。能夢見堀川國廣本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若是要見到堀川國廣那般傷心難過的模樣,還不如一直都不夢見呢!
「你醒了?」有人在一旁發出了聲音。
和泉守兼定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平助啊……」
身形瘦小的少年泯著嘴,很少見的露出不開心的表情。
「你還在介意這個嗎?」和泉守兼定抬起左手,上面被用紗布細心地包紮好了。
「為什麼……」藤堂平助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用手幫我擋住刀?如果要把我們當成敵人的話,那就不要動搖!是男子漢的話,既然決定了要做什麼,那就應該以斬斷一切的果決來面對。這麼扭扭捏捏鬧不清楚自己的定位——最懦弱了!」
那一日,和泉守兼定和新撰組的人打破了表面的和平,毫不客氣地動手了。
雖然他們這些日子裡相處得可以說相當友好,可他們正是這樣的男人——為了心中的信念,哪怕是曾經的同伴,亦不會手下留情。這個時代本來就是一個混亂而又充滿痛苦的變革時代,無數的年輕人為了自己的信念、為了拯救國家的未來而戰鬥。很多人本是好友、師徒乃至父子兄弟,卻會在某一日因為不同的理念走上相互殘殺的道路。
所以,即便沖田總司能確定和泉守兼定與土方歲三有密切的關係,他亦時常對和泉守兼定試探著。而土方歲三明知道和泉守兼定尊崇著自己,仍保持著沉默。在這個年代里,心懷未來的武士們沒法耽於個人情感,非是無情,只是家國道義大於一切罷了。
和泉守兼定豈非也是如此?
為了守護歷史,保護整個世界,哪怕再如何想要保護土方歲三他們,亦要斬斷內心的軟弱與渴盼,為了自己肩負的責任而戰鬥。然而,在那一夜——
和泉守兼定畢竟不是人類,他以付喪神的身份現身,身體狀況本就異於常人,更別說根植於骨子裡的刀子的鋒利,哪怕如今他的等級不過只有可憐的個位數,但實力亦非普通人所能企及。而新撰組的大家目標在於活捉他,加上藤堂平助身邊還坐著一個毫無戰鬥力的雪村千鶴。在某一瞬間,和泉守兼定竟然快速尋到機會,反手奪過一邊的刀,直往藤堂平助身上劃去。
激烈的戰鬥讓和泉守兼定充滿了凜冽的戰意,加上可憐的等級,竟然沒能收手。若是那一刀下去,藤堂平助定然重傷。
和泉守兼定右手收力不及,左手一把握住刀鋒,鮮血四濺落在了藤堂平助的臉頰上。
藤堂平助呆住了。
他不是沒有見過鮮血的人,被譽為「惡犬」的新撰組成員,怎麼可能沒有浴血奮戰過呢?可落在他臉頰上的鮮血燙的驚人。
下一刻,和泉守兼定倒下了。將刀柄對著他的沖田總司的身影出現在藤堂平助的面前。
「……看起來,他對新選組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深一點。」沖田總司說。
和泉守兼定的傷並不厲害,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了。但這一回,他可就沒有之前的好待遇了,該捆的還是捆,該關的還是關,甚至連一貫友好的藤堂平助都拿冷臉來對他。
「……平助他這回是真的生氣了。」永倉新八來看望和泉守兼定的時候曾經唏噓地道。
和泉守兼定反駁:「當時他被左之助打飛,刀不在身邊,而且還要護著千鶴——」
「你不是掀桌子掀得很果斷嗎?」永倉新八笑嘻嘻地道,「居然會覺得跟平助這樣打不公平?」
和泉守兼定默默地移開視線。雖說追求信義,但在戰場之上,他可是能毫無愧疚地揚沙迷惑敵人的眼睛的男人!
永倉新八拍拍和泉守兼定的肩膀:「不用擔心,平助的脾氣就是這樣,很快就會好的。」
——然而事實證明,永倉新八難得地猜錯了藤堂平助的脾氣。
但那也是因為,他們發現了一件事情——
「和泉守兼定的傷勢無法癒合?」回到新撰組不久,土方歲三便知曉了這段時間裡和泉守兼定的事情。
「……左手受傷嗎……」山南敬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臂。
「……是。」雪村千鶴一臉擔憂,「本來以為是很輕的傷……用完傷葯之後確實不再流血了,可是稍微一用力就又會淌下血來。」
「後來我把兼定手上的紗布拆下來,發現傷口一點都沒有癒合,原本的口子有多麼大,現在還是那麼大,甚至……甚至……」
「傷口在擴大。」沖田總司說道。
土方歲三一時間沒有言語。
如果是無法癒合的傷口的話,哪怕只是小傷,亦會對揮刀有巨大的影響。
「副長,」永倉新八露出嚴肅的神情,「到了現在,還請您告知我們。」
「兼定他究竟是什麼人?」
「什麼叫做——『來自未來的和泉守兼定』?」永倉新八問道,這亦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我們又怎麼成為了他的『長輩』?」
近藤勇與山南敬助相互看了看。
土方歲三掃了眼一旁的雪村千鶴。
少女一個激靈,微微垂下頭:「我……我先告辭……」她遲疑了一下:「……那個,如果有關於能幫助治療兼定的消息的話……如果這個消息我能知道的話,還請盡量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到什麼。」
「好。」近藤勇看了眼雪村千鶴。
他對千鶴其實並沒有太多的懷疑,但和泉守兼定的事情畢竟與新選組隱藏最深的那個秘密有關。
雪村千鶴向大家行禮後退下。
土方歲三摩挲著手中的「和泉守兼定」刀,才開口:「『和泉守兼定』手上的那把刀,跟我的刀是同一把。」
他用極其肯定的語氣道:「不是仿製,我能肯定必然是同一把刀。」
——同一把?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土方歲三手邊的刀上。
「不會吧……」永倉新八怔怔地道,「那作為未來人的他……為什麼會把『新撰組』……當成敵人?」
這件事的含義,讓所有的人心中都一緊。
山南敬助垂在一旁的右手微微握緊。
——若水……羅剎……
他微微垂下眼瞼,在鏡片的遮掩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沖田總司的目光在大家的臉上一掃而過,接著道:「其實我們還需要弄清楚一件事,兼定他究竟是什麼身份。」
「不是未來人嗎?」永倉新八問道。
「是立場。他究竟是誰的人。」慣來沉默寡言的齋藤一開口了,「他是政府的人,還是改革派?以及……『和泉守兼定』是他真實的名字,還是——」
「其實只是個代號?」畢竟一個土方歲三的「後輩」——無論是兒子還是徒弟,取名為「和泉守兼定」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要知道這一點其實也簡單。」沖田總司接著道,「如果他身邊有其他人叫做……」
他刻意瞧了眼土方歲三:「比如說,叫做堀川國廣的話,就能確定『和泉守兼定』其實只是他的代號。」
「如果有堀川國廣的話,是不是也有加州清光跟大和守安定?」有人笑了起來。
此時,離開房間的雪村千鶴滿心擔憂地打算去看看和泉守兼定的情況。
剛剛走近和泉守的房間,雪村千鶴便聽到藤堂平助的聲音:「你剛才一直喊的『國廣』是什麼人?」
「嗯,他叫堀川國廣,是我最重要的助手。」和泉守兼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