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黃雀在後
「誰是領頭的?」一青年男子問道。
姜文聽后,順聲看去,打量了該人。說話者年歲不大,約莫小自己五歲左右,相貌無奇。
這人大概只是個小頭頭,不理也罷。
想到此,姜文便沒有接話,他環顧左右,恰巧撞上了馮廣的目光,便嫌棄地扭回了頭。
都是斗敗的公雞,誰比誰光彩?馮廣也沒給姜文好臉色。他覺著自己叛了這件事,姜文應該不怎麼吃驚。
馮廣他家有幾畝薄田,夠營生,但遇到老天賞飯的時候,卻沒個抗災的錢。他上船,不為別的,只求財。原先跟著溫老大的時候,出兩分力,得兩分財;現今出五分力,想喝上肉粥,還得等頭兒們心情好。馮廣早想撂挑子不幹了。
更何況,這怕是一生難遇一次的大生意,不幹白不幹!
得了財,回家種地,馮廣就這麼打算的。一看撈到的夠分了,他帶著人就撤了,走了沒多久,卻發現了尾巴。
坑自己東家,極不地道,馮廣知道。他們這事的確做得不光彩,但在江上,這還真不是多大的事。再說了,大頭最後都會落姜家手裡,他們這些小魚小蝦,只剩回家種地的份了,真不擋誰的道。
馮廣他就納悶了,姜文怎麼就追著他不放了。
姜文他也納悶,跟著自己三四年的人,怎麼說叛就叛了。他帶人接應,知馮廣坑了自家,面子上已是無光。與自己交好的李奇,受了傷,自家哥哥身上也掛了幾道彩。
這姜文如何忍得?
肺,差幾分氣炸,牙,恨不得挫碎。
他也不顧李峰和姜武的阻攔,拉上魏豹一起,帶著手下,追上去了。
人是追上了,賬未及算清,就中了埋伏。
明可從長計議,何必急著出氣?真悔不當初!姜文唉聲嘆氣。
他唯一覺得慶幸的是,被俘的幾十號之眾當中,未見魏豹身影。
以魏豹的水性和功夫,定是突圍出去了,姜文暗自安慰自己。
「誰是領頭的?」問話青年看無人應答,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
馮廣本能性地看向了姜文。不止他,這群困匪,不論忠心耿耿的,亦或混飯吃的,甚至於見財起意叛了的,此刻全部將目光投到了姜文身上。
若放平日,這般受人仰仗,姜文必覺身處雲巔,而今,他只覺無奈。
他早已知曉,他與這幫落難弟兄,今日必要去那閻羅殿走上一遭了。
埋伏他們的這行人,多打著赤腳,裸著上身,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身份的,可手裡的傢伙兒式,讓姜文確認了他們的來頭。
他們是哪朝哪代都不缺,今時當下尤其多的一類,Bing痞。
從先皇稱帝那天起,大征小戰就沒停過。到了今朝,北邊不消停,西北邊又總出了亂子。徵兵詔,年年沒斷過。有言傳,北地,家家戶戶,青壯年男子,兵營留名,無一例外。
北方不太平,南邊,又怎會真安生?
匪,剿不完,寇,滅不凈。
南方各地州府節度,誰手裡沒有點散兵?
現今天下,有多少在冊廂兵,只怕兵部現役吏也未必清楚。
兵源不足,地方編製混亂,這等漏洞,平頭百姓都得了風聲,身處軍中,豈能不知?
真若犯了事,歸不得家,找個山頭,當幾年大王,或在江上漂個數載,風聲一過,換個兵營,再次入冊即可。
至於離營期間,幹了什麼,官不問,民不糾,天知地知自己知。
即便是捅了天大的簍子,戴罪的兵,大赦里,頭等一類。
有這麼好的後路在,自然無所畏懼。
幸虧當今天子對得起百姓,幸虧在朝官吏政績斐然,幸虧現無梟雄出世。
早年間,姜文與自家哥哥,跟著溫老大,在這江上混名聲時,遇過一兩次。每每回憶,心有餘悸。若不是必須,姜文真不願與這些卸了枷鎖的夜叉,出了地府的閻羅有一文錢交道。
「你們到底誰是當頭的!」問話青年徹底急眼了,腰間的佩刀,抽出了半截。
「王小武。」一人呵道。
王小武聽后,立馬收斂,將刀按回。
「老大。」
「小武,你這脾氣。」說話人搖了搖頭,「年輕人,脾氣大,可以,肝火太旺,不好。」
姜文聽罷,一皺眉。
若是一老者說此語,倒無不妥,可一尚未到不惑之年的男子說這話,怎麼聽怎麼刺耳。姜文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說話者。
這男子相貌倒是端正,並不出彩,身高不及六尺,不算出眾。練家子,明眼人一看便知,但缺江湖氣。他站在一堆Bing痞之中,卻沒有匪氣。
這人,看不透。
說話人教訓完王小武后,走到姜文面前,半蹲。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姜文。」姜文客氣地笑了一下,「請教兄弟高名?」
「不才孫成才。」
「成才兄弟為何埋伏我等?」
孫成才笑答:「為財。」
「那成才兄弟抓我等可就是誤會了。」姜文瞟了一眼馮廣,「他船上有財。」
「那姜文兄台截他,也是圖財?」孫成才又問。
「非。」姜文冷冷瞪了馮廣一眼后,答道,「他傷了我一弟兄,我來算賬。」
「胡說!」馮廣反駁道,「我馮廣指天……」五花大綁,指天顯然是不能了,發覺錯后,他改了說詞,「黃天在上,我若今日傷一人,天打五雷轟。」說罷,他扭頭,看了下身後,「不止我,我這些弟兄也沒有。」
身後被五花大綁,跪於地上的「叛賊」紛紛點頭。
「二當家,我們真就是圖財,不會傷人,都是自己弟兄,誰下得去手?」一被縛男子說道。
「對啊。」
「對啊。」
「那李奇的腿怎麼傷著了?」姜文問道。
「這他娘的誰知道?」馮廣回聲嗆道,「水下那麼亂,我怎麼會知道!」
「還不是因為你挑了事!」
「姜文,我們挑事難道不是你比的?」馮廣理直氣壯,「我們混江上就是圖財,每次生意你怎麼分的?」
「閉嘴!」
王小武這一嗓子出來,姜文與馮廣二人同時收聲。
「王小武,你幹嘛攔著?」孫成才一本正經說道,「他們在上頭把帳算明白了,省得在地下吵。我想著,閑也是閑著,幫閻王老爺省點功夫,積點陰德。」
說罷,孫成才冷笑了一聲,站起了身。
什麼?陰德?馮廣回過了味來。
「好漢爺爺饒命!好漢爺爺饒命!」
馮廣磕頭如搗蒜,雖身後有一眾兄弟,但相對於性命,臉面算什麼?
孫成才低頭看了一眼馮廣,僅冷哼了一聲,他活動了下肩膀,查起了人頭。
姜文在一旁冷冷看著,心中暗罵:「狗東西,磕也是白磕。」
「我不能死,我家裡還有妻女老母。」馮廣依舊在求情。
「切!」王小武身邊一人冷笑道,「都這套說辭。」
「真的,我沒有撒謊。」馮廣連忙辯解道。
被綁眾人,得了啟發,七嘴八舌了起來,頓時仿若炸了油鍋。
「我家也有妻兒老母。」
「我家中也有老母。」
「我兒子剛下地。」
……
手下人幾人本想出聲阻止,孫成才擺了下手后,笑嘻嘻地站那看著。
看似笑臉慈悲佛,實乃無情羅剎鬼。
此刻的孫成才,讓姜文脊背陣陣發涼。
「都閉嘴。」
姜文高喝了一聲,聒噪的眾人靜了下來。
孫成才見狀,嗤笑了一聲。
「孫成才兄……」姜文嘆了口氣,「孫成才大人。」
孫成才笑著點了下頭,示意他說下去。
「您可否放了馮廣?」
「為何?」孫成才問道。
「他家有妻女,高堂尚在。」
「那其他人呢?比如他?」孫成才隨手指了一人。
「他家中雖無妻兒,其父,年事已高。」
「他呢?」孫成才又指了一人。
這人臉生,姜文仔細辨認了一下。
「他娘去的早,他爹前年沒得,下面有一個弟弟,十七生。」
「你怎如此清楚?」孫成才好奇地問道。
「我們混江上,生死由命,真出了意外,身後事,活下來的要擔著。」說到此處,姜文臉上有了幾分無奈的神情,「這些人多數都跟過我。」
孫成才聽后,不禁笑出了聲。
「哈,想不到你們匪寇也這麼講義氣。」
姜文臉色鐵青,冷冷回了一句。
「江湖人怎能不講江湖義氣,再說了……」姜文停頓了下,「這是溫老大定的規矩。」
「溫老大?溫老大?」孫成才皺起了眉頭,思索片刻后,他又仔細看了幾眼姜文。
「姜文,你是溫琦手下?」
姜文一愣,下意識點了下頭。
「我跟溫琦還真有點交道。」孫成才盤腿坐在地上,一臉笑容地問道,「姜文,你給我說說,既然你們都有難處,為何你單單為他馮廣一人求情?」
「馮廣他是家中獨子。」
孫成才扭回頭,問馮廣:「真的?」
「真的。」馮廣說罷,又磕了個頭,「我還有一外甥,他還指望我呢!好漢爺爺,您放了我吧。」
「你家住哪?」
「鄂州,盧家……」
「別說!」
出口就晚了!姜文那個悔啊!
看著馮廣臉上錯愕的眼神,孫成才滿意地點了頭。
「孫大人,求您講點江湖道義!」
何為臉面?啥叫尊嚴?姜文也顧不得了,直接磕了一個響頭。
「江湖道義?江湖道義。哈哈哈……」
孫成才大笑了好久,笑夠后,他轉頭對王小武說道:「小武,去把弟兄們收上來的搬這來。」
「得了。」
命令完王小武后,孫成才收了笑容。
「姜文,起來。」姜文直起身後,孫成才指著江面說道,「不瞞你說,兄弟我在軍中混得不錯,不出岔子,年末就能進禁軍營。可誰能想到,我這個七品武將,沒能戴者烏紗上岸。」
孫成才一把抓住了姜文的前襟,冷笑了一聲。
「姜文,你當我是什麼?我明白告訴你,老子昔日是官兒,將來也是官兒。」
孫成才鬆開手,站起身,輕蔑地看著姜文。
「官殺匪,天經地義。跟我講江湖道義,你也配?」
其他被縛之人此刻才明了局勢,頓時慌張了起來,求饒之聲,不絕於耳。
「爺爺,饒命!」
「孫大人,饒命!」
「孫祖宗,放過我們吧!」
……
姜文遺憾地與馮廣對視了一眼后,閉上眼,直起腰,靜待結局。
馮廣臉上此刻則全是驚恐之色,相較自己,他更擔心眼前這位對家裡人動殺心。
不大一會兒,王小武領著一人,搬過來一看上去就沉甸甸的箱子。
這時孫成才懶洋洋地說了一句閉嘴,可這軟綿綿的一聲卻比任何人的命令都好使。
跪著的眾人,噤若寒蟬。
孫成才掃視了一圈,打了個哈欠后,問道:「你們有誰私藏了?」
站著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老大,我們不敢。」一人訕笑著答道。
「不敢最好。」孫成才說罷,打開了箱子。
箱子一開,昔日運漕兵們,眼睛全亮了。
「都看見了吧。」孫成才合上箱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誰手上都別他娘的乾淨。」他敲了下箱子,「要財,提人頭來。」
孫成才說完,停頓了一下,笑著又補了一句。
「對了,剛忘說了,不均分,多勞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