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整個宿舍都挺安靜，沒什麼動靜，池央感覺另外三人都在有意無意地看著他們。

而坐在他床上的江衍屈著長腿，旁若無人，手裡隨意地翻著一本書，雖然沒出聲，存在感非常強烈，壓根不容忽視，瞥見他出來的身影，抬了抬眸。

「出來了。」

池央走過去，「你有事？」

江衍目光落在他身上，剛洗完澡，發梢微濕，五官清俊，少年氣十足，膚色愈顯白皙，唇色不覺紅潤幾分。

他眸光暗了暗，聲音不緊不慢的。

「有啊，你不是說，缺，個，暖——」

池央頓時想起了白天他隨口回的一句話，心頭一跳，忙一把捂住他的嘴，「……閉嘴。」

他壓著聲，「你自己趕緊回去。」

江衍見他神色些許緊張，還有點不自在，雖然捂著他的嘴，但也沒有太過靠近，眼眸里掠過一絲笑意，等到池央鬆開手的時候，才慢騰騰地接了下句話。

「但我是來喊你吃夜宵。」

他起身，站在池央面前，「想什麼呢，就我這身價，你付得起嗎。」

池央：「是是，付不起。」

他想起白天江衍倒是有問要不要吃夜宵，於是問，「有什麼？」

「還挑？」江衍挑眉，像是有些好笑，「央同學，我問你的時候怎麼不點餐呢。」

池央回想當時，非常敷衍地回了句，隨便。

他咳了一聲，「那算了，反正我也不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衍拽著出去了，「我都買了，你要是不吃可就對不起我了。」

江衍的宿舍就在對門，池央進去的時候掃了眼，只有兩個人住，另一個人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少，宿舍還挺乾淨寬敞，也沒什麼氣味，不太像男生的宿舍。

「就你一個人？」

江衍把他拉到座位上坐下，隨口回了句，「人家有事。」

桌面上擱著脆黃煎餃，可樂雞翅，還有兩份香菇魚片粥，冒著香氣，池央看一眼就餓了。

「怎麼樣，有忌口的嗎？」

池央搖頭，然後就沒跟他客氣了。

江衍笑了聲，目光落在他身上，「味道怎麼樣？」

「嗯嗯。」池央啃著雞翅直點頭，比食堂的味道好太多了。

江衍瞧著他，眼裡沾染上笑意，「央同學，給你個蹭飯的機會，要不要？」

池央還挺心動，江衍這兩天訂的餐，口味都特別正宗，可問題是，「你吃飯太慢了。」

江衍嘖了聲，「那我盡量快點。」

他伸手撥了池央腦袋上一縷亂翹的髮絲，「慢點，沒人跟你搶。」

池央沒注意他的動作，心裡計算著時間，「快關燈了。」

「沒事，有檯燈，」江衍起身去拿檯燈，回來擱在桌子上，「吃飽了再回去。」

他坐回了之前的座位，手肘搭在桌沿，慢條斯理地喝著粥，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池央的側臉上，長而細密的睫毛，眼尾微微上挑，鼻樑挺直，下頜線乾淨清晰。

吃飯的動作斯斯文文的。

估計是覺得好吃，眼角偶爾會彎一下，看得江衍心裡痒痒的。

—

這天池央被老師叫去幫忙，正是上午自習課時間，走廊里沒什麼人，安安靜靜的，他從三樓辦公室拐進二樓理科辦公室的時候，正巧聽到了裡面老師的聲音。

「就江衍那成績，幾百名往後的，就算是現在提高了，也就那樣，還高考狀元，真當狀元是有錢有權就能買？現在的學生還真是家裡有點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這個八班是看第一名丟了不好看，才扯出這種亂七八糟的話吧。」

「說的也是，那個池央成績確實下降得太厲害，要說心理上出了問題也就算了，還扯什麼江衍能得高考狀元，真是笑死人了，成績不好口氣還挺大。」

冷嘲熱諷的。

池央看向坐在那邊的那個老師。

他原以為這些話是老師無意中說漏嘴，在學生里流傳開來，大家都覺得好玩，才會討論，沒想到也能引起這樣一番言論。

他腳步一轉，朝那個老師走了過去，站在人家面前。

這個女老師話正說到一半，突然看到了池央出現在面前，想起這兩個學生認識，關係還不淺，臉頓時扭曲了下，很快換上了一副非常虛假的和善表情，「池央同學，有事嗎？」

池央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聲音也冷冷淡淡的，沒點溫度。

「身為老師，就是這麼評價一個學生嗎？」

—

池央離開的時候，才忽然想起，為什麼覺得剛剛那個老師越看越眼熟，上輩子，江衍的母親那件事曝光的同時，就有這個老師出面作證，在視頻里假惺惺地說她是當年教過江衍的高中老師，還說了一通有的沒的話，話里話外就表示著，江衍也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學生時代就是這樣，你們可以隨便罵他，反正他不正常。

連高中老師都出面作證了，網友們就更加的信服了，罵起江衍來也更加的洶湧澎湃，網上到處都是鋪天蓋地的攻擊性惡臭言語。

狗屁的老師，毫無道德，做假證倒是做的起勁，估計拿了不少錢。

池央越想心情越不爽。

他剛剛居然只是懟了人家兩句。

旁邊找他幫忙的老師忍不住開口，「你這孩子看著安安靜靜的，脾氣還挺暴，怎麼就直接跟人家懟上去了？人家老師多丟臉啊。」

池央：「對不起老師，給您添麻煩了。」

老師搖頭，「我這又不是說你，不過人家的話雖然難聽，但也沒什麼問題，雖然你看好江衍，但他的成績確實夠不上高考狀元的水準，能考個好的本科就已經不錯了，不過他家情況還行，想來對這個也沒多大要求。」

「這種家庭背景的，上不上個好大學都無所謂，你就別瞎操心了。」

池央抿了下唇，「是嗎。」

他沒再說什麼，很快就離開了。

在經過樓道的時候，池央腳步停頓了一下，背靠在牆壁上，手插進褲袋裡，忽然想抽煙。

他沒有多大的煙癮，偶爾抽一次，上輩子是在高考過後開始嘗試的，那時候他還不太懂事，以為拿了個高考狀元，家裡人應該挺高興的。

結果人家就高興了一天，他媽媽把他拽到房間里，小聲問他，你以後能不能讓著你哥？

意思是讓他別再出風頭了。

一個區區的高考狀元，他就礙了他哥的眼。

他就應該一直普普通通，安安靜靜，平平凡凡，乖乖巧巧。

安靜又老實地當他的池家二少。

池央轉身踏下樓梯，去了一趟附近的小賣部，挑了半天，也只是拿了一包糖，檸檬味的，付錢的時候，店主瞅著他拿的東西，有些好笑，「怎麼不上課出來買東西，送女朋友的？」

池央搖了下頭，「沒女朋友。」

「小夥子長得挺好的，」店主嘀咕，「還挺眼熟。」

池央往嘴裡塞了一顆糖，剩下的揣進褲兜里，咬著酸不拉幾的檸檬糖，慢悠悠地回到了教室。

江衍正在玩手機，面前放著的試卷只落了幾筆，手裡捏著手機，指腹划拉了幾下，瞥見他坐下，側臉看了過來，隨後眯了下眸。

「誰惹你了？」

池央：「沒有啊。」

江衍嘖了聲，「不開心都擺在臉上了。」

池央莫名，掏出手機，對著手機屏幕看著自己的臉，很正常，壓根看不出哪點不高興。

偏偏江衍卻好像是看出了什麼，伸手摸向他的口袋，把那袋檸檬糖掏了出來，池央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江衍把那袋糖塞到自己的課桌里了。

「檸檬糖有什麼好吃的，」江衍說著掏了一把牛奶糖，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抬了抬下巴，「吃這個。」

池央無語地看著他，「……幼稚。」

江衍挑眉，「都是糖，怎麼你歧視牛奶糖？牛奶糖不服啊。」

池央低眸瞧著那幾粒牛奶糖，沒說話，剝了一粒塞到嘴裡，剩下的放在一旁，翻出之前做到一半的試卷，拿起筆開始做題。

江衍看著他，居然連跟他吵架的心情都沒有，看來是真的心情不好。

誰招惹了他家央同學？

見池央沒注意，江衍伸手從袋子里拿了顆檸檬糖，剝了糖衣塞到嘴裡。

嘖，真酸。

午休時間。

池央正在做題，班門口忽然出現一個老師，叫了他一聲，「池央。」

他抬頭一看，是上午喊他幫忙的那個姓林的老師，擱下筆，起身，走過去。

「跟我來一趟，」林老師帶著他往樓下走，邊走邊說，「還是上午那件事，本來你們就快高考了，老師也不願多生事，免得耽誤了你們。」

「但你當時當眾頂撞人家老師，讓人家沒臉，老師中午的時候給你說了不少話，金月老師也算好說話，不計較你年紀小，不會說話，這樣，你現在就去跟她道個歉，這事就算翻篇了，你回去繼續好好學習，怎麼樣？」

池央剛恢復一點的心情頓時不那麼好了。

見他沒說話，林老師開始勸他，「你一個學生，就算成績優秀，當眾頂撞老師也是不對的，人家當時沒有跟你計較已經是對你很好了。」

「你不能仗著老師對你的寵愛，就踩老師的面子知道嗎，人家一個女老師，被你當眾落了面子，多丟臉啊。」

「再說就道個歉，對你來說也不是個大事，表個態就回去，老師們也不耽誤你的學習時間。」

正說著，已經到了二樓辦公室，林老師推開門，把他拉了進去，裡面正有幾個老師，那個金月老師也在，還是坐在之前的那個座位上，在批改作業，像是很忙的樣子。

林老師喊了人家兩聲，金月老師才百忙之中騰出時間抬頭看一眼，看到他們的時候似乎還有些驚訝，「瞧我，這還挺忙，你們有事嗎，要是沒什麼事，待會再說？」

林老師忙說：「也沒多少事，這不是上午的事，這孩子覺得對不住你，非要過來跟你表個態。」

他看了眼池央，示意他趕緊道歉。

金月一副寬容大度的姿態，「這又不算什麼，老師也不是個計較的人，池央同學有什麼話就說吧。」

池央看著她，沉默一下開口，「頂撞老師是我的不對。」

金月端起一旁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了幾口，才開口，「知道這一點就已經很難得了，現在很多學生仗著年紀小就到處亂咬人，實際還是因為家裡沒教好，反倒來怪老師，我們老師也難做啊，最後還是得負責這些學生，被磕到撞到還不能說什麼，落不到一點好。」

她對林老師笑了下，「林老師你說是不是？」

林老師：「是是是。」

池央面無表情地添了句，「但我不否認你沒有教學生的資格的那句話。」

兩位老師的臉色頓時變了。

金月放下水杯，冷笑了聲，「池央同學，是老師們平日里對你的態度太好了，才會讓你有一種恃寵而驕的錯覺？」

「你以為成績就能夠代表一切？老師之所以沒有跟你計較是看你小，不懂事，但你畢竟是即將成年的人了，需要對自己的言論負責了，知道嗎？」

旁邊林老師也連忙搭腔，「你這孩子怎麼回事，老師有沒有教人的資格是你一個學生能夠評價的？怎麼能因為一兩句就往老師身上潑髒水，人家老師平白無故被你污衊，心裡多難過啊。」

「而且老師也是看在你平時表現還不錯的份上，才給你這次道歉的機會，不然你還真想被叫到教務處去處分？到時候對你可沒有一點好處，池央同學你仔細想好了。」

整個辦公室里安安靜靜的，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池央身上，池央想了想，正準備開口，忽然耳畔響起了早已停歇的廣播聲。

一道懶洋洋的嗓音通過無線電波，格外清晰地投入了所有在校師生的耳朵里，在整個高中校園裡響起。

「這裡是高三理科八班，江衍。」

那個聲音頓了頓，多了一分戲謔。

「池央同學，在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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