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
三人緩緩進入城門,混跡於北梁民眾之中。
積雪覆蓋的北梁之都,遠比想象中的要繁華,比起日漸衰落的十安城,倒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蓬勃生長之氣,但終歸只是後起小國,與千年的十安城相比,縱使蓬勃生長,還是少了那綿長而堅固的根基!
三人站立於城中央,目瞪口呆,驚訝地望著眼前的這座大樓,「鳳祥閣」三字映入眼帘,凌天瑤淺淺一笑,嘴角輕輕上揚,她從未想過,她的二師兄在北梁竟站得如此穩,如此看來,在北梁的行動便方便了許多,倒少了不少麻煩事。
三人緩緩地走進鳳祥閣,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熟悉的男子,他笑容可掬,將三人引到一間屋子,這間屋子裡的裝飾布置與十安城的布置一模一樣,凌天瑤與天瀟相互看了一眼,不可思議的點頭。
引他們進入的男子雙手作揖,輕聲喚道:門主!
凌天瑤與天瀟更是驚訝,此人竟然識得他們,恐這北梁境內,他是唯一的一個。
你竟識得我,那便知道本……我們此行的目地。凌天瑤一邊說一邊將懷中的日月辰劍放在桌上,從背上取下一隻精緻的盒子。
那男子緩緩道來:少門主信中曾提及近日門主到訪,交代在下一切聽從門主差遣便是!
不曾有二話。天瀟驚訝,他這個二師兄,每次面對小師妹的問題他都會變得嘮嘮叨叨,看來,此次,他是真的遇見了棘手的麻煩!
見那人搖搖頭,天瀟點頭,凌天瑤將手中的盒子打開,問道:你可識得此花。
目光微亮,滿臉驚訝,他當然識得,北梁貴族之花,稱得上是奇迹之花,有生之年能見得此花,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關於此花,民間盛傳著諸多秘聞,但最讓人無法接受的便是北梁公主殿下鮮血養寄白離花。
北梁公主殿下!三人一臉吃驚的看著那男子,那男子接著道來:北梁王最得寵的世王妃當年誕下一對雙胞胎,但是最愛白離花的世王妃,產後大流血,傳聞連自己親生女兒都沒能見上一面。
凌天瑤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語的說:白離花,為何要特意提及白離花?
傳聞世王妃白離花生產的時候,屋裡堆滿了百離花,流出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白離花,原本當日該換的白離花,沾染了世王妃的血,變得妖艷無比!
一個產婦的房間里為何會堆滿白離花。凌天瑤好奇的問,天瀟看著一臉疑惑的小師妹,搖搖頭。
我聽聞白離花,有催生作用。桑姬蘊抿了一口茶,久久的,從口裡慢悠悠的道出一句,氣定神閑的樣子,彷彿,作為一個局外人,在聽一段有趣的故事,偶爾的,插上一兩句話。
所有人的目光轉向她。
站著的男子,一臉驚訝,甚至是有些驚慌,便急急忙忙的問:姑娘,可還知曉其他之事。
桑姬蘊握著手的杯子,輕輕的鬆了松,停頓片刻,又繼續說道:曾聽聞,世王妃早產便是由此花引起。
不對,既然知道此花有催生作用,為何,還在世王妃的屋裡擺滿了白離花。凌天瑤問,她這一問,似乎,把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我聽聞,世王妃生產的地方,正是當時你們北梁王的房間。桑姬蘊又慢悠悠的說道,一個不痛不癢的話題。
那男子一臉驚訝的點頭,這些秘傳,早已被封了口,在民間,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是為何,如此信手拈來,說的頭頭是道。
重點便在於,其實此花並沒有任何藥用,只是它的花香,能引來五顏六色的蝴蝶。桑姬蘊再次開口,嚇得那人驚慌失措,連忙抬起頭,將空空蕩蕩的房屋四周掃了一圈,最後,看向桑姬蘊,小心翼翼的說道:姑娘,此話,在北梁你還是不說為好。
凌天瑤不解,問道:為何?
天瀟也一臉好奇。
那男子有些畏手畏腳,終歸,此話,有關於生命,稍一不留神,是會掉腦袋的。
門主還是等蒼復公子回來,一併問他便是。男子的臉色有些煞白,不過他的話,倒是將凌天瑤的思緒引開來。
她嚴肅的表情,忽然溫和起來,笑著問:蒼復在此處。
不錯。
他在何處?
蒼復公子臨走時,說是去請一個大人物,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男子的話音剛落,門外便聽見了響動,沉穩的腳步聲,加上穩定的氣息,凌天瑤心中暗暗敬佩,此人,武功了得,重要的是,他的心態,若沒有身經百戰,若沒有歷世滄桑,他怎可走得如此匆忙,面對紛擾繁雜的世界,與蒼復那亂七八糟的脈搏相比,顯得如此成熟穩重。
凌天瑤一不小心,便將他與自己的兩個師父相比較。
聽到響動,所有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門外,腳步聲緩慢的靠近,木門被輕輕的推開,首先進來的是一隻腳,白色的靴子有力的踩在地上,推門而入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跟在他身後的正是那男子口中的蒼復,看到凌天瑤,他微微一笑,內心激動澎湃。
屋內的人,首先發聲的是那個男子,他雙手相扣,單膝跪地,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恭迎九千歲。天瀟雙手作揖,略有驚訝的恭迎道:九千歲。凌天瑤在心中默默的念道:原來,這便是北梁戰功赫赫的九千歲,著實讓人有些刮目相看,雖已白髮蒼蒼,但他的身體素質,同比這屋裡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
率先開口的便是與那白髮蒼蒼的九千歲,他用一雙看透世俗的雙眼,盯著凌天瑤上下打量,一邊看一邊不停的點頭,他雙手背在身後,緩緩的向前走,走近一些,笑著說道:想必,你便是我那傻徒兒口中的小師妹。說話的時候九千歲的目光,緊緊的盯著凌天瑤,凌天瑤還是第一次覺得,世間的這一雙目光,似乎要把她整個人都看穿。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一絲敬佩之意。九千歲話剛說完,明天也故作驚訝,實則心中也是有一絲驚訝之情的,便開口說道:傻徒兒。
不錯。說話的同時,九千歲已經找個舒適的地方坐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凌天瑤的半秒。
九千歲是說,我那傻師兄有三個師父咯。凌天瑤的目光變得凜冽,與九歲對視著,絲毫沒有怯意。
這時,站在一旁的蒼復連忙回答:凌姑娘,不是的……我家公子……並未答應拜他為師。蒼復說完,隱退兩步,目光低垂,並未看凌天瑤,也不敢與九千歲對視。九千歲的目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甚是不悅。彷彿得意的凌天瑤,淺淺一笑,拉起嘴角,話語拖得老長:原來如此,如此說來,恐怕是別人一廂情願了,倒是誤會了我的師兄。
扳回一局的凌天瑤,顯得有些趾高氣昂。九歲接著說道:我授予他武功,這便算師徒關係,跪沒跪下磕頭,並無太大關係。
九千歲說話的同時,底氣有些許的不足,但片刻之後,他將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再次投到凌天瑤身上,意味深長的點頭,一隻手撫摸著下巴,然後說道:你若是願意……九千歲還未說完。凌天瑤便反駁道:不願意。
嘿,你這丫頭,我還未說什麼事,你便說不願意。
老頭,你不用說,我知道你有什麼打算。這時的九千歲,對眼前的人,更加刮目相看,甚是喜歡。
承決那老頭好福氣,這天下的英雄豪傑,都得喚他一聲師傅。九千歲說著,有些泄氣的搖頭,目光中,略有失落。
這時,一旁的天瀟用手肘拐了拐凌天瑤,目光望向那失落的老頭,附在凌天瑤的耳邊,輕輕的說道:小師妹,這老頭,莫不是又看上你了。
喂,老頭,你別裝了,我是不會落入你的圈套的。看著假裝可憐兮兮的老頭凌天瑤一眼看穿。
九千歲的這個脾性,倒是與凌天瑤了兩位師父很是相似,所以林凌天瑤,一眼便將他看穿。
而這時,與他們一路同行的桑姬蘊,慢悠悠的說道:九千歲大人,恕小女子多嘴,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來尋這白離花的秘密。
桑姬蘊一邊說,一邊將盒子里的白離花拿在手中。九千歲看到她手中的白離花,那雙世俗外的眼睛,波瀾不驚,於他而說,這是一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朵,桑姬蘊話畢,所有看向白離花的目光,齊齊望向九千歲。
此時九千歲的臉上,多了一絲無奈。或許,人情世故以外,有些事,有些人,不管過了多長的歲月,滄桑輪迴,每每提及,心中,依然會被掀起一層一層的波浪,只是,曾經的驚濤駭浪,變成了如今的層層小浪花而已。
老頭,想必此花對你來說,它的秘密,你應了如指掌。凌天瑤接過桑姬蘊手中的白離花,走到九千歲面前,將此花遞到他的面前,繼續說道:北梁宮中,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秘密,而如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我想,除了九千歲,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凌天瑤說出此番話,自己也感到驚訝,她似乎,對這個人,甚是了解,而此刻對自己,卻有些陌生。
丫頭,我聽聞,你十歲以前的記憶……如此看來,倒是讓我有幾分懷疑。九千歲看著凌天瑤的臉,那雙眼眸中,似是要將她看出個究竟。
許久,見凌天瑤沒有回答,九千歲慈祥的笑容又露在了臉上,那雙看透世俗的眼睛,再次望向凌天瑤的時候,竟有一絲心疼。
曾聽你師兄說過,十歲那年,你生了一場大病,沉睡了整整兩年,醒來時,便不記得了曾經。九千歲一邊說一邊研究著手裡的百離花。
我那長嘴師兄,怎麼什麼都往外說,凌天瑤輕輕的挑了挑眉。繼續問道:老頭,你到底研究出什麼來沒有。看著一臉焦急得凌天瑤,九千歲放下手中的白離花,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的抿了一口,看了一眼凌天瑤,轉既將目光投向桑姬蘊。
潮濕的回憶,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猝不及防的撕開心底的最深處,一段一段的故事,血淋淋的擺放在眼前。
滄海一粟,世間一切皆為雲煙,唯有那短暫而渺小的生命,像是橫在蒼茫大地里的一把尖刀,動不動就切割著人的心臟。
無法癒合的傷口,便是你所在意之人,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連最後一面,也不曾相見。
九千歲的心中,自然就一直橫著這樣一把刀,昔年,他曾愛上一個女子,卻因自己久經沙場,無法陪伴在她的左右,後來,她卻嫁與別人為妻,直至她死,他都未曾能見上最後一面。
九千歲將手中的白離花湊進自己的眼前,花香漫溢開來,淡淡的味道。白色的花朵開得正妖艷,花瓣輕輕的晃了晃,九千歲的眼前,突然出現一張熟悉的臉,乾淨而純潔,縱使在寒冷的北梁之都,她的笑容,溫暖如旭陽,能將身邊的一切黑暗與寒冷驅逐,就是這樣一個笑容,讓九千歲從年輕時候惦記的如今。就是這樣一個笑容,讓他許了生生世世,卻終究只能相隔而望,無法相守。
遙想,他們第一次相遇,還是他第一次出征打了勝仗凱旋而歸,那時,北梁之都的女子,排成長長的隊伍,都想嫁給這個威猛而長相俊俏的將軍,可他偏偏看上的,卻是已經站在北梁王身旁的夢羽裳!
當時凱旋而歸的年輕將軍,與帥氣而溫柔的北梁王相比,身上多了幾分剛勁的英氣,他的身姿,更能吸引北梁王都的女兒們。
同時,被吸引住的,還有站在北梁王身旁的夢羽裳。
那天凱璇的軍隊,抵達北梁之都,已是傍晚時分,天空飄著鵝毛大雪,一身雪白的夢羽裳在北梁王的攙扶下,從馬背上緩緩的落地,而此時的她,已經被北梁王封為世王妃。
軍隊抵達北梁之都,迎接軍隊的人緩慢的靠近。這時,他們終於看清了彼此的面容,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都哽咽的將話語吞了回去。
如今的他們,已不再是北梁王都之外相遇的年輕男女,彼此傾情愛慕而相許終生的兒女情長。此刻,他是北梁王的女人,而他,卻是守護北梁王的男人,他們,雖是走在一條道路上,卻最終,生生的將彼此錯開。
最終,他們連私下見面都是不再可能。他知道她愛白離花,便從遙遠的國度運入北梁王都。種在北梁王的後院之中。他說:白離花,象徵著純潔的愛,永生永世的守護。
將此花運回北梁國。原因是:他將永生永世的守護著這北梁國。
大片的白離花在北梁之都綻放,平日里不喜外出的世王妃,日日都要到北梁後院去賞花,她的笑容,總是能讓怕寒的白離花妖艷的綻放。
然而詭異的宮廷生活,怎可能容得下獨斷專寵的世王妃,總會不斷的有流言蜚語傳入北梁王的耳朵。
為她聲譽,他終請命,常年駐守在北梁邊境。他以為,如此這般,縱然有再多的流言蜚語,北梁王見不到他,他那疑神疑鬼的心病,該落了地。
然而,這就像別人設下的一個圈套,他遠離北梁之都,自此,北梁宮中,唯一能守護她的人,便遠在千里之外,然而手無寸鐵,毫無心計的夢羽裳,算是真正的落入了獵人的圈套之中。
多情的北梁王身邊,不停的出現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她們的手段,他們的嫉妒心,對於鄉野之中長大的夢羽裳,是一支又一支的暗箭,防不勝防。
後來她有了身孕,得到北梁王的賞賜,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將那開滿白離花的院子賞賜於她,然而,北梁王能滿足她的所有要求,唯有此院,此花,絕不能恩賜於她。
她終是知道,她的命運,終是要在這高牆深院中度過,衣食無憂,想盡世間榮華富貴,卻唯終身,無愛無歡。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望向一臉滄桑的九千歲,誰承想,戰功赫赫的九千歲,說到夢羽裳的時候,他的目光,漸露心疼,柔情似水,亦落寞萬千。他或許從來都不知道,終有一天,他用一生抱負換來的,居然是她的死訊。
他聞聲從邊境趕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只是一隻刻滿白離花的棺槨。
然而,在眾人面前,他始終連眼淚也不敢滴落半顆。
聽著聽著,凌天瑤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一股淡淡的悲傷席面而來,或許,她一生也不會知道,默默的守著一個人,看著他過得如此不開心,又無法伸出援手將她從火坑拉出,無助感就像一團麻線時時纏繞在心間。
相愛的兩個人,無法相守,卻只能彼此相望。
凌天瑤的眼淚不知為何,滾落而下,燙傷眼底。眼角處,不為之的悲傷,像一陣不知為何而起的風,空空落落的掃射著街頭,沒有目的地的一陣亂飄。
那之前呢,你們沒有再見過一面嗎。凌天瑤哽咽著聲音,沙啞的問,彷彿她已經看見那張無助的臉。
天瀟用手輕輕的揉了揉凌天瑤的腦袋。
然而說到此處,九千歲像是閉目養神,許久,才緩緩的睜開雙眼,而此刻,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剛才柔情似水,而是用一貫的笑容,那雙看透是世俗的雙眼,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笑了。
那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故事的最終,他沒能再說一句話,關於他們的愛情,前因後果,他只挑了中間的一小部分,說於別人聽。
或許,他能說出來的,別人能聽見的,都將不是最悲傷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