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心病

只是在睡夢中的凌天瑤,一直蹙著眉毛,表情痛苦。

南休的竹樓里,凌天劃開自己的手掌與凌天瑤的手掌,緊扣在一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瀰漫在房間里。

星星光河下,院中那顆梧桐樹在風中翩翩起舞,掛在上面的鞦韆微微的擺動著,落了一地的黃葉堆積成一片,起風時,葉子半邊身子沾著地面,翹起的另一半歡快的起舞,清影於風中像一片黑色的紙糊,講述著一段一段從古至今的故事,從未停止……

紫色的精靈尋跡而來,一片黑暗裡燃燒起一道弱弱的微光,血跡斑斑的手掌慢慢褪去鮮紅,臉色蒼白的凌天瑤面色紅潤,凌天輕咳一聲,用手輕輕的理了理凌天瑤額前的碎發,滿眼心疼,輕柔的說道:天兒,你放心,無論如何,為師一定會護你周全。

他本無心於這世間的一切,本相信他九尾白狐凌天,能左右別人的命運,自然不屑於被命運掌控,事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這世間總有一個人,會讓你在波瀾不驚的海平面掀起驚濤駭浪,一世安穩里漂泊不定。

師父……睡夢中的凌天瑤弱弱的叫了一句,砸了砸嘴,眉頭微微蹙起,凌天伸開撫摸著她額頭的手,掌心輕輕的貼在他的額頭,一股力量慢慢的注入她的額頭之中。

紫色精靈在他們的四周遊盪,整間屋子陷入一片暈光里,凌天收回手,深情默默的盯著凌天瑤那張熟睡的臉,嘴角輕輕的勾起,露出他那難得的邪魅笑容,深情的說道:若為師,不能全身而退,到時,你可要護好自己周全。停頓了許久,依舊是那溫柔的聲音:乖乖的睡吧,這一覺醒來,為師定當解決了所有的麻煩。

說到麻煩的時候,他溫柔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嘴角的那一彎淺笑,勾起的弧度像是一把殺人的彎刀,神情冷漠。

他站起身,背對著凌天瑤,這時,凌天瑤胸前的那朵彼岸花,像是發出微光,隔著薄薄的衣裳,微微發亮,微光隨著她緊捏的拳頭瞬間消失,痛苦的表情瞬間恢復平靜。在那一刻中,紫色的精靈像是被凝固住那般,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凌天將手背在身後,轉著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突感覺身後一陣微涼,轉身向後一看,一切平常如初,躺在床上的人,面色紅潤呼吸通暢,沉穩的睡著。

生於這混沌世間,自然總是命運的主宰者,任何龐大的一物單獨出來時總是渺小微如塵埃,生生相惜,生生相剋,任何一種違背自然規律,都將受到世間萬物的懲治,只有九十度的鞠躬才能換來彼此的尊重,任何一種裹挾性的傷害,都將帶來自身的滅亡。

次日,天剛微微亮,那支駐守在天下第一門的軍隊,整裝待發,向大胥國剛駐紮下的軍隊發起了攻擊,疲憊不堪的大胥國軍隊,用多年積攢下來的根基擋住了這次攻擊,但畢竟是空中飛石,落地生根便是一片荒蕪,大胥國的糧草被燒了一半,軍中傷亡頗為嚴重。

而天下第一門中,那隻彷彿不會疲倦的黑衣軍隊,大白天的生起了篝火,考上了全羊,開壇而飲,酒香四溢,鑼鼓喧天,小小的勝利換來如此的待遇,這無疑是在打擊對方的軍隊士氣。

人心,最怕的就是泄氣,自棄,若人心不穩,若軍隊士氣不高,再次出擊,一舉拿下,那便輕而易舉。

何況大胥國的軍隊里,早就混入了敵方的姦細,擾亂軍心是他們的第一步。

這並不是一場英雄之間的對決,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戰爭,發起之人,想要做這個世間的主,統領世間萬物。

將南國收入囊中,再藉助大胥國的力量,引出這世間隱秘的力量,將一切歸為零,從頭開始,這便是那人的主意。

然而這之中,守住這天下平衡的九尾狐王,成了他最大的敵人。而傳說中風決後人,得此,便可得天下,她掀起的血雨腥風,足夠讓這個世間的一切重來,然而他們這種被世人稱為異類的動物,可在這條夾縫之中保全性命,大傷過後,便可一統天下,操控這個世間。

凌天將天瀟從黑衣人的手中救回,便一直留在這小竹樓里養傷。

此刻,他正在小竹樓的門外架起了小火爐,將師父抓回來的葯慢慢熬制,一罐是自己的,另一罐是凌天瑤的,他小心翼翼的兌完水,將藥物分開,分別放在兩個小火爐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蒲扇,彎下腰,把臉湊進火邊,輕輕的扇著。受傷的右手用肩帶捆了掛在脖子上,行動起來的時候笨手笨腳,竟有些好笑。

大火熬過改為小火,終於鬆了一口氣,半邊屁股倚在那個小石桌上,抬頭仰望,看藍色的天空下萬里無雲,遠處的沙丘之上冒出無形的火苗,風吹過時,帶有一股悶熱的氣,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丫的影子橫在他的臉上,風吹過時,一道黑影在他的臉上晃來晃去,手中的蒲扇慢慢的搖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的說:小師妹,從小到大,為何你每次生病師父都要將你交於我,從小還總愛欺負我……天瀟話說到此處,像是突然領悟的什麼,精神抖擻,站直身體,自己吃驚的說道:莫不是,師父覺得我不敢欺負你。一邊說著,一邊自認為是的點點頭,然後拿著蒲扇的手叉腰,長舒一口氣。

大胥國公子初戚第一次出征,頭一戰就讓敵人挫了銳氣,心中難免惶惶不安,加之次軍隊,平日里在凌楚大將軍的手下練慣了,一時之間換了將領,心中難免需要一個時間的過渡。

報……一個將士從帳篷外跑進來,手裡捧著一本似奏摺的書,跪在初戚的案桌之下,將手中的奏摺高高的舉起,深埋著頭。

初戚示意站在他身旁的貼身侍衛,那侍衛走下去,拿起奏摺:下去吧!

是!

那侍衛便自行褪去!

公子初戚的侍衛看了奏摺,久久未說話,公子初戚放下手中的筆,抬頭忘了那個侍衛一眼,起身,面朝帳篷外,說道:念!

公子……侍衛吞吞吐吐。

念!

敵方的將領……邀你傍晚時……在朝溪河旁一較高下……你要是贏了,他便答應不傷你手下一兵一卒,你若輸了……

如何……公子問。

他並一舉拿下,屠盡十安城,將這個天下捏碎,再塑!

初戚的拳頭捏得緊緊的,白骨突現。心中念道:將這個天下捏碎,再塑!

他這是要拿整個天下與我開玩笑,贏了,他不會放過我,輸了,他要讓我做這個天下的罪人。

如何是好……那侍衛剛剛說完,剛剛站在帳篷外的柳佛煙自行走了進來,臉上的神情很是慌張,這是她第一次勸阻公子,她說:萬萬不可去。

初戚斜眼看著她,換上一身男裝的柳佛煙,褪去平日里的胭脂水粉,那張嫵媚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英氣。

初戚的貼身侍衛喚道:佛煙姑娘。又繼續問道:有何不可?

柳佛煙的目光最終掠過公子而去,望向他身後的侍衛,她早已就習慣了公子初戚的無所視,他那冷冷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自從她嫁進公子府,公子府的人都客客氣氣的喚她一聲佛煙姑娘,而不是公子夫人。

敵方的將領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你若接了他的戰書,便落入了他的陷阱,放眼這天下,恐沒有幾個人會是他的對手,即使你我化成一堆白骨,也絕傷不到他一分一毫。柳佛煙說話的時候,目光是望著公子初戚的,而初戚冷冷的目光總是看著帳篷外。

就連凌天瑤的師父天下第一劍承決,目前已成了他砧板上的魚肉,你我……柳佛煙還未說完,公子便急忙的問道:阿凌的師父怎可會在他的手中,此消息你從何而來?公子初戚著急,便一時忘了這是在軍營之中,此舉行為顯得有些輕浮。他的雙手扶住柳佛煙的雙臂,目光冷冷的看著他,就像看一個犯了錯的人。

柳佛煙在心底冷冷一笑,原來不愛一個人,哪怕她說的話,只要是涉及到另一個人,傷害的事並不是她所為,那麼,她就像罪孽深重做了錯事的那個人,看她的目光,千刀萬剮。

這真是像極了一個笑話,一心只要付出,委曲求全,換來的不過就是質疑,與那寒若冰霜的目光,如此這般,倒不如遠遠的望著他,不用寒了這顆似火熱情的心。

唯恐終有一日,連這顆似火熱情的心,也被他那冷冷的目光而澆滅,活著,就真正的變成了行屍走肉。

公子……公子鬆開柳佛煙的手臂,不知為何,只要是涉及到凌天瑤的問題,他的冷靜理智通通都拋在腦後,變得不像他自己。

此消息……屬實。柳佛煙淡淡的說道,話說完便朝帳篷外走去,轉身的那一刻,淚珠順著臉頰滾了下來,嫵媚的臉上變得悲傷,這便是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只念著別的女人,彷彿自己做的在多,也抵不過別人冷冷的那個名字。

終究,愛是無法用愛換回來的。

小竹樓里,風輕輕吹過,掛在屋檐下的鈴鐺奏起一陣又一陣悅耳的響聲。天瀟將手中的葯分為兩份,分為兩次端到屋中。他坐在凌天瑤的床沿,葯碗就放在床頭,笨手笨腳的將葯舀起,靠近嘴邊輕輕的吹了吹,小心翼翼的餵給凌天瑤吃,一邊喂葯一邊婆婆媽媽的說:小師妹,你可不能醒來,不然師父要拿我試問。

一邊說一邊將葯湊到自己的嘴邊,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將來你可不能怪師父,也不能怪小師兄,就現在的情況而言,你沉睡於此,對你來說再好不過。

天瀟念念叨叨,終於把凌天瑤的葯喂完,將自己的那一碗抬起,靠近鼻子邊聞了聞,嫌棄的往一邊躲閃,欲想伸出一隻手捏住鼻子,抬手的瞬間痛得直咧嘴,最終只能硬著頭皮一飲而盡。

良藥苦口,良藥苦口。將葯碗放下,將嘴大大的張開,風吹入口中,苦很快就會消失。

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天瀟感到一股涼意,打了一個冷寒,抬頭忘了忘窗外,窗外陽光正烈,看到陽光從窗戶里透進來,便起身朝外走去,門外的那棵梧桐樹榦支抽著彼此的身體,鞦韆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剛才熬藥的火爐,其中一個已被風吹倒。

天瀟站在陽光下,剛才的那個寒意終於退去,皺了皺眉,轉頭望向屋內。

躺在床上的凌天瑤,胸前的彼岸花盛開,微光慢慢的變強,白髮的周圍像是結了冰,似有一股淡淡的白氣冒出,胸前的彼岸花微光退去,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竹樓屋頂上那個高高在上的黑衣人,握在腹前的雙手捏了捏,面具下的臉冷冷一笑,將屋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攪動戰爭的人總是這般肆意而狂之,向上拉的嘴角像是抹了死者的毒液,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唇齒之間慢慢的蔓延至心臟,遍布全身,流淌過的每個角落,滋生出的壞細胞都在洋洋得意,跳躍的將每寸肌膚高高拱起,連毛孔里散發出的都是那淡淡的血腥味。

總有人不甘於平淡,總有人不甘於平凡,平庸一點,將世界握在自己的手掌之中,假如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做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從其中獲取的牟利,可以將自己貪婪的心找一個支點,隨時利用一切滿足自己,縱使代價是犧牲世間所有一切,只要能將自己貪婪的心安撫,善是可以被惡吞取的。

萬惡之源需要一個終結點,爆發的戰爭只有生命才能平息,死亡成了結束一切惡緣的開始。

屋頂上的人,得意的食指輕輕的磕著,站在一陣又一陣的風中,他那張面具下的臉總是洋洋得意,緊閉著雙眼,嘴中默默的念叨著什麼,像一股無形的力量,帶著毒液似的淌入小竹樓內,輕輕的從凌天瑤的額頭內灌入,屆時,她胸前便會發出微微的亮光,胸前的彼岸花,盛開得耀眼刺目,同時,額頭的周圍會結出一層薄薄的冰,在高溫之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白氣。

天色漸晚,屋頂上的黑衣人像一個黑點原地消失,天瀟坐在門口的梧桐樹下,眺望著遠方,心口處莫名的疼痛。

桑姬蘊的臉浮現在他的眼前,她說:天瀟,我喜歡你,只要能換得你的健康,我這條原本撿回來的命丟了也在所不惜。

那時,在暗格之中,感覺一切都天昏地暗,她的出現,似乎是為他帶來了一絲光明,可是,當她拚命的想要救他出去,那一個瞬間,他居然感到了害怕與恐懼。他所害怕的是怕自己努力得來的一點點喜歡消失殆盡,他所恐懼的是害怕自己欠了一點點不該欠的東西,然後餘生之中,都無法償還。

虧欠,終是讓他那顆平淡的心焦頭爛額,因為不喜歡,才努力的將自己的心安放在她心之上,卻又無法違背自己的意願。

不知從何時起,小師妹的那張臉總是會浮現在眼前,他們雖從小相識,但那種感覺,就像前世就早已埋下了某種根源。

當他要努力的學著喜歡桑姬蘊,刻意的不去想凌天瑤那張臉時,他發現,他喜歡她,早已根深蒂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愛不知所故,至死不渝。

緣不知所何,生死相依。

相思不知何故,緣起因你,生而是你,死亦是你。所,來生為你而復生,死,當為你而死。若還來生生,複復再相見。我世來生,定守你一世好!

他願窮盡一生,守她一世平安。

但他終歸知道,與她相比,自己不過微妙如塵埃,守她一世平安,那怕抵了這條命,換來的不過也是片刻的安寧罷了。

沙漠之丘,臨近傍晚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蒼涼,湛藍色的天空,萬里無雲,起風的時候,沙粒漫天飛舞,遙望天邊,一幅山河志圖,如詩如畫。

公子初戚接了戰書,此刻他已到了朝溪河旁,那條寬而深邃的鴻溝,像是地表裂開的一道口子,傷口總是凹凸不平。

他緊緊的握住手中的古劍,黑色的戰袍在風中揮舞著,衣角就如同握在他手中的古劍,隨時都在準備著戰鬥。

應了他的戰書,就接受了他的邀請,生與死就如一顆懸在半空之中的黑棋,一個瞬間,你便可飛灰湮滅。

而做此決定,公子初戚只用了一個瞬間,將生與死揮手瞬間決定,這般做,他並不是把這個天下置於一個笑話的置地,也不是將自己的命置於不顧之地,他這般做,無非就是想看看那所謂的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究竟長了一副何種嘴臉,三頭六臂,還是銅臂金身。

還是想看看柳佛煙口中的惡魔,究竟是何種摸樣,還是想試探那如同住在自己心裡的噩魔,究竟該如何去除,那是一塊心病,一種無葯可醫治的頑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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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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