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步雲夕想起那天從宮裡回去后,素音告訴過她,燕王李飛麟是皇帝最小的兒子,排第七,母親是南詔公主,有南詔第一美人之稱,因身份尊貴,又是皇帝登基后才納的,當年頗得寵,連帶這個小兒子也甚得皇帝歡心。可惜紅顏薄命,這位南詔公主在李飛麟四歲時因難產而死,此後李飛麟一直由皇后撫養。

皇后的兩個親兒子表面和睦,背後卻狗咬狗斗個你死我活,李飛麟許是為了避嫌,許是不屑,和兩個哥哥都不親,倒是和叔叔李諫玩得來。李諫深得皇帝信任,統領南衙十六衛,負責整個皇城內外的保衛,李飛麟則在十六衛的右驍衛任上將軍,算是李諫的部下。

與李諫斯文端方的跽坐截然不同,李飛麟坐得大馬金刀,從案上拈了個葡萄往嘴裡一扔,低聲對李諫道:「我才下值,剛跑去向父皇討了個差事,從甘露宮直接過來的。」

李諫略微詫異,這小子何時這麼積極了?「是何好差事?」

李飛麟笑嘻嘻地道:「一會你就知道了。」

兩人正說著,帝后的儀仗到了,與帝后一起進殿的,還有裴太妃以及太子夫婦,殿中眾人皆跪下接駕,高呼萬歲。

皇帝心情極好,攜著皇后施施然落座,朗聲道:「今兒是賀靖王新婚之喜,眾卿不必拘謹,一會盡情暢飲,誰案上的酒若有剩的,朕必定重罰。」

帝后的御席在玉階之上,步雲夕抬頭望去,原以為當皇帝的,都是老態龍鍾鬚髮全白的老者,沒想到不是,皇帝年紀不到五十,腰桿筆挺,蓄著短須,國字臉,長眉入鬢,雙目深邃有神,絲毫不顯老態。

皇后今天盛裝出席,鳳冠霞帔,臉上施了脂粉,眉間一點緋紅花鈿,鵝黃色的鳳袍讓她瘦削單薄的身材略顯豐滿了些,若不是與裴太妃同時出現,皇后的艷光足夠引人矚目。

裴太妃因身份的緣故,儘管是出席如此隆重的場合,裝扮並不張揚,紫藍色散枝花曳地裙,披一淡黃花鳥紋夾纈帔子,黛眉似煙,雙眸如星,朱唇未點卻勝點,端莊雍雅中透著些不經意的嫵媚。有些風華,即便刻意收斂也掩蓋不住。

「靖王妃何在?」皇帝忽然開口,把步雲夕嚇了一跳。

一旁李諫已把手遞到她面前,步雲夕心裡有點打鼓,素音跪在她身後替她整理裙裾,輕聲提醒道:「不必緊張,按我教的做便可。」

步雲夕無奈把手遞給李諫,在他的輕扶下起身走到殿中。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李諫握住她的一瞬間,他的指腹似乎在她虎口處摩挲了一下。

兩人來到玉階下,齊向皇帝跪拜。步雲夕謹記素音教的,一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

「平身。」皇帝默默打量了一下步雲夕,見她容貌出眾,落落大方行止有禮,很是滿意,側頭朝裴太妃道:「才子佳人,太妃好眼光。」

裴太妃朝皇帝頷首一笑,看向步雲夕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暖意。

李諫和步雲夕重新落座,皇帝似頗為感慨,又道:「易之,朕所有手足之中,唯你年紀最小,性情也最溫馴內斂,受了委屈從不聲張,朕記得你七歲那年,與其它宗室弟子一起上宮學,太傅向先帝告狀,說你一到晌午不是犯困便是走神,連筆都握不住,先帝很生氣,宣你詰問,你卻一聲不吭,先帝於是罰你跪到知錯為止,結果你才跪了一柱香不到便暈倒了,太醫一看,說是餓的。原來那些宗室弟子每到晌午歇息時便把你的膳食藏起來或扔掉,讓你一直餓肚子,你卻寧願啞忍也不願聲張。這些年朕一直擔心對你照顧不周,愧對先帝,如今你總算長大成人,也終於成親了,朕……可以放心了。」

李諫道:「臣弟慚愧,從小到大都讓皇上操心,臣弟時常告誡自己,務必勤慎恭肅,以報皇恩,然這些年一事無成,實在愧對皇上厚愛。」

「你有這番心思,朕便老懷安慰了。如今成親了,以後多孝順你母妃,莫讓她擔憂才是。」皇帝一臉的慈愛,又道:「裴家鎮守肅州上百年,朕聽聞裴家的兒郎三歲能上馬,五歲能張弓,滿了十二歲便要進軍營,十五歲須上陣殺敵,個個都是鐵錚錚的漢子,果然如此?」

這是……在問她嗎?

步雲夕記得裴太妃說過,裴家如今的榮威已不如當年,既然她現在借的是裴雲笙的身份,自然得替裴家說好話,「回皇上,確實如此。只要是男丁,十五歲必上陣殺敵,戍衛邊疆,以揚國威。」

皇帝頷首,也不知滿不滿意,一旁的皇后忽然問道:「那……裴家的女兒呢?平素可有讀書寫字、學女紅?」

按說裴家的姑娘自然有讀書學女紅的,但步雲夕見發問的是皇后,生怕她給自己使絆子,叫她當場做詩或綉朵花兒什麼的,於是爽朗一笑,答道:「慚愧,臣婦不愛讀書寫字,更不愛女紅,平素跟著哥哥們混,飛鷹走犬,舞槍弄棍,弓馬嫻熟談不上,略通一二。」

皇后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端著一副說教的模樣,「舞槍弄棍雖能強健體魄,但到底是女兒家,既已嫁做人婦,還是多讀讀《女戒》、《孝經》,勤練女紅的好,何況你嫁的不是普通人家,將來還得替易之生兒育女,王侯貴胄的當家主母……」

裴太妃一直安靜地坐著,此時卻忽然開口打斷皇后,「裴家世代簪纓,長輩們自小教導的,是如何沙場殺敵保家衛國,即便是女兒家,也心繫社稷安危,從不把精力耗在女紅等事上。當年祖皇帝揭竿而起,裴家曾祖誓死追隨,在鄴城被前朝餘孽圍困兩月有餘,弓盡糧絕之際,是裴家曾祖母親率八百精銳偷襲敵營,取敵將項上人頭,方解鄴城之圍,祖皇帝稱她為女殺將。」

她說得溫聲細語,卻鏗鏘有力不容質疑,又朝皇后溫和一笑,「皇后自小養尊處優,不知邊疆要塞之地的艱辛也是情有可原,生於裴家的女子,若國難當頭,也是要提槍上陣的。便是我,當年進宮之前,也略通武藝。」

皇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偏偏皇帝也笑著附和,「朕也記得,先帝五十壽辰那年,太妃持雙戟跳了一曲《破陣舞》,當真是驚才絕艷。」

皇后只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太妃說得是。」

「原來九嬸嬸這般利害。」李飛麟拍著手道:「難怪大婚那天能逃過一劫。聽說那天光是飛進花轎子里的流矢便有好幾支,若是尋常女子,怕是早就一命嗚呼了。」

李諫微微一笑,「說起來,那天確實兇險,幸好王妃臨危不亂,若是成親那天她出了什麼意外,我實在無顏面對忠勇侯。如今回想,著實后怕。」說著還心有餘悸地看向步雲夕。

那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自己有多情深意重,步雲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在他「情深款款」的注視下,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哪裡哪裡,那日全靠王爺英勇退敵,我才得已全身而退。」

李飛麟哎喲一聲,「嬸嬸別光記著皇叔的好,那天小侄也是和亂黨拼了命的,還被那賊子狠狠踢了一腳,到現在還疼呢。」邊說邊齜牙揉了揉胳膊。

步雲夕心裡偷笑,不就借力踩了他一下,到他嘴裡卻變成「拼了命,被狠狠踢了一腳」,「侄兒受委屈了,嬸嬸敬你一杯。先飲為敬。」

步雲夕舉杯就飲,李飛麟哈哈一笑,「裴家的姑娘果然豪爽!」仰頭也幹了一杯,「可惜啊,還是被那些亂黨趁亂跑了,也不知那些金吾衛怎麼辦事的,喊抓亂黨時嗓門大得城外都能聽到,動起手來一個兩個小娘們似的,一碰就倒。」

步雲夕放下酒杯的一瞬,瞥見坐在對面的太子臉色一沉,太子妃也有點悻悻的。太子李珩二十七歲,容貌像極了皇后,膚色白皙眉清目秀,光看長相,實在很難把他與「性情暴戾」四字聯繫起來。

太子陰沉著臉沒做聲,倒是坐他隔壁長案的寧王李鈺笑呵呵地道:「其實也難怪金吾衛的人辦事不力,任誰能想到,繁華盛世天子腳下,居然有人敢在長安鬧事,還別的日子不挑,只挑九皇叔成親那天,顯然別有用心,金吾衛猝不及防之下,有疏漏也是在所難免。聽聞那日鬧事的有不少江湖中人,金吾衛平時雖有操練,但太平日子過久了,手腳功夫難免生疏,遇事慌亂也是有的,不然那些箭也不會盡往花轎子和九皇叔身上招呼。再說那些狂徒個個身手了得,哪是金吾衛能比的?還好九皇叔府中的護衛訓練有素,嬸嬸也是女中豪傑,總算是有驚無險。」

寧王李鈺的長相,和他哥哥簡直雲泥之別,大概皇后當年費盡心思生下了嫡長子,於是心滿意足,到生寧王時便有點心不在焉,以致寧王像個一不留神失了手的殘次品,身材矮胖,額大腦寬,雙唇肥厚如魚唇,唯有眼睛略像皇后,可惜鼻樑扁塌,兩眼距離過寬,怎麼看怎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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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相思,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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