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有想到,重逢會是這樣的場景。
更沒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會是——
「男朋友?」
眼底忽而一暗,祝興妍頓住兩三秒。
不是在思索如何作答,而是在愣神地盯著男人看。
這樣近的距離,他的模樣清晰地映在眼前。
男人褪去年少的青澀與稚氣,一絲不亂的黑髮下,臉龐的稜角更加分明,五官線條利落乾淨,下頜線流暢,不變的似乎是植根於眼底的散漫。
那麼他剛才的話,是在試圖打探她的情感生活么?
這樣開門見山地尋求答案,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呼吸悄然間變得急促,莫名多出點不想讓他窺視的煩躁感。
隨之原本想回答「不是」,也脫口卻成了句:「隱私,無可奉告。」
很是刺人。
冰涼話語傳入耳中。
視野因為身前女人擋住的光變得黯淡,葉潤績弓著身子,雙手隨性地搭在長腿上,修長脖頸仰著,深黑色瞳孔波瀾不驚,仿若無事發生。
眉角卻微抬了一下,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似是並不理解女人的意思:「什麼隱私?」
祝興妍垂眸注視著他,也沒明白他這話的含義。
他這是因為在國外呆太久聽不懂中文,還是在反過來質問她,有關於男朋友的事也算隱私?
面面相覷間。
葉潤績也收起了搭在腿上的雙手,慢悠悠地從座椅上站起來,人比她高出一大截,幾乎壓住光。
黑黢黢的雙眸波瀾不驚的。
微頓,他淡淡地「哦」了聲,似是想明白什麼,給她解釋起其中誤會:「剛才那話,沒有問你的意思。」
不是在問她?
祝興妍一愣,整個人有點懵了。
仔細回想方才那個口吻,要是她沒弄錯的話,就是在問她吧。
但……也許是被他這麼一指明,祝興妍也漸漸開始不確定了。
或許就是因為剛才太過緊張和窘迫,想得理所當然了?
祝興妍牢牢地盯著他看,那不是在問她的話,是什麼?
難道是……在接她的話?
這麼一想,好像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跟剛才她未說完的話一連接,也是通順自然的。
所以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剛才自作主張答的那句,簡直就是笑話吧!
場面尷尬到腳趾抓出五室三廳。
祝興妍只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到底沒這個機會,
索性徑直忽視掉方才那幕,佯裝淡定地把手機從兜里拿出來,又把門外的病房號與陳芳發來的信息再核對一遍。
反覆確認,是這間后,與他自我介紹起來:「我是這次手術的主刀醫生,現在來看看病人的情況。」
聞言,面前的男人也明白似的微微側身,給她讓出條路來。
祝興妍從他身旁經過,順著燈光走到病房中。
裡面有住著三個病人,面積算不上有多大,但由於醫療資源緊缺的緣故,能在幾乎都住滿人的病房中,找出一張空床,實屬不易。
剛做完手術,受麻醉劑的影響,女人還沒有醒過來,只是靜躺在最裡面靠窗的那張病床上。
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肌膚勝雪,五官標緻,燙卷的大波浪將她的臉型修飾得幾近完美,美艷又動人。
目光在面部稍作停留。
想起剛才男人說的——「剛才那話,不是在問你。」
拼拼湊湊,繼而又組合出那句「是孫美琳的……女朋友。」
再加上從外貌上看,實說實話,也挺般配的。
再次印證心中所想,她真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她剛才誤以為他是在問自己的戀愛情況,還置氣似的回了一句「隱私,無可奉告」,豈不是很蠢?
就像是她還忘不掉這個人,無比在意地去攀比現狀。
但實際上,另外那個人卻已經完全不介懷了。
心不自覺地被揪了下,卻並未停止手上檢查的動作。
等到檢查全部完成後,她這才沿著從窗外落進來的光影走出去,男人照舊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與病人家屬說明情況是慣常的事,
祝興妍把病房的門闔上,公事公辦地與他闡明:「手術很成功,但是從病人的狀態來看,還得住院觀察差不多一個月。」
半秒后。
為了撿起丟掉的面子,她又不緊不慢地跟著補了一句:「還有剛剛,我的意思其實是……這種有關隱私的事,您可以不用拿出來到處說。」
似是還沒反應過來她舊事重提。
注視著人片刻,葉潤績這才旗幟鮮明地表明立場:「不覺得是隱私。」
祝興妍有些不知如何回復,胡亂應道:「那您想說就說吧。」
「也沒那麼隨便。」他不太在意地糾正。
祝興妍:「?」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得懂的。」
「……」
—
今天沒有輪到晚班,乾脆直接回辦公室收拾東西回家。
租住的房子離醫院不遠,走路不過十幾分鐘就到了,她乘電梯上樓,一進屋就累得直接癱在沙發上面。
這地段的房子不算便宜,只不過為了方便上班,還是狠狠心租了下來。
晚飯吃了七分飽,她準備再去廚房洗個蘋果,剛站起來就聽見手機響了兩聲,有消息進來。
她點開,是王可馨的微信。
【葉潤績,竟然從英國回來了!】
【你有沒有看那個誰的朋友圈呀,我剛刷到!】
王可馨與她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兩人列表有許多共同好友,看見那張照片也不足為奇。
祝興妍掃了兩眼屏幕,一手按住語音按鈕,一手拿著蘋果去廚房,用極為平淡地口吻應道:【見都見到了。】
王可馨震驚:【!!!】
【他不會是專門去找你的吧?】
祝興妍按上語音,給她解釋:【不是,是……陪女朋友。】
王可馨:【天哪!他竟然有女朋友了!】
【那這樣一對比,你不是太慘的么?你可是母胎單身!】
祝興妍關掉水龍頭,用干抹布把浸濕的五指擦乾,給她發去一串省略號:【……】
王可馨:【算了,母胎就母胎吧。】
【我還記得他高中追了你特別久,恨不得全年級段都知道。不過這都這麼多年了,有女朋友也挺正常。】
【反正你是被他追的那一個,你得有點底氣。】
望著她的消息,祝興妍忽的想起傍晚的場景,壓根與「底氣」兩個字絲毫沾不上邊。
誤會他是在詢問她的感情生活就算了,還賭氣似的地去作答。
結果根本就是一場烏龍,他只是在接她的話而已。
所以,再順著往前推過去。
在那之前,她與路辰發生的那幕,他應該也就只是當作一場熱鬧去看了。
遠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在意。
就好像是只有她一個人被困在過去的回憶里,彎彎繞繞,沒走出來。
回神過來,記起那句「隱私,無可奉告」。
祝興妍自嘲地回復著:【是挺有底氣的。】
【我今天還在他面前顯擺了一通。】
王可馨:【???】
【這個還是算了吧。】
【你一隻單身狗,沒有顯擺的資本啊。】
祝興妍:【……】
【那你有聽過一條被綠了的單身狗嗎?】
王可馨:【不就是你嗎?葉潤績找了女朋友,感覺自己被綠了?】
祝興妍:【……】
—
夜晚睡得並不安穩,反覆出現高中的夢魘。
醒來時感覺四肢像是被打上結,腰酸背痛,暈頭轉向。
也不知道為何她還在不爭氣地介懷那些事。
第二天醫院排的是早班。
出門時,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陽還被濃密的大霧蓋住本色,只是透出少許金邊,而等到大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是艷陽高照,劇烈的熱意像是將整座城市籠罩起來,密不透風的。
醫院的職工食堂也沒開空調,悶熱得讓人不經額角滲出幾滴汗,洇濕衣襟。
正坐著吃飯,同科室的同事陳靜琪就端著餐盤在她面前坐下了。
她是與生俱來就與人有種熟絡感,碰上誰都能講出好一通的話來。
故而就算是不怎麼愛跟別人打交道的祝興妍,也被迫著與她成為了在這科室里勉強能說出點話的人。
這人坐下來的動靜聲很大。
噼里啪啦的,鐵盤子與餐桌碰撞聲,以及不鏽鋼材質的筷子砸在湯碗上的聲音。
祝興妍沒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奚落道:「你吃飯就吃飯,能別弄得跟鬼子進村掃蕩似的么?挺嚇人的。」
「我這哪叫嚇人啊?」陳靜琪喝了口冰鎮的綠豆湯,喘上氣與她說,「我剛才在走廊上看到的有個男人,那才叫嚇人。」
祝興妍:「?」
似是掩飾不了內心的興奮感,陳靜琪一連感嘆了三遍:「真的!真的!真的!帥到嚇人!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帥的!」
「……」
「你是沒見過男人么?」祝興妍冷言吐槽道。
「什麼叫我沒見過男人?」被質疑的陳靜琪感到不爽,「老娘可是看著男人長大的,但今天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帥到這種嚇人程度的極品。」
「……」
祝興妍提醒著問:「那會不會是乍一眼看的關係,可能看久了,就沒那麼耐看了?」
「你這是什麼偏見?」陳靜琪立馬反駁道。
繼而不服輸地從兜里摸出手機,細長手指在上頭滑動兩下,調出一張照片來,氣勢洶洶地敲到她面前:「睜大眼給我好好看看,我不允許你這麼詆毀我男神!」
「……」
祝興妍表示無語,對其也沒有多大的興趣。
只是餘光不經意地掃過去的時候,她整個人卻倏然頓住了。
這不是……葉潤績么?
這張偷拍照算不上清晰,但還是輕易就能被認出來。
男人隨性地靠牆而站,一身西裝革履,將身形襯得頎長挺括,臉上也沒什麼特殊的表情,神色很淡,金絲邊的眼鏡架在高直鼻樑上,看起來溫文爾雅的。
只不過瞧這背景,祝興妍卻覺得很是熟悉。
這是在她辦公室的門口?
視線仍在上頭逡巡確認著。
可手機卻冷不丁被人突然擷取走,緊跟著對面人的話飄進耳朵里:「打臉了吧?不帥到嚇人的地步,你也不會剛才那麼花痴!」
「……」
祝興妍沒太在意她調侃的話,多問一句:「這人,你剛在我辦公室門口看到的?」
「對啊,我看他還站了好久呢。」陳靜琪應得自然,轉而一想,卻覺得她不對勁,眯著眼打量起人,「你這……不會是產生什麼優越感了吧?」
「……」
「人是我先看到的,你別亂來啊!」
「……」
—
剩下用餐的時間,祝興妍心不在焉的。
像是走進死胡同,腦子裡全在思索著陳靜琪說過的話——
他站在她辦公室門口,還站了好久。
是有什麼事情么?還是只是碰巧在那處站了很久?
因為還有點工作的緣故,她先一步從食堂離開。
只是人還沒到辦公室,就在電梯口的位置停住了腳步。
視野之中,方才的偷拍照原原本本映出,生動得跟真實得一模一樣。
沒錯,就是真實的。
男人半靠在她辦公室的牆邊,黑色短髮一絲不亂地垂掛下來,手裡拎著張單薄的紙,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在原地怔愣片刻,祝興妍把半截凌亂的心情收拾完畢,這才往他的方向走過去。
也許是昨天的事太過丟人。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繩,祝興妍便打算視若無睹地直接進辦公室去。
但也就如預料當中的那樣。
葉潤績徑直開口叫住了她,乾脆利落地表明來意:「祝醫生,這上頭的藥費數額能具體解釋一下嗎?」
還沒碰到門把的手頓了一下。
神經也像是被人倏然揪住,原來是這件事。
祝興妍佯裝淡定地接過他手裡的藥費單,垂眸間餘光卻掃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著白大褂,還抱著一捧半個人大的巨型的玫瑰花,八面威風地在朝她辦公室的方向走過來。
是路辰,意圖顯而易見。
有些無可奈何,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來是她不想和這人再有過多的糾纏,二來是葉潤績還在場……
也顧及不了那麼多。
趁著路辰還沒看見自己,祝興妍下意識地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隨意撿了個借口與葉潤績說:「你先進來吧,等下我還有張單子要讓你簽一下。」
男人並未反駁,順勢往裡頭走。
等到把門完全闔上,心緒才平靜少許。
怕門上頭的玻璃窗透出光,讓人發現裡頭有人在,祝興妍也就沒去開燈。
只是她這辦公室朝陰,太陽光線照不到,故而內里光線昏眛,看不清藥費單上的字眼。
索性便把置放在桌上的單子拿過去,順帶上一支筆,遞到男人面前:「這個是病人的……」
一句完整的話還沒有說清楚,就被葉潤績驟不及防地攔腰截斷、
只聽男人輕描淡寫地吐出三個字眼,與昨日傍晚如出一轍:「男朋友?」
祝興妍愣怔住,什麼男朋友?
這是問她,還是跟昨天一樣在接她的話?
有前科之鑒,祝興妍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後者。
可卻也因為他這樣反覆地強調身份,而感到無語和煩躁。
祝興妍皺著眉頭,沒忍住加重語氣說:「我知道你是她什麼人,所以你不用幾次三番的提。」
葉潤績筆直地回望著她,也沒因為她的話,臉上掀起半點波瀾。
沉吟片刻,這才開口糾正:「不是,我是在問你。」
祝興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而後便見眼前的人俊眉微抬,微俯身下來,耐著性子與她解釋道:「不然會被人誤會,我們是在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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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誰想和你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