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最後一根稻草
接下來幾日,郁雲初都沒有和商眠碰面。
他手上忙于晴空計劃兩個大項目,連日來不是會議就是手術,上下班時間亂成一團,每次回家,商眠不是房門緊閉就是還未歸家。
若是往常,他一定按捺不住,可這一次,郁雲初忍住了。
只要商眠主動低頭,我就原諒她。
郁雲初這麼想,商眠卻始終沒出現。
之前縱火案被燒傷的少女鐘意一直在雲開醫院接受治療,三個月內進行了不下十次的專家會診,做了四次修復手術,因為加入晴空計劃,所有的治療費手術費和住院費,都是由雲開醫院所負擔,郁雲初還從自己的私人賬戶劃了一筆費用,專門用於家屬陪護。
鐘意的手術基本都是由郁雲初主刀。三個月下來,雖然修復整形還未完全成功,但自入院以來一直不願說話、內向陰翳的女孩,也逐漸慢慢地敞開心懷,不再那麼沉默了。第三次手術結束,拆掉繃帶的時候,她甚至露出了笑容。
但郁雲初臉色卻不是特別好看。
「郁醫生,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鍾欣忙追問。
郁雲初搖搖頭:「恢復得挺好。」第三次植皮,大部分傷疤已被修復,但仍舊達不到郁雲初的預期,鐘意燒傷面積太大,植皮后還有明顯的膚色不均,雖比最開始的觸目驚心好了不少,但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修復的痕迹。
雖然對鐘意來說,這不是問題,化妝或許能夠遮掩過去;但在郁雲初心裡,他仍覺得不夠滿意,內心未免有挫敗感,所以又安排了兩次手術。
長期以來商眠都關注著鐘意,她入院后,商眠暗中去看了幾次,幾乎每一次手術都會關注,也和郁雲初交流過,並且要了相關資料,她也知道鐘意的手術時間。
鐘意最後一次手術,整整持續了八個小時,郁雲初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他在手術結束后第一時間便掏出手機,看到上面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還有些竊喜,結果回撥過去,那邊的人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個,而是江遠。
他不知道江遠哪來的自己的電話,他平時對自己的態度是不屑又仇視,這會兒聲音卻急躁:「你有看見商眠嗎?她電話關機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單位呢?」
「打了電話,說今天還沒見到人。」
「你們吵架了?」
「沒有,她從來都不是那種會忽然消失讓人擔心的人。不過今天……」江遠話沒說完,郁雲初已掛了電話。
郁雲初在手術室待了八個小時,連飯都沒顧得上吃,這會兒接到江遠的電話,猛地起身就往外沖,但因為低血糖,險些栽倒。
剛剛穩住,離開更衣室,又被陵光叫住:「郁醫生,你要去哪裡?」他指了指他身上,「你衣服還沒換呢。」
郁雲初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手術服,往常出了手術室,第一時間一定脫掉手術服,再徹底從裡到外消毒清洗一遍,整個雲開醫院都知曉郁醫生這脾性。
而今天,他連手術服也沒脫,便急切要離開,實在不合常規。
郁雲初將商眠的名字翻來覆去念了幾次,才平靜下心緒,重新換了衣服,不忘囑咐陵光:「我有事出去一趟,病人有什麼情況,就給我打電話。」
陵光還沒來得及應答,郁雲初就像風一樣沖了出去。
陵光做了他三年助理,還沒見這位這麼失控過。
郁雲初火急火燎出了停車場,卻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商眠。
他們已經許久沒見面,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她的反常,郁雲初不禁有些後悔:她是警察,不了解情況,辦案時急躁也是正常,自己說的那些話,或許傷害了她。
郁雲初開著車在博陵兜兜轉轉,車速已經狂飆到將近100公里每小時,他卻毫無察覺。
她的手機關了機,人也沒在南廈分局,博陵這麼大,要尋一個人的蹤跡,並不容易。
她手機為什麼會關機?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她開車總是帶著不要命的勁兒,他一直都在擔心哪天會出事故。難道是出外勤時遇到了意外?她這個人脾氣暴躁,行事高調,得罪的人應該不少,會不會是被人尋仇?她身上有功夫,是出了名的鬼見愁,能找她麻煩的一定不會是小人物。失聯到現在有十來個小時,如果真的是遇到仇家,現在她……
郁雲初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越涼,連握著方向盤的手都沒了力氣。
其間,他翻了幾遍朋友圈,又在同城的微信群看了幾次,大家依舊在刷著搞笑抖音快手小視頻。交通電台也一片風平浪靜,除了某某路因為修路而大堵塞,也沒聽哪裡有車禍。他甚至打電話到醫院,各大醫院今天都沒有收治到身份不明的病人……
短短半個小時,郁雲初已經上了幾次刀山又入了幾次火海,渾身汗淋淋的。
他還在想著要不要去海邊看看,車子拐了彎,從市區往西走,才剛剛開到西郊,便看見了商眠的車——那輛車身掉了好幾處漆、引擎震天響、沒有空調還時不時有各種奇怪味道的白色POLO,它就直挺挺地橫在路邊。
郁雲初猛地急剎,他心情複雜地下了車。他是欣喜的,終於不用再毫無目的地瞎轉;他也是惶恐的,就怕會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
車子停在分岔路口,這邊的路燈不知何時壞了,黑漆漆的一片,郁雲初看不清車裡有沒有人,只能附身湊近窗玻璃,還未看清楚車內情況,玻璃上便有東西一晃而過,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深夜的荒郊野外,通常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那隻手冰涼潮濕,透過他單薄的襯衫,他猝不及防被燙了一下,無法自控地尖叫出聲:「啊……」
郁雲初驚魂未定,身後的人卻懊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郁雲初回頭,便見商眠站在自己身後,她好好的,沒有斷手斷腳,也沒有受傷毀容,天氣那麼涼,她還穿著單薄的襯衫,穿也不好好穿,下擺亂七八糟地塞在牛仔褲里,和平常毫無兩樣,只是顯得有些頹唐。
原先是擔憂與惶恐,這會兒看著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忽然覺得憤怒,也不知道是被她這麼一嚇,覺得失了面子,還是怎麼的。
「你大半夜的不回家,在這裡幹嗎?你知道別人會擔心嗎?這麼大個人了,還玩失蹤,有沒有顧及別人的感受?你以為這樣很有趣嗎?」他前半生和髒話沒有緣分,氣急了也說不出罵人的話。
面對莫名其妙的指責,商眠卻不惱,反倒認真地解釋:「車拋錨了,手機也沒電了。」
天氣已轉涼,他額上卻有細密的汗,商眠看著他還未收妥的慌亂和擔憂,又重複了一次:「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擔心。
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她去了爛尾樓,找到了流浪漢,市局也給了一錘定音的資料,一切都證明,郁雲初沒有說謊。
她以為抓住的救命稻草,其實是壓垮駱駝的那一根。
她太過激進,不肯放過任何一點線索,更多時候都是無用功,反而傷害了更多的人,不只是曾經被巴洛挾持、甚至被傷害毀容的小雨,還有為其提供援助的郁雲初。
郁雲初並沒有做錯,他只是做了許多人都不會去做的事,她卻質疑他,揣測他的用心。
商眠不是不懊惱,也不是不後悔。
只是,她不知道除了這樣,還能夠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