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求婚
世界上從來沒有善意的謊言,所謂善意,不過是自我欺騙。
方早是在阿崇過世的第二年收到他的信件的。
那時候,她已經在漢諾威醫學院讀Ph.D一年有餘,阿崇的律師找到她的時候,她還以為是有人惡作劇。她再打阿崇的電話時,已經是空號,他的所有聯繫方式,都再無反應。
她千里迢迢從漢諾威飛回南澤,在女子監獄見到姚蘇雲,已經是又一個月後的事情。方早看到那個頭髮稀疏、滿身傷痕的女人時,險些認不出來。
她不敢相信那是周聲的母親,曾經意氣風發、貌美如花的姚蘇雲。
她問姚蘇云:「周聲呢?」
姚蘇雲卻已癲狂:「你救我,你救我出去,我就告訴你!你救我出去!」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還有瘋狂,方早知道,她早就認不出自己了,更不可能知道周聲去了哪裡。
方早才知道,原來這一切不是玩笑。
阿崇的信里只有三個字,歪歪扭扭,應該是在犯病痛苦掙扎時寫下的,她辨認了好久,才知道寫的是:對不起。
那是方早第一次看見阿崇的字,時隔許多年,她終於泣不成聲。
所有的事情,方早都是在劉律師口中得知,明明曾經都是生活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卻像小說情節般不可思議。
她從未猜錯,那些年的阿崇是生病了,或者更應該說,是中毒了。
他是在十七歲那年發現自己中毒的,起初只是覺得全身骨頭疼,他並不在意,後面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慢性鎘中毒,已威脅到了腎臟。那時候,姚蘇雲嫁入周家已整整六年,距離阿崇不小心致姚蘇雲流產,已經過了四年。
阿崇已過世,誰也不知道當初十三歲的他推倒姚蘇雲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姚蘇雲流產了。她後來是如何買通那個跟隨阿崇母親十幾年,自出生起一直照顧阿崇飲食起居的保姆的,誰都不知道。阿崇發現自己中毒的時候,保姆已經辭職兩年,臨走時,阿崇還給了她大筆的遣散費。
那時候阿崇從來不碰姚蘇雲給的東西,一直防備著她,所以他是怎麼中毒的,只有找到保姆才能解開謎題,可惜保姆已改名換姓離開了,難以尋覓。十七歲的阿崇才明白,凡事沒有證據難以說服別人,加上那些年姚蘇雲表面上對他視如己出,反倒是他處處針對為難,自她流產後,父親周震霆已開始厭惡他。
阿崇並不聲張,這些年一直尋覓證據。他和方早認識的那一年,他已經出現腎衰竭的癥狀,可失蹤的保姆依舊沒有找到,他對生命已無望,拼了命地折騰自己,只覺得了無生趣。
再後來,他終於找到了流竄到越南的保姆,找出了姚蘇雲當年害自己的證據。
可笑的是,他沒能把害自己的人送進監獄,他的腎衰竭已經到了晚期,急需換腎,卻始終沒有找到匹配的腎源,就連周震霆都無法與獨子匹配。更戲劇性的是,多年前周聲的一份體檢報告被發現,他的腎能夠與阿崇匹配。
周震霆開出了價碼,只要周聲願意救阿崇,姚蘇雲買通保姆下毒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所以後來才有了姚蘇雲到德國尋找周聲,不只是她,周震霆也派人去過許多次,周聲皆不曾表態。
方早終於明白為什麼那時候的周聲總是悶悶不樂,他不甘心被當成籌碼,也對姚蘇雲做出的骯髒事無法原諒。但那終歸是他的母親,那個男人,終歸是他叫了許多年大哥的人,雖然認真說來,不過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他的痛苦掙扎,她從不曾知曉。
「後來呢?周聲還是沒有回去嗎?」方早的心不停地往下沉,疼得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最後她聽見劉律師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去了。」
就在她向周聲求婚的那個晚上,周聲連夜回了國,答應將腎臟捐獻給阿崇,可是術后的第三天,阿崇死於移植排斥反應,享年二十八歲。
方早少時從不看電視,沒想到,自己的身邊實實在在上演了一檔八點檔連續劇。
那些豪門的愛與恨、仇與怨,於她一個局外人來講,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故事,聽起來也只是管中窺豹。
方早現在想起阿崇,都記得他臉上張揚的笑容。
可是他死了。
在生命彌留之際,阿崇簽了遺體捐獻,他對劉律師說:「曾有個女孩為了我去學醫,我怎麼也得為醫學做一點貢獻。」
他是中毒,腎臟也已被毒素腐壞,除了角膜捐獻給醫院外,他的遺體會被送到醫學院,成為大體老師。
方早想起很多年前,她和阿崇說起解剖課時他臉上的驚恐,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已經想好了,離開后要把遺體捐獻出來?
阿崇說這話的時候,方早不在他身邊,從別人口中聽說,她卻知道這確實是他會說的話。她閉上眼,甚至能夠想象到他說話時的漫不經心。他一定是帶著笑的,方早想。
他到底是因為周聲喜歡她而接近,還是那只是他生病之後害怕耽誤她而說出口的謊言,人已經不在了,她再也無法追根究底。
得知阿崇離世后,她狠狠地痛哭了一場。
她已經不再愛他了,可他們有過太多的快樂時光,也是因為他,她才開始學醫的。
她不再愛他了,他卻是她生命中無法磨滅的曾經。
那時候,方早已經從慕尼黑大學畢業一年多,回憶起她的畢業典禮,卻是可笑的。
宋敏詩和方書愚神情凝重地隨她參加畢業典禮,從踏入禮堂便在等著看那個讓她貿貿然答應了求婚的人的模樣。
「不是他求婚,是我。」方早過去太過循規蹈矩,遲到的叛逆期將宋敏詩氣得直捂胸口。
可那一天,周聲沒有來參加畢業典禮。
他們這些天的聯繫並不多,周聲像是在做什麼要緊的事,他對方早說,會在畢業典禮上向她求婚。
「可我已經和你求婚成功了。」
「那是你,我要和你再求一次。」
可是,他並沒有來參加畢業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