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搖籃曲(5)
他也聽到了聲音,幽幽回過頭,看到她時有稍縱即逝的驚訝,但很快,低頭繼續撥弄火堆,火苗跳躍著,幾乎要竄起來。
方星島在他旁邊的樹墩上坐下,山風透過衣服的縫隙往裡竄,她覺得冷,傅一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衝鋒衣,防風,卻不禦寒。
他孤獨地坐在那裡,她知道自己不該靠近,可腳步卻不受控制。她總學不會聰明,學不會知難而退。念書時課本中教人要迎難而上,但在感情世界里,不知道退卻的人總會慘敗收場。
她清楚地明白:道理誰都懂,要做到卻難。
待她回過神來,已經走到了傅一身邊。
「你要不要多穿件衣服,這裡這麼冷,很容易感冒。」
她沒有得到應答。
「你要守著火堆多久,等下可以回去睡一會覺嗎?」
回應她的是沉默。
方星島看著面前的人,感覺胸口被風剖開了一個大洞,它們肆意地毫無顧忌地在裡面流竄。
可她從來就不是懂得退縮的人。
「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講話,傅一,我就問問你,你到底怎樣才肯原諒我?」她質問道,「難道我犯了一次錯,你便要將我打入死牢,一次翻身的機會也不給?」
對面的人終於停下了動作,他神色淡漠的臉被火光映得發亮。
「方星島。」這是這些天以來,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平靜地,毫無波瀾。聲音剛出口,就被風吹得破碎。
方星島看著他,心裡充滿了期待,下一秒,燃燒的希冀被潑上冷水,成了一攤冒著白煙的灰。
傅一說:「我也問問你,到底怎麼樣才肯遠離我,不要再靠近我,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不要再讓我聽到你的聲音。你能給我一個回答嗎?」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這個結果像是早就預料到,可要她接受仍有一定的難度。她想起以前在醫院的照片室外看到的病人家屬,是什麼病心裡早有定論,可結果下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痛哭出聲,悲傷難以自抑。
她卻沒有哭,恍恍惚惚起了身,腳步綿軟地踩在濕潤的泥土上。
山裡是暗的,幾乎看不到光,她也知道不該往深處走,卻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動。直到後面跟來一竄凌亂的腳步聲,她被人大力扯住,是個不熟悉的男老師:「你要到哪裡去?我喊你你沒有聽到嗎?沒有人告訴你在山裡不能亂走?」
被那個老師拉回營地才發現,傅一早已不在原地,只有火堆還在燃燒。
那一瞬間,方星島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心如死灰。
她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在醫院,在家,哪裡都好,反正不該是這裡。
不是這裡。
這樣的堅持,可真是累啊。
第二天她是被陳薇咋咋呼呼的聲音驚醒的。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困和疲憊,想起大部隊今日的活動,不想拖後腿,掙扎著起身,卻被陳薇急匆匆按了回去。
「你睡著,別起來。」
原來,早上陳薇起床順便喊她,叫了好一會沒醒,手往額頭一探才發現發熱了。同行有兩三位醫學院的老師,大家又帶足了葯,以往也見過這樣的情況,倒沒有多驚慌失措,只是讓方星島吃點東西再吃藥。大家去登頂,她留在營地休息,還有兩三個走不動的女老師和兩個男老師留下看顧。
方星島半夢半醒間聽見有人在說自己昨夜的事:「大半夜的不睡覺到處亂跑,能不生病嗎?」
「你小聲一點,她在睡覺呢。」又有一個聲音說。
「哦,沒關係,聽見就聽見,本來就做錯了。」
迷迷糊糊,方星島又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方星島沒有參加活動,幾乎是吃了睡,睡了吃。大家知道她身體不好,也沒有多計較,倒是陳薇和小林老師怕她寂寞,說要留下來陪她,也被拒絕:「不用了,你們去玩吧,我想睡覺。」
從前不知誰對她說過,最好的療傷方法便是睡眠,人睡著了,意識便不由自己控制。
她也沒再見過傅一,她刻意避開他,他更不會跑到她面前來。
第三天班師回朝,吃過中飯大家就開始拆帳篷。
方星島精神好了一些,知道自己前兩天給大家添了麻煩,便多干一些活。收拾好東西走了二十多分鐘,陳薇突然驚呼:「我的手錶好像落在營地了。」
「貴重嗎?」有人接腔。
陳薇說:「不貴重。」
「那就不要啦,回去再買一個咯。」
「那是我男朋友送我的。」陳薇咬著唇,「我們戀愛三周年的紀念禮物。」
議論聲四起,司機也不敢貿然停車,有人不樂意等,有人說她這麼重要的東西亂扔,丟了也無所謂。陳薇知道自己拖後腿,猶豫著沒有說話。
方星島這幾日多得陳薇照顧,見狀便說:「那我陪你去拿吧!」
來時有三輛車,兩輛已經走遠,最後一輛在陳薇和方星島下車后也開走了。這個地段比較偏僻,幾乎沒有什麼車輛往來,有人打電話幫她們叫了車,說拿完東西在路邊等就可以。
車已經開上了公路,她們下車的地方距離山腳還有一定距離,天色還早,兩人邊說話邊往山的方向走。
「謝謝你陪我來,不然我一個人還真不知道怎麼辦。」
「我想那東西對你一定很重要。」
「嗯,這是他留給我最後的禮物。」陳薇笑著說,「他前年過世了。」
那個無奈的笑容,讓方星島心裡「咯噔」了一下,她似乎不小心揭開了人家的傷口,也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只是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
「事情過去蠻久了,我沒事……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