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搖籃曲(7)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阻攔,陳鏡之更是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你去哪裡?不能去,現在還有餘震,你過去很危險!」
「放開我。」
「你要是出了事怎麼辦,我怎麼和你的家人交代?」陳鏡之吼道。
傅一有一瞬間的恍惚,可是很快,他便說:「我沒有家人。」父母早已經棄他而去,至於舅舅一家,這些年來他刻意和他們生疏,就算自己出了什麼事,他們會難過,但也不會一輩子陷在悲傷里。
可方星島呢?要是她出了什麼事……
傅一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覺得胸口發悶,幾乎要窒息。
最後,他推開了陳鏡之,獨自走上回程。
這一路上,他看著滿目瘡痍,心像在水裡火里反覆翻騰了許多次。當時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方星島。即便她欺騙他,即便她別有圖謀,只要能找到她,任何的一切他都認了。
只要能夠找到她。
方星島的失眠已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無論是在床上、沙發、木地板還是露營時的帳篷里,她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而在傅一幫她上藥的當口,她卻覺得睏倦。
那是一種全身心都放鬆下來的輕鬆感。
她想要的人在這裡,他沒有受傷,他正在抱著他。
他的平穩的呼吸,像一首輕柔悠揚的搖籃曲。
方星島在這簡陋的方寸之地,靠著傅一,慢慢地進入睡眠。半夢半醒間,她感覺到有個吻輕輕地落在自己的唇上,柔軟的,溫熱的。
那是傅一。
他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掃過她的眼瞼。
見她醒轉,他頓了頓,嘴唇卻沒有離開,在她的唇上探索著。方星島睡眼矇矓,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她有點懵,估計以為她想撤退,那人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嘴唇追逐著她的,帶著一點霸道的意味。
他總給人冷冰冰的感覺,可私底下卻不是那樣。
方星島沒有掙扎,伸出手輕輕地環抱住他。
第二天又來了救援隊,通信和路面都在搶修,方星島卻不想走。
她是個醫生,當初宣誓的那段話,她至今仍舊記得清楚: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社會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所以她對傅一說:「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幫助救援。」
他沒有任何的反對意見,只是看著她,說好。
他們和一群從外面趕來的志願者在一起,一起從石堆里刨人,一起擔擔架,一起包紮傷口打針上藥,分發救災物品。
傅一也在其中。
他那樣愛乾淨的人,此時的指甲里塞滿了泥垢,衣服上都是乾涸的泥印和血跡,但他的眉頭幾乎沒有皺過一下,只是低著頭,認真細緻地幫一個被石塊砸傷的小男孩清理傷口。
感覺到她在看他,他微微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從前在孤兒院看著兩個男孩打架也不會上去阻攔的人,現在卻和志願者在一起做著又臟又累的事。
他總是能夠帶給她驚喜。
而方星島卻不知,他願意為了她,放低自己。
當天中午,通信終於恢復,方星島打電話回去報平安,只響了一聲,那邊就接起。
「方星島,你怎麼現在才給我打電話,你有沒有想過我在擔心你啊,嚇死我了。」
她在這邊悶悶地笑:「你怎麼就知道是我打的,說不定是……」
「你別說,別和我開這種沒營養的玩笑。我都要被你逼成瘋子了,好好出去玩也能遇上地震。你不知道,你媽媽給你打電話說關機了,我還要撒謊騙她說你這幾天在寫論文不想被打擾。要你真出了什麼事,你媽估計要恨我一輩子!你快回來吧!」
「我還回不去,我想在這邊當幾天志願者,你能不能幫我請假?」
那邊卻突然沉默下來,童禹喬似乎有事要和她說,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通信剛恢復,方星島不想占著電話閑聊,聽那邊沉默還以為她在生自己的氣——地震了不回家竟然還要在災區逗留,自己若與她換個位置,說不定也覺得無法理解。
「我先掛了,你別擔心我,我沒事,我和傅一在一起呢。」說完,便掛了電話,把童禹喬剛說出口的「談」字也掛斷了。
她沒有多想,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大事。
方星島與傅一在災區待了四天,期間經歷了將近十次的餘震,好在震級不高,沒有受傷。
這短短的幾天,她見證了太多生死訣別,看見匍匐在遇難者身上哭泣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起離世的父親,好幾次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最崩潰的一次是看到一個與父親年齡相仿的受難者,她還在為傷者包紮傷口,見狀連工作都沒能進行下去,匆匆躲進了帳篷。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醫生。
她哭不出來,只能靠著牆沉默地流淚,直到傅一神色慌張地闖進來,見到她,先是鬆了一口氣,而後眉頭又深深地蹙起。
傅一向來不擅長安慰人,見她哭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在她身邊,讓她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便知道,世界上最讓人無能為力的事情便是死亡。它是一雙無可違逆的大手,硬生生地將你的世界拉出生與死的界限,你哭泣祈求,你崩潰發瘋,也無法改變。」
「我經歷了兩次這樣的痛苦,先是爸爸,而後是媽媽。所以這些年,我總努力不讓自己對誰投入太多的感情,生怕有一天再經歷一次生死離別,我不一定能再承受一次。我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那一次,即便生氣、怨恨,我都沒法忍住,想要去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