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深淵(6)
直到我聽到許寶桐的聲音:「祝融,你來一下。」
她站在廚房門口,陰影讓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祝融猶豫了一下,把我放開:「我和你姐說會話,你先放手。」
我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緊緊地攥著他的襯衫,不由得尷尬,訕訕地放開他。
他們在廚房說話,關了門,透過玻璃我只能看到許寶桐激動地揮舞著手和祝融低沉的臉色,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我沒想過去偷聽。
在這件事發生后,我恍然發現我們現在的家庭重心都落在許寶桐身上,她是最冷靜最沉著的那一個,她現在一定是有了很重要的想法或決定。她會處理好的,我這樣對自己說。
不幸的遭遇會使人變得軟弱,現在我就像溺水之人,伸長著臂膀不放過身邊的每一根浮木,即使在不久之前我還看不起它,想把它劈成柴火用,可比起活下去,尊嚴是多麼沒用的東西。
「爸,這些事都會過去對嗎?我們一定會好起來對嗎?」
我看向坐在身邊的男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他那雙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接下來幾天,那些人一直沒有出現,但我知道,他們會回來的。他們大多不富裕,把省吃儉用存起的錢拿來做投資,一夜之間血本無歸,是誰都無法接受的。我不恨他們,我只是覺得彷徨不安。
祝融在那天走後,一直沒有再出現,我曾在夜裡偷偷開過手機給他打電話,但對方是處於關機狀態,發去的簡訊也如石沉大海。而我手機里還有他發來的上百條未讀簡訊,大多都是讓我別害怕,他會一直在我身邊。
可現在,他在哪?
我十分陰暗地想,或許他已經厭倦了我日復一日的依賴,現在恍然發現我們家惹了個了不得的麻煩,他幫不了了,也不想幫,所以趁著這個機會將我這塊狗皮膏藥甩掉。我坐在床上,裹著皺巴巴的被子,恨恨地想,許寶榛你算什麼東西,你只是一個朋友,夫妻都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又算得了什麼。
然後,我又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祝融並不是那樣的人,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止普通朋友那麼簡單,我早該意識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是他冒著危險來看我,是他不顧一切走向黑暗中的我,是他在風雨天對我類似告白的那段話,還是他為了我甘於吃了林達西的啞巴虧,或者是更早?只是我們深陷其中,當局者迷。
我像個精神分裂患者一樣翻來覆去地折騰自己,或許只有讓自己的大腦充滿與欠債無關的問題,我才不會感到害怕。
是客廳傳來的對話聲打斷了我,或許已經不能算對話。
「爸,你現在應該去祝家,而不是去拜訪你那些戰友。現在我們家搞成這樣,是個人都會躲著我們,就算他們想幫,也幫不了我們!」
「我沒有想過麻煩他們,我有個戰友是律師,我去找他諮詢下。」
我打開房門,許寶桐正站在玄關處與許知同志對峙:「爸,找誰都沒用。我們沒有犯法,不用諮詢律師,至於那些人,我們處理不了也沒法處理。現在能幫我們的只有祝家,你應該去找他們!」
「就像你說的,我們家出了這樣的事,怎麼好去麻煩別人?」
「祝家給我們家帶的麻煩還少嗎?最大的麻煩就在你面前!爸,你不是去麻煩他們,你要他們幫忙完全是理直氣壯,這是他們欠你的!」她板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擠出,「爸,是他們欠你的,欠我們家的!」
她站得筆直,而爸爸就站在她對面,表情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家隔音那麼差,你們壓低聲音吵架,其實我都聽得很清楚。」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
「很早,上小學的時候。」
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他們一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瞞著我。而此時與我一起站在一起聽她們講話的人是我媽,她此時猩紅著眼,緊緊地咬著嘴唇,顫顫巍巍地喊了許寶桐的名字:「寶桐,你沒必要為了我這麼做!」她的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說得無比的艱難。
「說什麼傻話,你是我媽!」許寶桐,我的姐姐,她輕輕地笑了,像是無奈的嘆息。
姚琳女士猛然拔高了聲音:「你知道我不是你媽,你也知道我從沒把你當過我的女兒!我對你的好都是表面的,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我這麼做,沒有必要!你知道,你知道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女兒!所以,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我這麼做,沒有必要……」她很激動,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變成了另一隻復讀機。
「是嗎?可是我們的名字在同一個戶口本上,你養了我二十多年,就算你沒有把我當女兒,可你還是我媽。」她用淡淡的語氣說道,好像說的是「我晚上吃的是麵條」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
姚琳女士沒再說話,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盯著許寶桐,嘴唇微微發顫,可她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走進了房間。我聽到隔著門板她傳出的,壓抑的低沉的哭聲。
我的心像壓著一塊大石,我走近他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沒有。」爸爸像是突然才回過神來一般,慌張地別開臉,從鞋櫃里拿出鞋子,「我出去一趟,你們不要亂跑。」
那扇門開了又關,周遭又陷入靜寂,許寶桐在我開口之前打斷我:「你不要問了寶榛,有些事你知道了沒有好處。我不希望你像我這樣不快樂!知道得多,可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