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貴客
拂曉,天還未全亮,三木孝幸突然急匆匆地衝進卧室。WenXueMi。com
「少殿,笑岩大人請您過去!」
赤松則佑勉力睜開眼睛,聞言皺了皺眉,一言不發,默默起身穿上衣服。
三好長慶父子外出到和泉國去,芥川山城暫時由三好康長(即笑岩)代管,不過,這個老頭子找我幹什麼?
以前三好義興一向將則佑視為客卿,從未有過如此呼來喝去的行徑。而今三好康長的舉動,卻明顯是把則佑當作三好家的臣屬了。
難道是故意試探我今天的反應?
心念一轉,不知為何就想到德川家康的例子。
果然還是要韜光養晦啊……
「可有說是何事?」
則佑搖了搖頭,隨口問道。
「似乎是要召見外地的客人,不過沒有說明是哪家的……」三木孝幸筆直地侍立在一旁。
「嗯。」則佑出聲打斷,本就是隨口一說,也沒有指望收到答案,繫上衣帶,轉身欲出,餘光掃及三木,卻發覺他雙眼中都是血絲,心下突然覺出不對來。
「前夜就是你親自輪值吧,難道連續兩天都是?」則佑頗為不解地問。
「這個……」三木愣了一愣,一時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則佑皺了皺眉。
「究竟是什麼事情?」
雖然年少,但畢竟不是未見過世事的紈絝,此時提高音量,倒也有幾分積威。
「是……昨晚值夜的孫次郎另有要事……」
三木小心地抬頭看著則佑的神色,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
孫次郎?則佑思索片刻,卻只記得那人猥瑣懦弱,不想竟然有這份膽量。再看到三木連一句謊話都說不利索,不禁有幾分怨怒。
赤松晴政對這個長子向來不甚上心,選擇侍衛也是濫竽充數。然而就是這七八個庸人,三木孝幸卻也管不過來,看來先前是高估他了。
無用的蠢貨,殺掉都不解恨!
則佑心裡突然跳出這樣一句話。
這個乖戾的念頭,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是什麼時候,心性逐漸向這個時代的「正常」武家子弟靠近了?
一念至此,則佑不禁緩和語氣。
「此事你給我查清楚,若有下次……」
三木本來已經等待一陣訓斥,卻沒想到只是輕輕揭下,不由一怔,隨即咬了咬嘴唇,對著則佑猛地拜了下去。
「請恕臣直言,數月以來,少殿從來不曾對下屬有何恩澤,如今又要加以懲戒,恐怕……」
則佑聞言,如遭雷擊,訝然看著眼前的三木,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以前總覺得這些手下既然不是什麼人才,索性懶得管教,如今想來卻是自己疏忽了。
御下之道,無非恩威而已,這句話自己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知易行難啊。
連區區七八個人都管不好,對於自視高等文明社會來客的則佑而言,可謂是相當難以接受的事情。
「總不能勞動笑岩公等候,這些話還是等我回來再說吧!」
則佑揮了揮手,故作鎮定地走出門外。
……
踏進芥川山城的本丸,門口的小小庭院之中,已經坐著兩人。
左邊那個鬚髮皆白的武人正是三好康長,對面坐著一個青年武士,一身墨綠色的吳服,腰纏摺扇,卻不佩刀劍,看來也是個風雅的武人。
赤松則佑剛剛起床,此時精神還有些不振,而眼前的兩人卻都是神采奕奕。則佑理了理衣服的下擺,方才挺身而入。
倘若他知道年過五十的三好康長昨夜忙到一宿未眠,就該感慨政客絕非輕鬆的工作。
「笑岩公!」則佑走上前施禮,「在下貪念枕席,以致來遲,還請恕罪。」
三好康長微笑著回禮,看不出喜怒,那位綠衣武士卻是莞爾一笑,露出了男人皆知道的表情。
則佑言出之後,方才覺得「貪念枕席」這句話頗有歧義,正尷尬間,三好康長卻是對著綠衣武士搖頭笑道:「兵部大人不要誤會,赤松殿身邊尚未有過近侍。」
兵部大人?如此年輕就能得比身列高官,看來是哪位名門之後?
則佑上前寒暄,對方也是客氣地拱手還禮。
「在下和泉細川藤孝,忝列兵部少輔。」
細川……藤孝?
饒是則佑早已見過不少歷史名人,此時也不禁咂舌。
他不是幕府的家臣么?足利將軍現在正被三好家趕出了京都,幕府家臣卻跟三好家接觸?
總不至於……細川藤孝其實是三好家派去的內奸?
則佑不乏惡意的胡亂猜測著。
心下不解,面上卻不好露出疑色,仍是殷勤應付。
「赤松殿儀錶非凡,不愧為三好筑前(長慶)所重視的武士啊。」
細川藤孝的開場白,卻令則佑愈發摸不出門道,只是下意識地,總覺得這個人肯定跟幕府脫不了干係。
隨意寒暄了幾句,突然有侍衛走近,在三好康長身邊附耳報信。康長神色一閃,繼而輕笑,撫掌說到:「貴客盈門,本該親自作陪,奈何俗事纏身,請次郎一定要讓細川兵部滿意才好。」
次郎,這是赤松則佑的字。
這還是三好康長第一次以這種長輩的態度對則佑說話,後者心下不解,甚至略有些反感,不過言語之中,自然不會有分毫的表露。
細川藤孝眼裡出現一絲異色,一閃即逝。
……
三好康長離席而去,赤松則佑卻不知該如何接過話頭,於是笑吟吟地躬身道:
「兵部大人倒真是早啊。」
細川藤孝欠身回禮,伸手指向庭中的一株桃樹:
「初升之日,與竹桃最為映襯。如今亂火四起,滄海桑田,人生際遇,豈非正如著花開花落。」
則佑知道這位是個著名文人,自然不會起什麼班門弄斧的心思,不過對方的話語之中,卻似乎頗含深意。
「兵部大人身為細川家後人,今日卻出現在三好氏的城中,正是際遇無常。」
憋了半晌的疑問,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不過話語卻頗有些尖銳。
細川藤孝絲毫不以為忤,只是搖了搖頭。
「三好、細川俱是幕府佐臣,又何分彼此?」
這樣也行?如此大義凜然的話語,令則佑這個尚有廉恥之心的少年大為驚訝。
「只是筑前大人(三號長慶的官位)匡扶之心過於急切,手段未免激烈,引起兩家之間一點誤會而已。我等幕臣豈能因私廢公?」
望著細川波瀾不驚的臉龐,則佑只覺得無話可說。細川和三好家為了近畿霸權打了近十年戰爭,居然在他眼裡只是「一點小誤會」?
如果是別的人說起這樣的話,則佑一定只當是外交辭令了,不過這個人的話……則佑思索起他平生的作為來,漸漸摸到了一點門道。
則佑失神了片刻,細川藤孝也不催促,只是重新落座,用摺扇拍了拍桌面:「早知笑岩公事務繁忙,只是可惜了這盤棋啊……」
「兵部大人定是此道高手。」則佑隨口應付道。
「高手倒也勉強算是……」細川藤孝借口道,「浸淫此道十餘年,鄙人一直思索如何能在棋秤上立於不敗,而今終於有所得。」
「請兵部大人賜教。」則佑也被他勾出幾分興趣。
細川展眉輕笑,又搖了搖頭,說道:「棋秤之上,一白一黑卻道盡天機,人力有窮,豈能知曉?想要長勝不敗,是絕無可能的。」
這不是彼此矛盾么?
正好在這時候,眼角餘光,看到三好康長重新走了進來。
則佑不好做出好奇的表情,於是乾脆微笑著回應一句:
「兵部大人所言極是。」
細川藤孝側首微詫,繼而點了點頭,說到:「下棋的人,遲早都會輸掉,但觀棋的人卻永遠不會輸。」
「不錯。」三好康長也聽見了最後一句,「所謂旁觀者清,即使起初判斷錯了局勢,也有機會來彌補。」
赤松則佑心念一閃,大致明白了細川藤孝所言何物。所謂的觀棋者,說的恐怕是足利幕府的外交政策。
近畿和西國,幾個龐大的勢力彼此糾纏,而赤松家臣別所明石兩家謀反,正好把傾軋的核心卷到播磨國去。
三好康長要把自己放到這裡,無非是向對方表明態度了。
則佑心裡逐漸安穩下來。
現在的心境,與三月之前完全不同。身逢亂世,被人利用並不是什麼壞事,因為只要自己身上還有利用價值,就有借勢而起的機會。倘若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那反倒會危險了。
PS:很悲劇的上了一趟醫院,最終排除了失聰的危險,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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