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同日娶與嫁
那一天,征東大軍凱旋,整個平京的百姓擠上街頭齊齊歡呼。天子登鐘鼓樓,親自為其擂鼓,何等的殊榮和禮遇。
高悅擠在人群中,隨著人群不斷歡呼,漆黑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著那個騎在汗血馬背上的青年將軍的身影,眼中盈滿了崇拜和自豪。他沒有在意,那人始終沒有看到他;也沒有在意,他被人群推擠著摔了出去,差一點被騎兵團的馬蹄踩到。他覺得這些都不重要,在那一刻,還有什麼能比得上他親眼看到,李景平安歸來更重要呢?!
只是,這些他沒有在意的,不願去深想的細節,最終在一道太后懿旨面前突然變得那麼清晰,清晰到高悅想要去忽略都不可能!
太后懿旨:賜鎮東將軍李景迎娶孝義候府哥兒梁辰為正妻!
高悅聽到這個消息時,整個人是懵的,他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孝義候是誰、梁辰是誰,隨即恍然——哦,原來是梁霄的那個娃娃臉弟弟啊。那孩子很好,很愛笑,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他們可是太后賜婚呢,怕是李景早就收到了消息,難怪這兩個月他不再給自己寫信了,難怪凱旋那天在街上,他騎馬在自己身前行過,看也不看自己,難怪……
李景終於要成親了……
他要成親了呢,真好,真的很好——
高悅跌坐在自己的床頭,明明心裡想說得都是祝福的話,可不知為何那眼淚依舊如斷線的珠子般一串串地往下落。他自己都無所覺,還在笑著,自言自語道:「李景要成親了,我,我一定要送他一份大禮,要恭喜他,要好好為他道賀才行啊!」
高悅從床下拖出一個箱子,開鎖的時候鑰匙總也插不進去,他到這時才發現他的視線早被不知何時洶湧而上的淚水模糊得不成樣子了。
他問自己,你哭什麼呢?你傷心什麼呢?李景本來就是旭日之陽,本來就是你高不可攀的對象,就算你踮起腳,努力去夠,他和你也不可能啊!當年不可能,現在不可能,未來已經更不可能了!這些年他還肯給你寫信,鼓勵你活下去難道還不夠嗎?你還想要什麼呢?奢求什麼呢?
然而,傷心難過卻不是高悅能控制得了的。他還是大病了一場。
他發高燒了。
有一天晚上,迷迷糊糊間,他好像看到個人站在他的床前,那人魁梧高大,挺拔如松,那人傷心欲絕,哭著問他:「你來情潮,為什麼要跟他進宮,為什麼?!」
高悅好像聽見自己說『我們沒有,什麼都沒有,你不要哭,不要哭,你是誰啊』……
「你狡辯!」那人憤怒地譴責,他道:「死士都告訴我了,他親眼所見,你被陛下抱走了!你跟他走了!你背叛了我,是你先背叛我的!」
「我沒有!」高悅激烈反駁,可惜那人已經轉身走了。
明滅的燭火中,高悅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個背影,很像那天在街上看到的青年將軍。
這似夢似真的一幕,在高悅燒退了后,只留下一層極淡的記憶殘骸,零零碎碎地拼不出樣子。
在這之後,高悅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為李景的新婚準備了一份賀禮——那是一對翠綠翠綠的玉如意。高悅想著雖然金錢也不能衡量我對你祝福的這份心意,至少這份用了我所有積蓄準備的禮物能代表我全部的誠意。
我不求別的,只求你此生稱心如意。
備下了這份賀禮,高悅便數著日子等李景大婚,然而直到大婚當天,他都沒有收到李府送來的請帖。倒是意外地,等來了另一個人——梁霄。
按說今日梁霄的哥兒弟弟成親,他作為兄長怎麼也不該出現在這裡。可他偏偏來了。他們兩人自幼相識,梁霄對他也算多有關照,可此時,兩人卻相對無言。
片刻后,還是梁霄開口,道:「你若想賀他,便帶上禮物隨我走。」
「你怎麼知道,我準備了禮物?」高悅輕聲問。
梁霄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道:「全平京的人都知道了。」
「哦,是那掌柜說得吧。他怎麼是個大嘴巴?」高悅抱怨著,卻站起身,回裡屋取出了一個金絲楠木的盒子,抱在懷裡,沖梁霄點了點頭。
兩人起身,到李府時典禮已過,新人已在挨桌敬酒。梁霄拉著高悅撿了張靠近院子大門的桌子坐下,等那對新人敬到這桌時,他才拉了拉兀自發獃的高悅,將人拉著站了起來。
原本也沒人太注意這邊,可是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來。於是,人們也就順理成章地看到了,是高家那位哥兒送出去的一對玉如意被鎮東將軍李景一掌打翻在地,紛紛摔成了兩截。
有人悄聲說了句『自討沒趣兒,在家呆著不好嗎?來湊這個熱鬧』!
而高悅此時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剛剛說錯什麼了嗎?為何李景會如此生氣?他記得他只是說了句『祝君此生稱心如意』,這話就是他的心裡話,有哪裡不對嗎?!
李景卻回了他一句『不需要』!
梁霄看不下去,正要說話,忽聽門外響起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眾人一聽,連忙起身接駕。周斐琦大步走了進來,不知他是有意無意,進來時一腳踩到一截玉如意,那玉如意便在他腳下化成了碎渣。他走到李景身前,抬手將跪在地上的青年將軍扶了起來,道:「愛卿請起。眾位也平身吧。」
對於他的到來,別說李景,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周斐琦就像是知道眾人心中疑惑,輕笑一聲道:「宮裡有個不聽話的小傢伙,偷偷溜了出來,朕今日趁著給李愛卿賀喜,正好將他帶回去。」言罷,他也不等眾人反應,接過胡公公遞上來的玉盞,對李景道:「朕願李愛卿此生稱心如意!」
李景愕然,可望著眼前皇帝遞過來的酒,終是接過了玉盞,昂頭一飲而下。
周斐琦看他喝了,笑了笑,對眾人道:「眾位繼續,不必拘泥。」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踩到一截斷了的玉如意,那玉石再次在他腳下被踩成渣渣,而皇帝陛下卻恍若未覺,只是踩過之後,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住。
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他轉,這時當然看清,皇上此刻停在了誰的身旁。
只聽,皇帝陛下似是輕嘆了一聲,道:「禮也送到了,話也說完了,酒也敬過了,悅兒,該跟朕回去了。」
高悅此時依舊毫無反應,好似還沒有從剛剛李景那句『不需要』的打擊中回過神來,皇帝陛下的手卻已伸了過來。高悅愣愣地看著眼前這隻手,又緩緩抬起視線,看向向他伸出手的人,一瞬間眼眶微紅。
他看進周斐琦的眼中,在那雙眼裡,看到了帶著一絲鼓勵的淡淡暖流,這暖意對此刻的高悅來說就是暴風雪中唯一的一點炭火。
於是,高悅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將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皇帝陛下一手牽著他,另一隻手越過兩人並在一起的肩膀,輕輕揉了揉他的發。
「走吧。」皇帝輕聲道,又回頭對企圖送他出門的李景等人道:「不需要,送了。」
這『不需要』三個字雖然皇帝說得輕飄飄,然而在場之人聽到后無不感到重若千斤,再聯想到之前的『稱心如意』,一時間整個喜宴上鴉雀無聲。足足半刻之後,才有人回過神來,開始小聲竊竊私語。
皇帝陛下來了李府,留下了一隻玉盞,帶走了一個哥兒。
李景看著那兩人手牽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府門之外,他收回視線,正好掃到那一地玉渣。一對沖中斷裂的玉如意,竟被那人各踩碎了半截,就算他想要拼起來,也不可能是完整的一根了。儘管如此,李景還是吩咐下人,將那一地玉石盡數收了起來。
此生稱心如意嗎?
李景心中只余殘笑。
鎮東將軍成親宴席上皇帝親臨這事,很快傳得滿城風雨。
然而,這還沒完。
因為皇帝陛下,緊接著就大張旗鼓地派人去高家下了聘禮,又大張旗鼓地將高悅接進了宮,封了良人,當晚侍寢。皇帝陛下這一番操作,簡直像是一道龍捲風瞬間就颳得平京再也無人議論什麼高家哥兒被李將軍嫌棄的閑言碎語了,人人都在說——
這高悅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讓皇帝和將軍同時看上?
將軍和皇上搶哥兒,怎麼可能搶得過?最後還不是皇上抱得美人歸!
這高家哥兒可真是個有福氣的人啊!
……
當晚,高悅被周斐琦抱在懷裡,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他也不想這樣,可他控制不住,剋制不了,有人碰他,他的身體就不由自主開始抵抗。
好在周斐琦並沒有做什麼過分的舉動,只是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哄他入睡,「悅兒睡吧,朕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強迫你,不要怕!」
這話好似真有魔力,被周斐琦反覆說了數次后,高悅真得睡著了。
周斐琦認真地看著高悅的臉,看了許久許久,才小心翼翼地在高悅的額頭上落下一吻。之後,他又看了高悅許久,小聲嘟囔了句『他又不信你,以後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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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斐琦:朕養大的崽兒,怎麼能受委屈?
悅兒:爹!
高悅:emmmmmmm
李景:是我家的死士該格式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