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海儀
妖族的審美和人族其實挺相近的,不然過去也不會有人和妖結親的事了。周圍頓時抽氣聲此起彼伏,再看人族少年那張漂亮白皙的臉,心便癢起來了。
眾妖:其、其實買下來也不虧。
有妖族問:「多少錢?」
劉唐報了個特別高,就是沖著妖族太子去的價格,問價的妖族登時就退縮了。
美人雖好,奈何沒錢。
卻見一個錢袋子往劉唐方向拋,「孤要了。」說話的妖衣衫上縫製九條尾巴的白狐狸,是只有妖皇一脈才敢用的圖案。
周圍的妖族:「太子殿下!」
妖族太子這麼快就上鉤了?輕易得讓他們心底不踏實。
劉唐扯了扯嘴角,實在扯不出諂媚的笑容,心裡罵了一通應該讓軍師來,之前演無能書生時,那真是出神入化。不得已,半垂腦袋,「殿下,我們怎敢要你的錢……」作勢要把錢袋子還回去。
妖族太子用眼神制止了他的上前,「給你就是給你了。」又看向林稚水,眼神淡漠:「跟上。」
林稚水微不可查地和劉唐及阮三兄弟對了眼神,低眉順眼地跟在妖族太子後邊,依舊被綁縛的雙手垂在身前,長長久久繩索在地上拖曳。
妖族太子住的自然是行宮,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輝煌大氣,令人目不暇接。
「名字。」妖族太子坐在高了三四階的太師椅上,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他不是因為他的容貌買下他的。
林稚水在心裡迅速過了這一點后,不假思索地:「麥當勞。」
其他名字他不一定能反應過來,但是,在這個世界,誰要是說出「麥當勞」,他絕對會下意識看過去。
「你是讀書人?」
「是的,殿下。」
兩名妖仆行入,放下紙筆硯台,恭恭敬敬行禮,復又退走。退走前,沒忘記給林稚水解開捆手的繩。
太子殿下執起桌上的碧玉杯把玩,甚至沒有抬眼去看林稚水,「寫。」
林稚水垂首,磨墨的過程中,腦子運轉。
人的文風是一種很獨特的東西,足夠靈敏的人,能夠從文風看出作者。他是抱著必死決心來的沒錯,但也不是毫無求生欲。
磨好墨,提起筆,思襯著自己的文章是不能寫了,林稚水心中對原作者說了聲抱歉。
——我鄭重發誓,絕不以它牟利,絕不用它獲取榮耀,絕不寫於救命之外。
一萬五千零二十七個字。
仍活動著墨香的手稿到了妖族太子面前,他先看了標題,「海的女兒?」
他們此刻就正在海邊城池裡,倒也應景。
妖族太子對於海的印象,向來只看到它詭譎多變的一面,無邊無際的海浪滔滔滾滾,浪頭一個接一個,掩埋海岸,淹沒沙礁,前一秒還是柔軟美麗的藍花楹,下一秒便展開了猙獰的面目。
然而這篇《海的女兒》,將一塊幽靜的藍琉璃擺到了他眼前。
有如漣漣波漾,溫柔安寧地包容明日藍天,光彩亦變得柔和。沒有狂浪,沒有咆哮,哪怕最後屬於悲劇,也是冬海流冰般,令人恍然如夢。
妖族太子心裡肯定了對面的才華,嘴上卻還十分輕蔑:「人族書生,總痴想著會有貌美妖女主動貼上來,呵。」
林稚水眼觀鼻鼻觀心,全然一副規規矩矩模樣。
那《海的女兒》的確是安徒生童話里的《海的女兒》,只不過被他刪去小美人魚靈魂被接引到天堂的部分,略微改動,更符合華夏古代背景。
概括一下,就是:鮫人公主愛上人族太子,愛而不得,化為泡沫。
妖族太子:「不過,不是說你們人族的文章寫出來會有靈氣嗎,我怎麼沒看到?」
這個林稚水可以回答。他剛開始寫的時候,冥冥中的預感就在告訴他,這不是他的文章,不會有靈氣湧現。
當然,這個不可能跟妖族太子說。
林稚水:「回殿下,這是舊稿。」只有初稿才會噴涌靈氣。
妖族太子點了點頭,道:「帶他下去洗乾淨。」
妖仆推門走進,沉默地彎腰后,示意林稚水跟他離開,快出門時,妖族太子突然想到什麼:「帶他去斗蠱台看看。」
「是。」
妖族太子拿起新的紙和筆,寫了一封書信,又把《海的女兒》手稿放進信封里,命妖仆一同拿去寄飛——龍雀傳信,是人族才有的本事。
*
那不知道是什麼場所的「斗蠱台」在行宮之外,溟海城的地下城中。地底通道歪歪扭扭,宛若蚯蚓鑽地,道路也有好幾條,也不知通往哪裡的洞窟。
「人族。」那妖仆沙啞著嗓音開口,「眼睛放好點,最好別想著趁道路雜亂,趁機逃跑。」
少年似乎被嚇到,囁嚅:「我……我不跑……」
跑了還怎麼搞事!
「最好是這樣。」這話說完,妖仆就不再開口。
行了許久,林稚水聽到前方浪潮般的歡呼聲,中間夾雜著「殺」「撕碎他」「好狗」諸如此類的激情話語,腦海里轉瞬間就有了猜測——
一個類似於古羅馬斗獸場的地方。
又和斗獸場有輕微的不同。鬥雞,斗蛐蛐,斗狗,什麼都斗,包括妖仆和人族——哦,他們稱呼人族為「海儀」。
如同蠱蟲,被放到同一個場所里,廝殺到最後的獲勝者,才有活下來的資格。
到了現場時,正好是一個和林稚水差不多大的少年和一個妖族的拼殺。那少年明顯落於下風,逃命的本能促使他轉身逃跑,卻被抓住腳踝,拖回去。
妖族低吼著,展現自己的勇猛,把人族高高舉在頭頂,從台這頭走到台那頭,腦殼兩側的尖牛角映照昏暗燈光,彷彿有一根血線自角峰蔓延而下。
聽著他的嘶吼,群妖們興奮起來。
「撕碎他!!!」
「蠻牛!蠻牛!蠻牛!」
「把他的肚子頂破!腸子拖出來!」
峭壁影綽妖影,群魔亂舞,血紅色的光芒隱約可見,這裡就是一處魔窟。
人族少年被重重摔到擂台上,一支斷燭的陰影投落在他面上,猶如斷刃刺穿頭顱。牛妖大笑,鋒利的牛角「噗」地串穿少年的心口與肚子,滾燙的血液往外浸著熱氣,少年眼中尤帶茫然,甚至連死亡都未曾意識到。
四通八達的通道里拂來的陣陣涼氣,很快冷了他的血肉。
周圍又是一陣歡呼雷動。
「蠻牛!蠻牛!蠻牛!」
牛妖掏出那具身體的內臟,扔進嘴裡,大口咀嚼,又揭開頭蓋骨,挖出腦漿,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了嗎。」妖仆平靜地訴說,「你如果敢有異心,我們也不殺你,只把你扔進斗蠱台,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本事了。」
林稚水垂眼,沒回答,妖仆顯然也不需要他回答,「看過後,就回去了。」
走之前,林稚水眼角瞥到有幾個妖族身邊有著人族,男男女女都有,粗略一掃,樣貌大致好看。替妖族捶腿捏肩的有,溫順伏在妖族膝頭,任由對方撫摸的有,甚至直接大庭廣眾下給妖族交|配的也有。
妖仆隨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依舊是用一種沒有感情的聲調:「我們妖族的富豪,會養一種寵物,名叫海儀,和貓狗一起養。假如給它喂桃子,汁水就擠出來給狗舔。哦,海儀在我們這裡的意思,用你們人的話來說,就是母狗。」
林稚水用力攥緊手,指甲陷進肉里。
妖、族!
一滴液體落到林稚水臉上,林稚水鼻子動了動。
等等,這個味道是……
林稚水偷瞧了妖仆,見他沒注意這邊,手指摸了液體,舉到眼前。
那是一滴黑色的「水」。
*
妖仆領著他又回到行宮裡,每一處角落都帶他走了個遍,詳細說明哪裡是哪裡,哪裡是禁區,林稚水將布局記得爛熟於心,方便搞完事後,計劃逃跑路線。
妖仆又帶他到一間房裡,「你以後就睡這兒,殿下招你過去,你才可以過去,平時只能在這間屋裡活動。吃喝會給你送過來。」
和關貓狗,也不差多少了。
一圈下來,林稚水甚至有些詭異地心平氣和。
妖仆離開,門關上了,卻沒有上鎖,也不知道是陷阱還是真的忘了,林稚水沒有出去的想法,坐在床邊,繼續心平氣和。
心平氣和地念起菜名——
尖椒炒烏賊,辣炒狐狸肉,水煮牛肉……
妖仆磨磨蹭蹭地帶著熱水和乾淨衣服回來后,看到林稚水還在房裡,剎那間,沒能控制住臉上的詫異。
兩三個呼吸后,他表情重新變回木頭,「可惜了,你居然沒跑。」
妖仆:「既然沒跑,就把自己洗乾淨吧。」
清洗乾淨后,林稚水再次被妖族太子叫去,對方淡淡看了他一眼,「品相確實不錯。」
妖仆拿回寄給妖族太子的信件,太子低頭去看時,臉上露出淺淺笑意。
看完后,對著林稚水:「聖女,我的妹妹,看中了你的文筆。」
林稚水壓著聲音:「小的榮幸。」
「回宮后,你去聖女那邊伺候她,為她書寫文章,替她鋪紙研墨。你也見過斗蠱台了,最好別動什麼不該有的小心思。」
「是,小的必當盡心儘力。」
妖族太子微微頷首,隨即,輕描淡寫地吩咐妖仆:「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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