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寇匪兄弟見心
翌日,楚行舟在黃尚苦八爪魚般的糾纏中醒來,腰部稍稍向後挪了挪。
嘖,楚行舟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希望自己是個性冷淡。他被箍在方寸之地,腿腳皆動彈不得。黃尚苦正睡著,眉毛微簇,神色似乎有些不□□穩。楚行舟看了他一會兒,向前湊湊,額頭相抵,輕微的動作著。直到黃尚苦終於舒展了眉毛,方才罷休。
黃尚苦不醒,他也不動,就這樣靜靜地呆著,任窗外風雪飄落了半晌。突然,楚行舟餘光猛地瞥到了一個飛掠而過的碩大陰影,從窗楞處直直飛過。
「!」楚行舟咯噔一下,只覺得自己要被嚇出了巨鳥恐懼症。他剛要起身查看,便聽見了一陣熟悉的聲音。
「阿——楚——你——們——在——里——面嗎?我——飛——回——來——啦!」
「......是夜鵬!」楚行舟氣還沒松半口,便又緊繃起來——夜鵬不是送趙伯一家去南海了嗎?這才一日剛過,它便回來了?不可能,黃兄說過,路上再短也需多日,所以窗外的人極有可能不是夜鵬。楚行舟脊背僵硬。素來聽聞有邪祟能模仿人的聲音,專門騙取其家人為它們打開房門,繼而便會露出本相,行兇害人......
不行,不能開窗。楚行舟往被窩裡縮了縮,決定耳不聽為靜。
「阿楚,怎麼了?」
楚行舟抬眼,竟發現黃尚苦不知何時已然醒了,正低眸靜靜望著他。
「冷嗎?你的手有些涼。」黃尚苦把他的手貼到自己胸膛上,抵著額頭輕聲問他,「為什麼不給他開窗?」
「......窗外真的是夜鵬?」
「...為何不是?」
「...他不是去南海了嗎?」
黃尚苦一愣,眼神清明不少。只見他張張嘴,有些猶豫道:「他,他...他沒去。」
「?沒去?」
「唔......」黃尚苦不敢看他,「嗯,我,我沒讓他去。」
夜鵬還在窗外不停地叫魂兒,絲毫不知屋內發生了什麼。
黃尚苦忐忑不安地把人抱緊,確保他不會跑出去后才緩緩開口道:「南,南海太遠了。我...我擔心老趙和他女兒經不住長途跋涉的艱辛,便自作主張,讓夜鵬將他兩人送去北海了。」
黃尚苦用修長有勁的四肢綁著他:「你放心,我想過了,北海其實要比南海更適合居住。更何況北海龍王敖順是我的朋友,他會照顧好他們的。」
黃尚苦抿唇:「你,你怪我吧,只要別走就好.......那南明府還得等著你去住呢,空了多不好。」
「......」
黃尚苦等了一會兒,等不到人回答,愈加慌張:「阿楚......?你——嗷——!」
楚行舟鬆開牙齒,沉默片刻后道:「你是為了不讓趙伯在路上受苦,才就近安置他們的?」
「嗯。」
「只有這一個原因?」
「......我,我說了之後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楚行舟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說。」
「還因為...因為我小氣。我不想讓他們住——」
「噗——」楚行舟突然笑出聲來,趴在他懷裡一顫一顫,「那就好...哈哈哈...」
「?阿楚?」
「嗯?怎麼了?」楚行舟笑著看他,嘴角是抑制不住的快樂。
「你不怪我?」
「怪!」
「......那你還笑...」
「因為我已經懲罰過你了。」
「?」
楚行舟指了指黃尚苦鎖骨上還新鮮的牙印,笑道:「這事兒就算翻篇了。以後再有什麼決定,你一定要提前同我說。」
「嗯。」黃尚苦瘋狂點頭。
「還有。」楚行舟突然湊近,眼睛直直地望進黃尚苦的眸子里,像是要溺進去,「南明王府,從此以後,不許,再住,別人!」
一字一頓,聲如磐石。
黃尚苦深吸一口大氣,而後拚命點頭。
「黃尚苦!快給我開窗戶!外面要冷死個鳥兒了!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別裝睡!我知道你在裡面!」夜鵬撲扇著翅膀早已失控,他滿頭白雪,氣吞山河,「快——開——窗!」
吱呀一聲,明窗被人輕輕打開一半。黃尚苦站在窗後面無表情道:「快進來,外面冷。」
「嗚嗚嗚,還是你疼我,嗚嗚嗚。」夜鵬三兩下跳進屋,還沒等再說出一句感謝,就聽見黃尚苦砰的關上了窗,幽幽道:「不要把冷風帶進來。」
「......」呵,白費自己一腔感懷,自古以來龍就沒一個好東西!
「阿楚!」夜鵬笑著轉而投向楚行舟的懷抱,「有沒有想我!」
黃尚苦直截了當把他攔下,推向一邊:「你一身冷氣凍得很,去火爐旁烤暖了再來。」
「???我在同阿楚講話!要你管!」
楚行舟在榻上笑笑道:「夜鵬,此去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夜鵬跳上暖爐旁的支架,抬腿烤一烤爪子,「我們一路上聊得很開心,到南海后,廣順王還留我吃了頓飯,送了我不少好東西呢。」夜鵬說著化為人形,從衣袖中拿出幾顆通紅的大珠子,道:「阿楚你看,這可是補血益氣精進靈力的絕世珍寶啊,有錢都沒地方買去。送你一個。」
「只怕他看你千百年都沒化成個鳳凰,實在看不下去了,才拿出這些東西來幫你。」黃尚苦彎腰去拿靴子。
「哼,那也比某人為了讓我替他捉魚,騙我說他找到了赤紋蛇強!」
黃尚苦一愣,隨後惡狠狠瞪向他,那目光像是要把夜鵬生剜活吃了。
「......」完了,暴露了,黃尚苦說過這事兒不能告訴阿楚的。
「赤紋蛇?什麼赤紋蛇?」楚行舟笑著問道,不做痕迹地轉移著話題。
「咳咳,是他變鳳凰時要用到的一種蛇。」黃尚苦立刻回答,「是吧,夜鵬。」
「嗯嗯嗯,是是是。」夜鵬忙笑著應聲,眼睛滴溜溜打轉,而後忽地抬高了聲音:「阿楚,從方才起我就想問了,你很冷嗎?為何蓋了棉被還要裹著大氅?」
「......」我可沒看出你從方才起就想問。而且這棉被還不是得益於你的那位南明君,見我來不及穿外衫就直接把我包成了粽子...楚行舟無可奈何,笑道:「我確實有些怕冷。」
黃尚苦放鬆下來,有些愉悅地給他穿上靴子,擋在人身前道:「夜鵬,你去替我向店家說一聲,上早膳來。」
「......」為什麼又是我去...而且,這都已經晌午了啊。「行吧,你們等著。」
房門很快被關上,屋內又靜了下來。
黃尚苦遞上一杯溫熱的清水,道:「我們過午晡時去杜家嗎?」
「嗯,這件事,他們也應當知曉的。」
「阿楚又有主意了?」黃尚苦挑眉笑著給他穿上中衣外衫。
楚行舟笑笑道:「嗯,不過還要勞煩黃兄了。」
暖陽輕曬,白雪掩塵。當官府差役抬著一堆來路不明的伯勞羽翼殘骸扣響杜家大門時,杜凌正在滿世界地尋找他突然失蹤的哥哥。
一日未歸,音訊全無。杜凌在家裡坐不住,雇了許多人開始大街小巷地張貼告示。
麻煩,這人不會又遇到什麼危險了吧。杜凌沿著山坡走上去,依稀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父親尚未升遷,一家人在管家的照顧下長途跋涉來到父親的就任地——鹽城。
然而好巧不巧,杜夫人身體抱恙,病情每況愈下,無奈之下只得先差幾個人陪同著快馬加鞭先行而去,留下杜林和杜凌兩人慢慢趕路。
山路蜿蜒,小道崎嶇,臨近鹽城,照顧公子的下人們也鬆了口氣,只慢慢悠悠地駕車前行。然而那時的鹽城卻並不太平,寇匪出現地突如其來,打了一行人措手不及。呼救聲在山林中四散奔逃,杜凌驚慌間突然感覺有一雙小手緊緊抱住了自己,閃亮駭人的大刀落下,砍斷了他身後的枯枝。
二人緊緊相擁著滾下山坡,墊在弟弟身下的杜林手臂上從此留下了一條觸目驚心的疤痕。滿臉淚水的孩童望著血肉模糊的胳膊不知所措,他抬頭看著平日里內斂可欺的哥哥,終於聲淚俱下著叫出了一聲:「哥哥。」
我說過會對你好的......
山風吹過,杜凌抬頭仰望光禿禿的天空,喃喃自語。
就算是怨我,也不該就這樣獨自跑掉。我已經學會了很多功夫,足夠厲害。那麼,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夜鵬一腳踹開黃尚苦的房門,嚷嚷道:「羽毛送過去了,金珠呢?」
黃尚苦抬手扔給他一個半掌大小的橙黃色龍珠,頭也不抬道:「衙門的人沒發現你吧?」
「當然沒有,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阿楚呢?」
黃尚苦抬了抬眼皮:「你找他做什麼?」
「沒事兒還不能找他了?我隨口一問,看你急的。」
「......哦。」
「哎!那鳥兒真是伯勞?」
「嗯。」
「天哪,那麼大的鳥兒怎麼長得?我細細看過,他的羽毛有我一根胳膊長呢。」
黃尚苦看了他的胳膊一眼,道:「他的嘴巴能裝兩個你。」
「......不要以為你是條龍就能隨便說話,我們鳥兒也是有尊嚴的!」
「嗯。」黃尚苦抿唇張開手掌,望著手心裡的東西,沉默片刻道:「你說他會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