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帶魚南海特產
雲海之上,敖閏命人架起了車轎,派大部分兵將護送桑羽和錢興,率先回了西海。
敖閏轉過身,垂眸看向黃尚苦二人,淡淡道:「西海的家事,就不勞諸位費心了。」
「那是自然。」
敖閏終於順了口氣,轉頭就要離開。片刻后,他停下了步子,灰白的長眉微蹙,開口問道:「二位,這是何意?」
黃尚苦走在他身後距離六尺的地方,笑道:「廣澤王乃一方之主,出行卻不乘飛攆,徒步而行千里且絲毫不憊,如此魄力,著實令人敬佩。」
敖閏淡淡道:「只是出宮走地急,忘記多帶一個罷了。」
「都言廣澤王頗擅強身健體之功,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夫年逾千載,自然不若後輩們身體康健、精力旺盛之態。」
「廣澤王哪裡的話,您神采奕奕、俊朗非凡,怎麼會——」
「南明君就不要再同老夫玩笑了,你們一直跟著我,總不會是為了瞻仰我這個老頭子的儀容儀錶吧。」
黃尚苦笑道:「倒也未嘗不可。」
活了千百年的老龍敖閏已許久未見過這樣不知收斂、言語放肆的後輩,他冷下了眸子,停下腳步。
黃尚苦見狀忙道:「您消消氣。說起來恐怕是誤會一場,我們此行,也並非是在跟著您的,一切皆因順路而已。」
敖閏輕蔑看他:「順路?」
黃尚苦嚴肅認真:「正是。」
「本王倒不知,西方戈壁荒原萬頃,有何處可以順路。」
「天下之大,何處不能落腳。」
敖閏斜看他們一眼,不欲自降身價與小輩一般見識,甩袖便快步離開了。
黃尚苦和楚行舟二人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看天看雲看太陽,就是沒有分路走的意思。
路上,南明君旁若無人的開口講話了:「楚兄,疾行不比御劍,你若是累了,我便帶著你走。」
「無妨,有法力幫襯的話,倒沒有什勞累之感。」
黃尚苦看了一眼敖閏的背影道:「你方才為壓制那蠱蟲只怕已消耗了許多靈力,再這樣下去,會體力不支的。」
楚行舟抿抿唇,真切意識到了什麼叫一謊需百圓。他開口道:「黃兄放心,我感覺尚可。只是從方才起邊有一事不明,還請黃兄解惑。」
黃尚苦聞聲看去,見他並未玩笑,便道:「何事?」
「我在想,桑羽姑娘體內的蠱蟲究竟是何來歷,竟然連她自己都幾年間未曾察覺。要不是今日那蠱蟲突然發作,只怕她還不知。」
黃尚苦知他意,附和道:「嗯,而且我們三人合力都不能將那蟲子壓下去,可見它在桑羽體內根深蒂固之久,長得厲害。」
楚行舟應聲走著,卻見前面的西海龍王步履沉穩,只徑直疾行,好似並未聽到一般。他眯了眯眼睛,卻又恍然勾起嘴角,轉向黃尚苦,沖他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
黃尚苦愣怔片刻,突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相視一笑,繼續向西海行去。
及至西海附近,敖閏再次停下來,卻並未落地,而是不疾不緩道:「二位,這路走的可還順?」
「多謝廣澤王,順極了。」
敖閏冷哼一聲,道:「本王的路已走完,至於你們...」
黃尚苦忙笑道:「我們的路也走完了。」
敖閏龍目微怒,饒是早知他們此行目的不純,此刻卻也難以抑制住心底的氣憤。已經許久沒有人敢如此了...他蒼老枯糙的手指在袖間微攥:「南明君這是在打趣老夫?」
黃尚苦見他面色不善,便也不玩兒了,忙行禮道:「哪裡哪裡,不敢不敢,我們確實是前來拜訪貴地的。」
「嗯?」
黃尚苦笑道:「我們此行是特來賠罪的。」
「賠罪?」
「想必廣澤王也聽說了,昨日我們同三殿下一起吃酒玩樂,時隔多年、老友相逢,一不小心便喝多了。小輩們年輕,打打鬧鬧沒輕沒重的,白白害了三殿下在廚房宿了一夜。今日酒醒憶起昨日之事,方覺追悔莫及,故前來向三殿下賠罪。」
「.....」敖閏看著他,幽暗的眸子里晦澀不明。
楚行舟驚喜於南明君同自己心有靈犀的措辭表達,卻並未感覺到垂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打量般的目光。
「不必二位費心,犬子既然是我西海的三殿下,又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記掛在心上。既是老友相交,倒也不必拘禮,打打鬧鬧又有何不可,南明君就不必再介懷了。你們親自登門賠罪,倒也折煞了他。」
黃尚苦笑道:「小輩早知三殿下胸襟寬闊,不會將此事放在心上。但雖如此說,究根結底,我們卻是無論如何也過意不去的。人生能得幾知己,能認識到三殿下這樣的人,是我等畢生之幸,豈能因為這樣一點小事生了嫌隙。」
敖閏眯眸:「倘若你們真的過意不去,那本王可以替你們去同易兒說一說,總歸不會壞了你們之間的情分。」
「實不相瞞,廣澤王。我們二人除了賠罪一事,還有一事是務必要見三殿下的。」
敖閏垂眸看他。
「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我們本是備了禮物前來,然而昨夜酗酒放肆,竟隱約間忘了此事。此物我們二人準備了許久,千里迢迢趕來,只希望能親手交到三殿下的手中,才不枉我們多年情誼。」
敖閏的耐心快要耗盡,他向來主張同宗為親、同界為近,多年來以此鞏固地位。倘若此刻大庭廣眾之下對同族的人動手,怕是不妥。幾百年來費盡心力維持起來的名聲,斷不能因此等小事落人話柄。
況且,他今日的身體也快要到極限了...
敖閏最終沒把這兩個半吊子小輩放在心上,只冷聲道:「何物?」
黃尚苦聞聲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大袋的腌咸帶魚來,當中打開了包裹給龍王檢閱。一股碩大的咸腥氣味瞬間隨著海風席捲到眾人鼻子里,敖閏閉了閉眼睛,儘力平息經脈中涌動碰撞的靈力。
「廣澤王您看,這是我們夜以繼晝腌制的帶魚,是南海有名的特產。只需每日白天晒乾、夜晚腌制一次,再用靈力熏陶。如此循環往複,足足曬夠七七四十九天,便可成型。這魚是南海那邊特有的品種,肉質肥美、咸而不膩,我小時常吃的。現在單是想想,還能吃上幾個饅頭呢,您——」
「夠了。」敖閏再沒有精力同這兩人胡攪蠻纏下去了,他睜開一雙淺褐色的眼睛,張張嘴,忽又想到什麼似的,便看也沒看他們,一甩袖子徑直轉身入了龍宮。
黃尚苦二人對視一眼,心道這是默認了。
穿石過水,舊地重遊。楚行舟這次的反應倒好了許多,除了胸腔腦內略有不適,嘔吐間歇性發作,其他的倒也沒什麼了。但黃尚苦並不以為然,他先是嚴陣以待地牽著楚行舟過了石碑,又左看看右看看把了兩三次脈,最終還是放心不下,以龍鱗為介,輸送起法力來。
楚行舟看著他極為認真的表情,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阻止他浪費法力的行為。畢竟那樣俊朗的一張臉,在極為真切地替自己擔心,此情此景,誰能忍心拒絕。他動了動喉結,心裡真恨不能撲上去抱在人身上不下來。
如果可以,蹭兩口也不是不行。
水流潺潺,游魚聳動。突如其來的尾巴打醒了楚行舟的遐想。他看著向遠方游去的那條美麗玻璃帶魚,內心尷尬的笑了笑。
忽然,一隻手輕輕撫過被魚尾巴掃過的臉頰,黃尚苦微簇的面容映進楚行舟的眸子里,他輕聲問道:「沒事吧?」
「......」
楚行舟心裡翻江倒海、大浪滔天——多好的角度啊,要不就這樣親上去吧。
「早知如此我就該將那袋子咸帶魚扔了。」
「......啊?」
「它想必是聞到了同類屍體的味道,心裡一時悲憤,便用尾巴打了你。」
楚行舟張張嘴:「應當是吧,它看到袋子里的這種慘狀,決定為同族的魚報仇,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
「嗯。」
兩人一時無言,楚行舟咳了咳,強行找回思路,他開口道:「南明君,你說,敖閏為何如此輕易就將我們放進來了,我以為雙方至少要在宮門前好好你來我往一番。」
黃尚苦此刻才回過神來,他也不知為何剛才自己就突然沒話找話說了那些句子。許是當時水裡的溫度太高,燒斷了他理智思考的神經。
他答道:「我們只是前來送禮賠罪而已,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拒絕同族人的拜訪。」
「南明君?」楚行舟挑眉看他:「戲過了些。」
黃尚苦笑起來,眼裡揉進了幾簇星光:「好吧,我認真說。」
他想了想,道:「我看他的神情,似是有些著急,像是忍受不了什麼,要忙著去做什麼事情。」
楚行舟看著他手裡的咸帶魚,心想——這歷經七七四十九天的寶貝是如何打敗廣澤王的。他咳了咳,道:「嗯,或許是他有急事,又覺得我們並不礙事。或者說,覺得我們對他的計劃構不成威脅。」
黃尚苦點點頭:「此行並無阻攔,也無機關,倘若我們能順利找到桑羽和敖易,那就說明他很有可能並未將我們放在心上。」
「如此倒也算幸運。」
黃尚苦笑道:「官做得久了,難免一身自以為是的傲慢。尋常妖尚且如此,千年老龍就更避免不了,更何況這西海廣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