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情峰,山路小徑順著陡峭山勢一路往上蜿蜒。
晏凌走在前面。
他身形很高,略微清瘦,卻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寬肩窄腰,線條漂亮,儼然漸漸顯露出屬於青年柔韌又明朗的輪廓。
林然看著他挺拔的脊樑,覺得就像看見了一柄鋒芒畢露的寶劍,似要用灼灼劍芒刺破整個天空。
她低下頭,看著手裡的小瓶子,往手心一斜,倒出一顆瑩潤的玉色丹藥。
「這是玉清丹,金丹期的輔助丹藥,應該是他這次大比獲勝得來的獎勵,為他鞏固修為好一舉結丹的,嘖,可真捨得...他咋對你這麼好?」
真系統假核桃天一又活過來了,一開口就是幸災樂禍:「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別不是看上你了吧。」
林然搖頭:「不是。」
「別不自信啊。」
天一閑閑說:「雖然你沒什麼小仙女的氣質,但是你畢竟臉長得不錯啊,說不定他就好你這口呢。」
林然沒理會唯恐天下不亂的天一,她看著晏凌的背影,嘆了口氣:「你想太多,他對我照顧,只是因為入門時我幫過他一把而已。」
林然不由回憶起來。
八年前,她和晏凌、楚如瑤一眾人拜入萬刃劍閣之前,需要經歷入門考驗,其中就有一項,是過幻鏡、破心魔。
那時的幻鏡中,楚如瑤沒有心魔,而晏凌的心魔卻是滔天的黑海和一個看不清眉目的女人,其他人也各有恐懼或不可說的心事。
本來按照劇情,這一關包括晏凌在內、所有人都該是有驚無險地通過;但是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晏凌竟然險些沒過去。
或者說晏凌不是沒過去,而是在奮力破了心魔之後,因為情緒波動過大,竟然露出了黑淵嫡系象徵的重瞳。
你說這倒霉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什麼顏色眼睛都好,都勉強能解釋,整一個重瞳,這不明擺著是招搖自己不是個人嗎。
林然當時懵了一下,劇情里晏凌在拜進劍閣之前就應該搞到了一種遮掩眼睛的珍貴藥草,所以從來沒暴露過重瞳,到她這兒了怎麼說露就露啊,這是沒吃著是怎麼的。
林然沒辦法,萬仞劍閣是不會收妖魔鬼怪為弟子的,她不能讓晏凌被扔出劍閣,要不然這劇情線還沒開始就崩了。
倉促之下,她直接把一個核桃塞他手裡,靠著天一自帶的屏蔽功能,暫時為他遮掩一下。
天一是系統,是為她遮掩不屬於此方世界規則的氣息,好讓她能融入這世界、自如地在滄瀾界行走,特殊情況下倒是也勉強能當半個外掛用…但就是林然讓天一給晏凌遮眼睛的那麼一小會兒會兒,她已經感覺到天上陰雲迅速匯聚有雷蠢蠢欲動要劈她了。
當時還不過十歲的晏凌小朋友獃獃拿著核桃,一雙重瞳怪異凶戾,長長的睫毛顫動,眼眶還泛著紅,就看著她發愣。
年芳八歲比他還矮一頭的林然老奶奶沒忍住,踮腳在他的包子臉上掐了一下,低聲催促:「你快點,眼睛,趕快變回去。」
晏凌複雜地深深看了她幾眼,很快就閉上眼睛調整,他死死掐著自己的手心,直到手心被掐得青紫,才硬生生把重瞳壓了回去,然後默不吭聲把核桃遞還給她。
林然那時也沒啥心思關注他,一把撈回核桃,緊張地看著天上的電閃雷鳴不情不願地散開,才鬆了口氣。
然後他們就順利地入門了,林然拜入無情峰,晏凌成了掌門大弟子。
現在想想,好像自那之後,晏凌就對她頗為關照,哪怕交際不太多,一個月說不上幾句話,林然也時不時會收到晏大師兄明裡暗裡的關懷照顧。
林然回想結束,不由感嘆:「不愧是君子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啊。」
即使如今已經成了盛譽滿天下的劍閣大師兄,仍十年如一日記掛著「自甘墮落不學無術」的小師妹,這是真的人品端方。
「大師兄。」
林然把玉清丹倒回瓶子,快走幾步追上晏凌,把瓶子遞給他:「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你收回去吧。」
「師尊已與長老們商議,決議兩月後開萬劍林,特讓我來稟告江師叔。」
晏凌口吻平靜:「你需要丹藥,你要儘快提升到築基後期,與我們一起進入萬劍林選擇自己的劍。」
萬仞劍閣的大部分弟子在練氣階段都只能用木劍,只有當他們得到了師長的認可,約莫是在築基穩固時,他們才可以去萬劍林選擇自己真正的劍。
楚如瑤和晏凌當然早就符合條件可以去萬劍林,但是掌門闕道子對他們要求甚嚴,想讓他們準備得更充分。
如今他們都已經是築基巔峰,距離金丹期一步之遙,又都領悟了劍意,萬事俱備,正需要自己的劍,劍閣估計正是考慮到這些,才決定開萬劍林,讓他們帶著一批新的優秀弟子入內擇劍。
而林然則是另一個意外了,她萬事都跟著主角團走,加上鹹魚一個,也就一直拖延了下來——這其實倒也沒什麼,主要是說著不太好聽:楚如瑤晏凌拖延是為了修為圓滿得到最好的劍,而她一個元嬰親傳弟子都拖延著去萬劍林了,卻還只是個沒有參加宗門大比、實力名聲也不出眾的築基中期…對比有點慘烈。
林然當然也知道,但是她不在意,她要提升修為不需要像晏凌楚如瑤他們那樣刻苦地修鍊,所以丹藥也不算必要。
林然真心實意:「大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真的不用,這是你自己得來的,你自己鞏固修為,好好結丹才是正理。」
「我自會結丹,不需要它。」
晏凌蹙了蹙眉:「況且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的道理。」
天一誇張「哇」的一聲:「好霸道,我喜歡!」
你一核桃喜歡個蛋蛋。
林然無奈:「師兄...」
晏凌冷不丁說道:「八年前我沒有拒絕你,現在你也不該拒絕我。」
林然卡了一下。
「這不是師長給的,這是我自己得來的勝品。」
晏凌定定看了她幾秒,偏過頭飛身而起,飛揚的天藍衣袂拂過她手背,輕燕般驕傲翩然,只留下一句難得少年意氣的:「你不要,便直接扔了去。」
天一嘎嘎笑:「一開口就是老傲嬌了,你還是收下吧,再給人惹生氣了,小心大師兄給你穿小鞋。」
林然拿著瓶子站在原地,看著晏凌的背影,頗有點無奈。
好吧,當年的小豆苗已經長成挺拔的小白菜了,長高長帥,還有小脾氣了,再拒絕,恐怕要傷自尊心了。
林然把瓶子放進袖子里,加快腳步追上。
林然走了半刻鐘才走到山頂,晏凌在石牌邊負手而立,神色已經恢復往昔的沉靜,疏離冷淡又公事公辦地喚她:「林師妹。」
「...」林然對這個摸不清心思的高冷大師兄沒轍了,指了指裡面:「走啦。」
晏凌頷首:「師妹先請。」
林然撓了撓額角,只好繞過他往前走。
晏凌看了一眼她纖細的背影,眼睫微垂,默然跟上。
無情峰名字很兇,乍一聽得是什麼窮兇險地,實則環境很好,芳草青翠,碧野連天,尤其是這盛春時節,到處是盛放的奇花異草,滿眼儘是絢爛的鮮妍曼妙。
而在這逶迤花叢盡頭,幾座古樸典雅的茅廬前,不知何時俏生生站著一個戴白玉蓮花冠、著絳紫廣袖斕袍的少年。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年紀,身形纖細,容貌俊秀,他膚色蒼白,可是眉目卻極為濃麗,一雙鳳眼精緻狹長,淺淺一笑起來,便似彎成婉轉的月牙,合該是童真乾淨的少年氣,可顧盼神飛間,儼然流淌著一股子道不清的綺靡瑰色。
看見林然,少年頓時笑彎了眼睛,嗓音比黃鸝鳥還柔婉動聽:「阿然姐姐~」
聽到那一把九曲迴腸的「姐姐」,林然全身打了個寒顫,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下一秒,她懷裡一暖,已經被奚辛如歸巢乳燕般抱了滿懷。
奚辛抱著她的腰,小臉貓似的蹭著她手背,用撒嬌的口吻抱怨:「阿然姐姐,你怎麼才回來,小辛好想你啊。」
聽聽,林然心想,這不知道的還當是她拋家棄子幾年沒回來了,天知道她只是中午吃完飯出去打了個盹,滿打滿算沒倆時辰,這給他戲多的,他不去唱崑曲簡直可惜遼!
「咳,別鬧了,大師兄來了。」
林然試圖若無其事地把奚辛從身上撕開,結果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貼在臉頰上,看著她無辜地眨巴眼睛。
林然往外拽手,奚辛神色不變,手裡卻暗中死勁拉住不放。
林然欲哭無淚。
她還不能用力,奚辛他不是修士,他只是個凡人,還是個掌握著核心不可替代技能的特殊專業人才——作為無情峰唯一的廚師,他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她和江無涯的衣食父母。
如果奚爸爸玩得不滿足了,不高興了,生氣了,那接下來林然和江無涯將能體會到一年連穿一件衣服以及九十頓只吃黃瓜拌鹽的綠色健康快樂。
為了不讓自己健康成綠色,林然可恥地屈服了。
她放棄掙扎,任由奚辛掛在自己身上,有氣無力:「師父呢?宗門決定開萬劍林了,掌門師叔特意讓大師兄來告訴師父,師父在哪?」
奚辛看林然一臉被生活摧殘的麻木,笑得眉眼彎彎,像一隻甩著蓬鬆大尾巴的千年狐狸精。
他漫不經心捏著林然纖軟的指骨,這才吝嗇地用眼風掃了晏凌一眼,口吻散漫:「啊,找他啊...他不在。」
晏凌看著那親昵依貼在林然身側、容貌詭艷到妖異的少年,眉頭微微擰了一下。
如果他沒有記錯,距離他上一次見到這個少年已經有幾年時間,而這少年的容貌身形竟沒有任何變化。
晏凌皺眉,倒是他一直忽視了,這少年周身明明沒有任何靈氣,儼然一個凡人,為什麼會容貌不變,氣息不見任何衰老,還能長留無情峰上?
等回了不知峰,他定要問一問師尊。
林然不知道晏凌在想什麼,她問奚辛:「師父不在?他去哪兒了?」
奚辛意味深長地「呵」了一聲:「我訂了陝雲川那邊的酒,千里迢迢,今天剛送到,就被他發現了。」
林然秒懂。
陝雲川那邊氣候絕佳,釀出的美酒享譽天下,千金不可得一壺,對於她師父江無涯那種酒鬼來說,那簡直比看老婆還親。
但那可是奚辛訂的酒啊。
林然佩服,不愧是你啊師父,連奚辛的酒都敢搶,真男人,硬漢子,果然師父就是師父,不出手像條醉鬼,一出手就能讓徒弟心服口服。
奚辛突然眯了眯鳳眼,笑吟吟:「阿然姐姐,你似乎有點高興?」
林然一凜:「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應該儘快把師父找回來...那個,大師兄,勞煩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把師父請回來。」
林然對晏凌說完,對奚辛說一句「阿辛你好生招待一下大師兄啊。」說完不等兩人開口,扭頭飛身就跑。
開玩笑,奚辛的怒火她這小身板可承受不住,當然得趕快把師父拉回來遮風擋雨。
奚辛看著林然雞賊地跑沒影兒,眨了眨眼,撲哧一聲笑了。
他狹長眼底一點點溢出碎星般晶亮的色彩,幽邃莫測的眸色中,笑意流轉,憑生半簾嫵媚。
晏凌眉頭皺得更緊。
他從這凡人少年身上總感覺到違和的異樣甚至忌憚,尤其是他看林然的那種眼神,讓晏凌莫名有些...不喜。
「奚公子。」
晏凌沉下心思,從袖口儲物袋裡取出來一壺酒:「師尊讓我帶給江師叔。」
林然的背影消失,奚辛漸漸斂了笑,有些乏味地看了他手中的酒一眼,懶懶打了個哈欠兒:「一邊苦口婆心想讓他戒酒,一邊還怕他沒好酒喝受委屈,掌門明明比他年紀小,卻是越來越像老媽子。」
晏凌因為奚辛輕慢懶散的態度皺了皺眉,語氣微肅:「奚公子,請慎言。」
「好了好了。」
奚辛又打了個哈欠兒,眼角因為犯困微微濕潤,他揉著眼睛往回走,語氣涼薄得漫不經心:「酒留下,你可以走了。」
他伺候那一大一小還不夠,還想讓他招待閑雜人等?
想什麼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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