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全場一片死寂,連江無涯一時都沒有說話。
林然猜他也被震住了,在他樸實無華的劍主生涯里,大概萬萬沒有想到,盒飯還能有如此神奇倒霉之領法,簡直可堪載入人類迷惑行為大典。
江無涯頓在那裡,簡單整理了一下三觀,才撥開桃枝大步走過去,林然跟在後面。
楚如瑤獃獃站在原地,握著木劍,不知所措望著地上的侯曼娥,神情難得有些倉皇茫然。
她性情果敢決斷,回手一劍都毫不猶豫。
楚如瑤不屑憤怒於侯曼娥背後傷人,那一劍並不留情,但是她只想給侯曼娥一個教訓,她沒想過要殺人,她沒想侯曼娥死。
江無涯看她一眼,微嘆,到底還是個孩子。
「楚師侄,是吧,把她扶起來。」
楚如瑤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們:「江…是江師叔…」
看她還沒回過神,林然只好站出來,彎腰撐著侯曼娥的後背把她扶起來,對楚如瑤招招手:「來,搭把手。」
楚如瑤終於反應過來,趕緊跑過來,猶豫著往兩邊伸了伸手,最後生澀地扶住侯曼娥一邊的手臂。
有楚如瑤支撐著,林然卸了大半的力氣,轉了轉肩膀,低頭瞅著侯曼娥的臉。
一柄彎月型的短鏢斜插|進她的左臉,大股大股的鮮血往外涌,從傷口往四周迅速蔓延開蛛網狀的黑色脈絡
——像蜘蛛俠版的電鋸驚魂。
江無涯撩開袍角蹲下來,修長的手掌伸開,四方靈氣迅猛湧來,被他打進侯曼娥心口護住她的心肺,他打量著侯曼娥的臉,客觀地評價:「有點慘。」
林然點點頭。
如果說原劇里楚如瑤捅了侯曼娥一劍,侯曼娥就給楚如瑤找了一輩子麻煩,那林然估摸著,按現在這毀容的仇恨值,侯曼娥一醒來八成是要當場和楚如瑤自爆的。
唉,這種姿勢領盒飯也有點快…
旁邊楚如瑤剛緩和些的臉色又白了。
她勉力保持鎮定:「我帶了解毒丹,是師尊給我的,她…」
「這是魂毒,解毒丹沒用。」
江無涯隨口說了一句,說話間已經握住那毒鏢的手柄,一把往外拔。
「魂毒?!」楚如瑤臉色大變:「師叔不可——」
「沒事兒。」
林然看她著急得快撲過來,怕她沾到毒,按住她的手:「你看,這就好了。」
楚如瑤被林然攔住,震驚地看著江無涯輕描淡寫地拔|出手柄,侯曼娥臉上大片大片的黑線向傷口涌去,它們化為粘稠不詳的黑色液體,爭先恐後順著毒鏢涌到江無涯的手上,又轉瞬像被蒸發一般化為滋滋的白煙,消散於無形。
楚如瑤震驚不已。
魂毒不是普通的劇毒,是一種針對魂魄的歹毒又可怕的招數,對於金丹期的強者都有性命之危,甚至是元嬰期的大能一個不慎也要吃苦頭。
正因為知道魂毒的凶名,楚如瑤才更震驚,在她的印象里,江師叔向來深居簡出,傳言都說他劍心破碎、修為大損,她剛才才會擔心他大意被魂毒傷到…但是她萬沒想到,這位傳聞已虛弱不堪的江師叔,竟然能這樣輕鬆地拔除魂毒,那些毒液都纏繞在他手上了,竟都不能傷他分毫。
「噗——」
伴隨著利器與血肉分離的輕響,江無涯把毒鏢拔|出來,握在手裡漫不經心地捏碎,抖了抖手,殘餘的粘稠魂毒盡數化為白煙,重新露出白皙修長的指骨。
林然看了看侯曼娥臉上恢復血紅的狹長傷口,問楚如瑤:「你有療傷的丹藥嗎,給她喂兩顆。」
丹藥這種奢侈品,自從她上了無情峰就沒怎麼見過,現在她身上唯一的丹藥就是晏凌之前送的玉清丹,還是吸收靈氣突破用的,至於療傷葯...主要靠躺。
楚如瑤略微走神,聞言隨手從袖子里摸出一個玉瓶,連倒出三四顆回春丸一氣兒塞進侯曼娥嘴裡。
林然盯著那些像糖豆一樣被隨手倒出來的丹藥,盯著侯曼娥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腮幫子,抬頭默默看向江無涯。
江無涯:「...」
江無涯良心一痛,捂著心口默默站起來,一手負后環視四周,若無其事狀:「咳,看來是沒事了。」
楚如瑤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侯曼娥臉上迅速癒合的傷口,她放了心,站起來,抱劍朝江無涯和林然深深鞠躬:「謝江師叔,謝林師妹,若沒有師叔師妹,如瑤恐釀成大錯。」
不知因為剛才突發的倉促事件,還是因為不習慣說這些感謝的話而不好意思,她面色微微泛紅,襯在雪一般絕美清冷的面容上,只如桃花過眼,愈發美麗動人。
林然欣賞地看著,對她友善笑了笑:「楚師姐客氣了。」
她對女主印象還不錯,楚如瑤勤奮、果敢,忠義、有擔當有責任心,無怪會被這個世界的天道厚愛。
江無涯擺擺手,拂袖一揮,楚如瑤只覺得周身的時空有一瞬的凝滯扭曲,下一瞬,無數光暈紛疊湧入江無涯掌心,在大盛的光芒中,漸漸化為一顆明亮的圓珠。
楚如瑤瞳孔一縮:「這是...能回溯時間的溯光珠?」
「只是留存一些影像罷了,算不得回溯時光。」
江無涯指尖一抬,溯光珠輕盈地落在楚如瑤手上。
「我就不去了,你把這小姑娘帶回不知峰去。」
江無涯笑了笑:「楚師侄的劍氣不錯,今天不是你的錯,你且放寬心,把這珠子給你師父看,他自會處置,至於其他的事,不必你們小孩子操心。」
楚如瑤面露動容,只覺心中隱隱的慌亂都被安撫下,又深深鞠了一禮:「謝師叔!」
林然站在旁邊安靜地看著,直到江無涯安撫完楚如瑤,對她招招手:「阿然,走了。」
楚如瑤拱手,她不太會說客氣話,眼神卻真誠:「林師妹,多謝。」
林然擺擺手,跟著江無涯離開。
楚如瑤看著林然江無涯的背影遠去,才深吸一口氣,複雜地瞥一眼地上還昏迷著的侯曼娥,扶起她御劍化為流光往不知峰去。
無情峰的路上,江無涯負手慢悠悠地走著,突然莫名笑了一下。
他一手扶腰,回過頭,看向也慢悠悠跟在自己後面的林然:「我與楚師侄說話的時候,你看著我笑什麼?」
林然還在笑:「師父,我笑您都管啊。」
「又來,又想矇混過關。」
江無涯無奈,英挺的劍眉微皺,語氣甚至帶著點小委屈,小聲抱怨:「阿然,你現在也與小辛學壞了,你們不能就可著我折騰,我好歹是師父,不能越來越沒地位。」
「怎麼會,我很尊敬師父的,我只是覺得...」
林然突然彎彎眼睛:「師父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多溫柔的人,才會盡心儘力將人治好,就輕飄飄地離開,從始至終,不曾多說一句的評價。
他用溯光珠替青澀茫然的楚如瑤斷了未來可能會出現的麻煩;他費心把人救好,卻連不知峰都不去就借口離開,等於全權交給了掌門處置,顧全了闕道子的兩難。
甚至對於侯曼娥,他這個長老不置一詞的態度,也未嘗不是給那個小姑娘留了後路,給她一個大事化小改過自新的機會。
誰能想到呢,修著無情道的劍主,世人眼中風流浪蕩的醉鬼,是這樣一個海一般溫柔寬厚的人呢。
她笑盈盈看著他,目光柔潤又清亮,像是折射著明媚溫暖的陽光。
江無涯怔了一下,突然被嗆到一樣重重咳嗽起來。
他咳得眼角都飛上一點紅,手指虛點了點她,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搖了搖頭,無奈的語氣,唇角卻是抑不住的笑意:「你啊...一個小孩子,說話倒總是老氣橫秋,我和奚辛都不是嚴肅的性子,怎麼偏給你養成這個樣子。」
林然只是笑,笑著笑著,自然地往上指了指:「師父,要到了。」
江無涯看著近在眼前的無情峰石牌,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了。
林然和江無涯並肩,仰望著石牌,用尊老愛幼的口吻:「師父,要不您先請?」
「...我先吧。」
一個師父再渣,也不能讓小徒弟迎面狂風驟雨,江無涯重重抹了把臉,一臉慷慨赴義地往裡走:「跟師父走。」
林然乖巧地跟在後面,像一隻躲在老母雞翅膀下嫩唧唧的無辜小黃雞。
讚美溫柔歸讚美,師父嘛,該抗揍的時候還是要扛起責任的。
師徒倆沒走幾步,就遇見了雷霆本奚。
奚辛背著手站在茅廬前,纖細的身形,絕美妖惑的容貌,神情和煦的臉上,笑容如盛放的曇花般奇妙瑰麗,渾身散發著無情峰顏值擔當那不可一世的強大氣場。
林然江無涯的步履幾乎同時沉重了起來。
奚辛似笑非笑看著這師徒倆跟大小鵪鶉似的慢吞吞挪過來,不到十米的路,足足磨蹭了五分鐘。
「還知道回來啊?」
他背著手,打量著戰戰兢兢站在面前的倆人,尾音長而上挑,像小鉤子懶洋洋在人心口上鉤:「這天都黑了,我還以為你們師徒倆興緻好,就打算在外面幕天席地一宿了呢。」
這危險的口吻...林然當機立斷,長長一口氣,沉重而誠懇地說:「阿辛,師父他知錯了。」
江無涯:「..?」
上來就賣師父,這不合適吧徒兒。
江無涯微微挺直了腰板。
他也是有尊嚴的,堂堂無情劍主、萬仞劍閣元嬰修士,至強者高貴的尊嚴不容侵犯。
奚辛狹長的鳳眼飛過去一瞥,危險的寒光閃爍。
江無涯背脊一僵。
奚辛笑眯眯:「江峰主,您似乎還有話說?」
那一刻,林然想過許多可能。
比如天下苦奚久矣,比如師父憤然雄起,比如推翻奚某的暴|政並強壓他到廚房連做一個月的滿漢全席以彌補他犯下的滔天罪孽,從此他們師徒倆過上了說吃雞就絕不殺鴨的幸福美好生活...
然後,林然就眼睜睜看著,江無涯那挺拔的脊樑彷彿負擔了生命不可承受之重量,以至於越來越彎,越來越彎...
江無涯堅定地搖了搖頭,字字鏗鏘:「你看錯了,我沒有話說!」
林然:「...」
她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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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我想雄起,可是我師父不爭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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