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嫁

在這個桃花盛開的季節里，幾乎每天每天，玉傾城都會獃獃地托腮坐在窗前，凝視著院中那一片嫣紅。看著它們飛，望著它們舞，盯著它們碎……

她期盼著花期快些過去，期盼著娘親嘴裡的那個這樣好那樣好的君若，不要來，期盼他與自己一樣，討厭那該死的父母之命，討厭這荒唐的定親之事！

萬一……

不行，不能有萬一，不管那人來不來，她都一定要想辦法離開！

她才不要嫁給一個素昧謀面之人！

她的婚事理應由她自己做主！

她下了決心，要離開這裡！

然而這四周都是監視自己的人，她該如何離開呢？

「姐姐」

隨著這清脆柔軟的喚聲，拉回了玉傾城胡思亂想的心思，她看著自然坐在身旁的人，下意識地扯住她的袖子，道「你怎麼來了？是不是娘親她肯放了我？」

玉漣漪是她的妹妹，小自己一歲。

此番她逃走，估計她的及笄禮是不可能參加了！

她這樣可惜的想著。

原來，自己已經被困在家中約莫一年了啊？

她又這樣模糊的想著。

玉漣漪只覺她抓著的那隻手臂泛疼，幾欲甩開，堪堪忍住搖頭。

玉傾城見狀下意識鬆了手，連問「既然這樣，她不是不準人來看我的嗎？你又怎麼來了？是來當說客的？」

「你我數載未見，此番回來，見定是要見的，不過母親更主要的還是希望我來多陪陪你，免得過些日子你嫁了，以後就更不得見了。你想想，我們已經多久沒在一處了？」玉漣漪拿出一玉簪子遞給她，淺笑道「未曾趕上姐姐的及笄之禮，這個便算是補上了！」

玉傾城拿過那簪子，看著很是精緻小巧，然此刻她卻並無多大歡喜，反而更是悶悶的，盯著她「所以你真是來勸我的？」

玉漣漪知道自己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微嘆了口氣，避開她的視線，點頭，「母親向來最疼你了，又怎麼會害你，想來那君先生品行容貌皆是不錯……」

玉傾城未待她說完便出言打斷，語氣微冷，「世上男子千萬，品行容貌上層的不知有多少！照你這樣說，豈非都是我的良人？」緩了語氣，「我玉傾城今生若嫁人，無須那人有怎樣的顯赫家世，亦無須他有怎樣的上等姿容，只要他一心裝著我，我亦心悅於他，即可。很顯然，這樣的人絕不會是一個未曾見過一面之人！」嘆了口氣續道「娶一個從未謀面之人，又怎麼會有真情？不過礙於大人的情面罷了，這樣的夫婿，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感情都是相處得來的，不試試又怎知不合適？」玉漣漪望著她眼中的堅定之色，猶豫道「姐姐這般堅持，心中可是已有了喜歡的人？」

喜歡？

她從未這樣想過這個問題！

突然玉漣漪問起這個問題，那個一直存在於自己心裡的身影，此刻變的格外的清晰起來。

玉傾城只覺心跳驀然快了，更快了……

她想，或許，其實她那麼堅定地拒絕一個人，不是因為那人素昧謀面，而是心裡已經裝了一個人，便再也裝不下別人了。

這樣的感情是喜歡，對嗎？

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喜歡，可她知道和他在一起，心中是歡喜的。

她想起那個即將到來的約定，愈發堅定了自己要出逃的念頭。

於是她緊緊抓住玉漣漪的手，幾近乞求地道「漣漪，幫我，好不好。」

玉漣漪見她這樣，如何還不知她的心思？頓時露出為難的模樣，「姐姐也應該知曉，母親之所以准我來看你，也是存了希望我能勸住你的念頭……」

玉傾城聞言重重的甩開她的手臂，「所以你不會幫我是不是？」她大喊起來，「管他再優秀，他也不會是我的良人。我不會同意的！你去告訴她，除非我死，否則我不會嫁的。」

玉漣漪連忙安撫「姐姐真是個急性子，也不聽我好好把話說完，」見玉傾城安靜下來望著她，方才續道「雖然母親覺得君先生千般好萬般好，可是這人卻是要陪姐姐一輩子的。既然姐姐不喜歡，我們一起想想法子勸說母親將它退了就是！」

「沒有辦法的。」玉傾城搖頭，她娘是執意要遵循爹的意思將她嫁了，不然向來疼她的娘親也不會將自己關著了。

玉漣漪再度猶豫，若有所思的瞧著玉傾城，「姐姐心中喜歡的那個人對姐姐可也是同樣的心思？」

玉傾城搖頭，「我不知道。倘若他無意於我，我不會強求。」

玉漣漪陷入沉默，半晌後方道「幸福是靠自己去爭取來的。姐姐，我幫你。」

玉傾城驚喜，點頭，漏過了她眼裡的一抹算計之色。

隨後，兩人合計了番，互換了衣服，雖只有幾分像，但是二人皆常年不在家中，想來被認出來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就算再小，也是存在這種可能的。

偏偏玉傾城運氣不好，這萬分之一的可能便被自己撞見了。

玉家當家人玉顏氏深知自家女兒的性子。

這不，恰好她來了，不然還指不定就讓她給逃了。

玉傾城見躲不過，索性大大方方認了，只是心情還是低落的不行。

玉顏氏嚴肅的看著她，深深掩飾著心底的哀痛之色，問「你就如此討厭這門婚事？」

玉傾城撅著嘴，道「對，我討厭，萬分討厭。」她越想越覺得委屈，突然對著面前人吼道「憑什麼你要將我嫁給一個沒有丁點感情的人，我不是東西，我是你的女兒，你卻一點都不在意我的感受！」

「你……」玉顏氏瞧著她這樣，一口氣悶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突然間，她抬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落下，於自己心愛的女兒臉上留下一道紅紅的印記。

瞬間，兩個人都懵了。

感受到臉頰的疼，玉傾城抬手撫著被打的地方，盯著面前的人，眼眶便紅了，潤了，卻不見淚珠滑落。

玉顏氏心地驀然一疼，收回顫抖的手，低喚了聲「嬌嬌」，一股悔意剎那間瀰漫心頭。

嬌嬌是玉傾城的小字。

他們的女兒就該慣著寵著，平安幸福的過一生。

「若是爹爹在世，絕不會像娘親這般狠心逼迫女兒。他不會強迫女兒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他會順著女兒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即使未來路途坎坷，他也會護著女兒，而不是因為這樣就隨意安排我的婚事。」玉傾城放下手，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嫁，死也不嫁，若是娘親執意如此，便殺了女兒吧！」她嘲諷地看著她笑，「想來礙於幼時的承諾，那人也會願意娶女兒的！」

玉顏氏震驚地看著對面的女兒，她的心再次被撕裂，血淋淋的，沒有一點完好，隨時都有可能碎成渣。

那是她疼愛的女兒啊，她怎麼願意為難她呢？

可是她別無選擇啊！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受苦呢？

她怎麼會捨得！

玉顏氏狠下心腸道「你想好了？若你今日離了玉府，便再不是玉家女兒！」她希望這樣可以留下她，然而卻低估了她的倔強。

玉傾城掙扎了又掙扎，跪了下去，「若娘親執意逼迫女兒嫁人，那女兒也只能離開玉府！」

「好，好，好！」

兩行清淚無聲留下！

玉顏氏捂嘴轉身離去，「今日至此，你與玉家再無干係！」

琪哥，你看到了嗎？

我們的女兒長大了！

她這脾氣就和你一樣臭！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玉傾城重重磕了三個頭，卻感覺不到丁點疼，或許是疼的暫時失去了只覺吧！

她想，待一切塵埃若定之時，她會回來的！

磕完頭，玉傾城起身離開，待至門前時，遇到了珍珠。

珍珠是她娘親身邊的大丫鬟。

她娘親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珍珠、翡翠、琥珀、玲瓏。

「小姐，這是夫人讓我交給你的！」珍珠見她怔怔地接過，心裡泛疼，忍不住多說了句，「這世上原沒有人比夫人更加熱切的希望你能幸福快樂。」

玉傾城木然，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難受極了。

她怎會不知？只是……她寧願和相愛的人一起受盡磨難，也不願嫁與不愛的人，平淡一生。

珍珠嘆氣，瞧著玉傾城離開，直到不見她身影才折返回去。

「嬌嬌走了？」玉顏氏見珍珠回來，似不甘心的問。

珍珠「嗯」了一聲。

「去尋二小姐來一趟。」半晌，玉顏氏看著身旁的翡翠道，又吩咐珍珠下去休息。

玉漣漪自貼身丫鬟婉晴處知曉了玉傾城離開的事，又見翡翠來請，一時拿不定主意，只讓翡翠先回去。自己回了住處換了一身衣裳，才小心翼翼來到顏卿苑。

玉傾城和玉漣漪雖是姐妹，可二人喜好卻甚是不同。

玉傾城偏愛淡色，玉漣漪則更喜歡艷色。

「婉婉來了。」

玉漣漪並非她的女兒，可她也當是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

但凡玉傾城有的她也不會少了玉漣漪那份。

玉顏氏見玉漣漪來，忙讓人上了茶水糕點，開門見山的問她去了芳華苑后同嬌嬌說了些什麼。

玉漣漪聽后，心中鬆了口氣，原是問這個，於是細細說來。

玉顏氏聽到她猜測嬌嬌心中或許有了心儀之人時，心不由一顫，手中杯子順勢落在地上，濺開一圈水花。

翡翠見狀忙低喚了聲「夫人」，又命人來收拾。

她和珍珠自幼跟在玉顏氏身邊，對於她的心思也能揣摩一二，無非就是擔心小姐。

不過她卻不知她真正的擔憂。

顏氏之女有卜算之能，只需以自身十年陽壽為代價，便可窺他人未來。

玉顏氏曾在玉傾城出生前就替她卜算了一掛，知她未來情路坎坷，方才與玉琪在她未出生前定了門極好的親事。

只是到底，這事避無可避啊！

玉漣漪不知此事，不解玉顏氏為何反應如此大，堪堪住嘴瞧著。

玉顏氏回過神，吩咐她回去休息。

翡翠安慰道「小姐向來聰慧，又有傾蘭傾梅二人護著，夫人也不必太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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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城郊外，一騎良馬緩緩而行，馬上之人，正是女扮男裝的玉傾城。

她一手拿著方才路過茶寮買的茶壺，裡面滿滿一壺茶，一手握著自己烤的山雞，好不悠閑。

「公子可見過一個與我一般裝束的少年打這經過？」

女子禮貌的問，聲音聽著甚是清甜，恍若山間涓涓流水，只那言語，不是漢語。

玉傾城聞聲朝著馬兒輕輕一踢，馬兒瞬間懂了主人的心思，止步不前。

女子頓時被吸引了注意，驚嘆「好有靈性的馬！」

玉傾城詫異地瞧著她，冷然道「未曾見過。」

她常年裝慣了男子，這聲音聽著並無半分不妥，若非自己言明，料誰也想不到這樣一位翩翩佳公子竟是位美人。

女子瞧著玉傾城，驚訝道「你知曉我國語言？」似無奈，踢腳道「方前他們都沒人聽得懂我說話！」

玉傾城「哦了一聲，「去般若玩過一陣，難免會一點！」

女子聞言欣喜不已，想著兩人可以同行，但心中又想起以前哥哥同自己不止一遍說過漢人十分狡詐陰險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玉傾城不知她心中思量，欲騎馬離開。

女子見狀心下急了，顧不得其它，忙追上去，將那一番哥哥的叮囑拋得沒影了，喚道「不知公子可願載我一程？」

玉傾城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我素未相識，我為何要幫你？」說著啃了口手裡的烤雞。

女子有些怒了，「你們中原人不是喜歡助人為樂並以此為美德么？何況待我尋到……」心裡轉了個圈，謹慎開口道「待我尋到兄長，他必是會重金酬謝你的！」

玉傾城聞言皺眉，似是認真的思考了番才開口「不知你們兄妹二人原本打算去往何處？」

「陽城。」這是出門時兄長就同自己說了的，也虧得她記性好，還沒忘。

玉傾城詫異，抬眸四下望了望，心中過了一圈，「倒是順路，那你就先跟著吧！」

跟著？

女子聞言，心生不滿，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尋到哥哥，故扮笑臉，道「好。」

要不是沒人聽得懂她的話，她真真是一點都不想跟著這人。

暗處的傾蘭不可置信的嘀咕，「姑娘什麼時候這麼熱心腸了？」

傾梅瞪了她一眼。

傾蘭趕緊捂住嘴，眨眼看著她。此刻心裡繞了幾繞，也繞過來了，不由恨恨道「他何德何能，得姑娘如此相待？」

傾梅不語，冷冷的瞧了一眼遠處方向的人影。

二人自玉傾城離開玉府起便遠遠跟著。

玉顏氏不放心自家女兒，讓珍珠安排人暗地裡好好護著玉傾城。珍珠思來想去，選了此二人。

原因無他，雖然玉傾城身邊也是四個人，但是傾蘭與傾梅跟在玉傾城身邊的時間更久，更清楚她的性子。

那廂玉傾城不再理會馬側跟著的人，吃了烤雞，便昏昏欲睡起來。

虧得那店家說這茶解困，她才買了這許多，豈料半分用都沒有，照樣困兮兮的。

馬兒似是知曉主人困了，走的更慢更穩了。

女子一邊走一邊暗自驚奇，這樣也能睡？還有這馬，可真通人性！什麼時候她也尋這樣一匹有靈性的馬來……

過了許久，玉傾城悠悠醒轉，茫然的望了望，捋了捋馬兒的毛，瞥了眼女子，暗嘆了句「倒不是個嬌養的」！如若不然，她指不定扔下這人，獨自離開。

然後拿起一旁的水袋，扔給了隨行的女子。

女子下意識的抬手一擋，「嘭」的一聲，掉落一旁，楞楞道「你幹嘛？」低頭盯著地上的水袋，不由升起一股歉意「你……」

玉傾城毫不做聲，她純粹只是想給她的雪兒減輕點負擔而已。

女子雖然不喜她這態度，卻還是撿起了地上的水袋，道了聲謝，只那水剛一喝進去便吐了出來，苦著臉道「這什麼水，那麼難喝！」

玉傾城見此雲淡風輕的說了句「不喝就扔了。」

虧她方才還以為她與旁人不同！

女子呸了兩聲便扔了，這樣的東西，她可喝不下。又道「喂，我們接下來去哪？」

玉傾城淡淡道「順著這條路走就是了。」離約定之期還有一段時間，她不急，還可以先好好的玩一番。等玩過了，差不多也到宣城了。

這回答也是絕了，女子聞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瞧著她，「天吶，什麼叫順著這條路走，難道我們不是應該早些去陽城嗎？」

玉傾城聞言這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讓你跟著不過是為了免你兄長尋到你時你已不知是何處的孤魂野鬼……」

「你……」女子氣急，又怕她趕自己走，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那我們這是要去哪？」

玉傾城依舊回答「順著這條路走就是了！」

女子絞著手指，盡量保持冷靜，道「這樣的話，那我和兄長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啊。他肯定急壞了，下次肯定不會帶我出門了……」

你兄長怕是巴不得沒你在他跟前礙眼！

玉傾城暗自誹謗，不欲與她多言，「沒人逼迫你跟著！」言下之意便是，你不樂意可以自己離開！

女子一時氣悶，哼了一聲，垂首跟著，心裡想著，等尋到了兄長，定要好好教訓此人一番。

玉傾城側首瞟了她一眼，心下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