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我的青春乏善可陳(6)
我在病房裡坐了八個小時,顏夢在清晨接到電話后匆匆離去。
「你去哪兒?」我問她。
她回頭看我,似在笑:「我說我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去哪裡,你相信嗎?」說完,她頭也不回走了。
我發信息讓小優幫我請假,繼續坐在那守著他。
隔壁病房似乎住進什麼大人物,熙熙攘攘鬧了一早上,這邊門庭冷清,除了醫生護士例行檢查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原本我想給他的家人打電話,可猛然才想起,他的母親在很多年前過世了,父親一年前入獄。
他一直暈迷著,或者說沉睡,眼睛下方有大片的陰影。在傅亞斯沉睡的這幾個小時里,我十分變態地想著,若是他以後都像現在這樣長睡不醒,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我們永遠不會吵架,永遠不會互相傷害,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多好。
這個惡毒的念想一直在我腦中盤旋著,直至傅亞斯醒了,才打碎這個可怕的幻想。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器械發出的聲音與點滴瓶的滴答滴答,傅亞斯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天花板許久,才回過神,身體動了動,似乎是想撐起身子坐直,手一扯,管子里的液體隨即混上了血液,變得渾濁。
我才反應過來,急忙過去按住他:「別動,你還在打點滴!」
他看著我,眼神逐漸變得清明,他問:「這是在哪?」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像公鴨嗓子那般。
「夏昕,你別哭。」
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臉上摩挲著,我一時間竟忘了躲開。我匆忙在臉上抹了一把:「我去叫醫生,你先休息一下。」
「夏昕,你別走。」他扯著我的袖子,用力過度的指關節有些發白,他的眼神濕漉漉,就像受傷的小鹿,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掙開。
「我不走,你放開吧!」
他看著我,慢慢地把手放下,我挪了幾步,坐在旁邊的空床上。傅亞斯沒再看我,木木地扭過頭,看著天花板上的風扇,一動不動。
「這一年你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我緩緩地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沉默,「為什麼要去賽車?」
「除了賽車,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這是最快得到錢的辦法。」
「夏昕,你知道嗎?這一整年我都在做噩夢,我夢見我媽哭著罵我沒有照顧好老頭,我夢見他在裡面被打,被虐待,然後我去看他,他身上都是傷,淤青,燙傷,還有像腐爛一塊塊,後來我再去看他,他就不願見我了。那是我父親呀,我恨了那麼多年,隻手遮天無法不能的父親,因為一封檢舉信,從高高在上變成了階下囚。」
「你知道嗎?從前我一直恨他,從媽媽死後,我就一直恨著他。後來顏伯伯失勢,他為了不讓我和顏夢在一起,逼著她嫁給張寧后我更恨他了,從家裡搬出來,開了酒吧,妄想和他脫離關係。可後來我才知道,一直都是他在幫我,如果不是他,我的酒吧根本不可能開得那麼順利,而他不讓我和顏夢在一起,是因為她想要的太多,我給不起,他怕我受傷。可是啊,他從來都不說,什麼都不說。」
「他進去之後,我去看他,他的頭髮幾天內白了一大片,那時我竟然很想哭。以前他總是對我冷著一張臉,恨不得掐死我,可那天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他們有沒有為難你?而他自己渾身都是傷,和以前意氣風發真是千差萬別。然後他告訴我,我租的那套公寓他在很久以前已經買下來了,戶主是他以前的戰友,讓我去找他,那是他可以留給我的最後的東西。再後來,我去看他,他就不怎麼願意見我了,我知道他在裡面並不好過。以前得意的時候太狠了,得罪太多人,現在進去了,別人怎麼會放過他呢!」
「那時我就在心裡發誓,我一定要把他弄出來,弄不出來,也不能讓他在裡面不好過。我找了很多人,他以前的朋友,那些總提著大袋小袋往我家裡跑的人,可那時我才明白,沒有他我什麼也不是。我去求他們幫我,有的閉門謝客,有的直接將我轟出來,還有人對我說,求人要有誠意,要我下跪。」他的聲音很低,像是自嘲般,「你肯定在想我不會那麼做吧,夏昕,你肯定覺得傅亞斯不會對人下跪的對嗎?他那麼驕傲,可是啊,你錯了。」
「其實我也錯了,我早該知道他們不會幫我,他們又不是我爹,怎麼會幫我呢!後來準備重開酒吧,一個星期內被砸了六次門,潑了三次油漆。那時我真的很痛苦,恨自己活了二十多年,除了賽車什麼都不會,連養活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別說把他弄出來!直到後來,我遇到了老K……」
「然後就給他賣命還錢嗎?你確定你父親想要你這樣去幫他?」
「可是我不這樣我還能怎樣!我要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嗎?我做不到,夏昕,我真的做不到!」他痛苦地用手擋住眼睛,「如果我沒那樣做,現在可能已經看不到他了。」
我此時終於明白那一夜傅亞斯在我家樓下的那句「我只剩下你了」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點滴瓶里的液體,用力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