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相逢(3)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陳初退了幾步到屋檐下,卻聽見陸淼淼的聲音。
「陳初。」
她回過頭,見陸淼淼從一輛黑色的車裡探出頭:「你要回學校對吧?我送你。」
相比慪氣,眼下回學校似乎比較要緊,陳初急忙下了台階朝車跑去,她的手將要觸碰到車門把手時,卻聽到一聲「不順路」,車忽然絕塵而去,濺了她一腳的泥,隱約還聽見陸淼淼不妥協的嚷叫。
陳初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連生氣都沒力氣。用打車軟體加了雙倍的小費,陳初才打到車,才坐下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接到母親的電話。
「陳初,你在哪裡?怎麼寢室電話打不通?」何婧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嚴厲,此時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我室友手機壞了,在用寢室電話煲電話粥。」何婧每夜都會給陳初電話,時間不定,大多時候都是打的寢室電話,陳初出門前有先見之明地拔了電話線。雖然演唱會票是陳洪恩給的,但陳初下意識瞞住今晚的行程,因為她知道,何婧知道肯定又會覺得她滿心玩樂,不思進取。
「那你在哪裡?怎麼周圍這麼安靜?」
「寢室太吵,我在休息室練琴。」陳初應對如流。
聽她這麼回答,何婧果然沒有追問,倒是想起一件事:「你有空多練練連頓,先練下弓后練上弓。上周你走得急我都沒來得及和你說,你放弓的時候力道要控制好,壓和挑也要協調……」
每每打電話最後都會變成小提琴教學,陳初學了這麼多年琴,聽得耳朵都生繭了,敷衍道:「好,我知道了。你不是說我運弓不穩嗎?我現在每天拉琴之前都拉半小時空弦,做基礎訓練。」
但何婧並未因她的妥協而放過她,反而道:「都學了這麼多年琴,還是這樣高不成低不就,總犯低級錯誤,上連頓拖音不能伶俐乾淨,連跳弓都拉不好。陳未那會兒……」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何婧的聲音戛然而止,生硬地停頓了。
雨勢漸大,陳初耳畔都是雨水拍打在玻璃上沙沙的聲響,原先的焦躁和不耐煩在這會兒都消散不見,只留下心頭沉甸甸的痛感。
一時間,雙方都陷入突兀的沉默。
還是陳初先開口打破僵局:「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寢室了。」
「嗯。」沒有更多的寒暄,何婧掛了電話。
即使過去這麼些年,陳未依舊是個不可觸碰的傷疤,是何婧的,也是她的。
陳初半靠在後座上,看著窗外幽暗朦朧的街景,不知怎麼就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
明明是久遠的記憶,她卻記得清晰。
那時不過五歲,她和陳未都在上幼兒園,兩人出生時間不過相差一個小時,性格卻迥異。陳未是男孩子,性格卻內向沉默,而她卻活潑鬧騰,是幼兒園裡的小霸王。她與唐樂時常在幼兒園裡玩泥沙,弄到滿身滿手都髒兮兮,她害怕回家挨罵,只能求助陳未。兩人身形差不多高,幼兒園又是統一服飾,他便與她換衣服,又拿了牙籤剃掉她指縫裡的污穢。最後挨罵的當然是陳未,只是他被罵了也不辯駁,低眉順眼站在角落,何婧時常念叨了幾句,看著他可憐的模樣,便讓他去練琴。
再長大一些,上小學,兩人分配在不同學校,陳未成績優越,自己永遠吊車尾,考試不及格是常有的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求陳未不要告訴何婧,往常總是直呼其名,有事相求就叫「哥哥」叫得好聽,陳未心腸軟,耐不住她哀求,裝作老氣橫秋訓了她一頓,回頭卻偷偷模仿陳洪恩的簽名。
暑假兩人一起被關在家中練小提琴,何婧勒令兩人相互監督。陳未時常在琴房一待就是一個下午,而陳初熱愛看電視,一部《西遊記》翻來覆去看了無數次仍是喜歡得不行,琴弓提起不過十幾分鐘便偷偷往客廳跑去。陳未盡心盡責將她拎回琴房,幾分鐘后發現妹妹又蹲在電視前,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讓她去看,把音量調得最低,並且總能掐好時間在父母進門前用電風扇冷卻電視機熱度,避免被何婧發覺后連坐。
但一到了檢查功課,陳未便幫不上忙。
同樣是三歲跟著母親學小提琴,一起入門一起上課,陳未八歲便拿到小提琴演奏證書十級證書,陳初卻連幾首入門曲子都拉得磕磕絆絆。陳未是何婧的驕傲,誰都知道何婧有個長得漂亮學習好青出於藍的神童兒子,而陳初卻是不折不扣的朽木,小提琴不行,學習糟糕,連英語也學得一塌糊塗。
每每檢查功課的時候,何婧都要勞心動氣,不怪她更喜愛陳未一些。陳初偶爾也會吃醋,覺得何婧偏心,但陳未是她的軍師,她的同盟軍,若不是他,自己日子也過不了那麼舒坦。
陳初自幼有哥哥庇護,有恃無恐將扮無辜裝可憐一套學得淋漓盡致。何婧一瞪眼,她也不說話,抱著小提琴往角落一站,擴肩挺胸收腹,開始運弓,一遍遍地拉AveMaria。
AveMaria是母親第一次演出的曲目,也是父母的定情曲。她學琴好些年,基礎曲子仍舊拉得慘不忍睹,唯獨AveMaria信手拈來,運弓沉穩,換弓流暢,曲調句句層次分明,連何婧這麼吹毛求疵的人都挑不出毛病。
直到她拉了三四遍,站姿開始走樣,何婧才聲音輕柔地提醒:「頭抬高,眼睛直視前方。」她便知道自己過關了。
這也多虧了陳未,若不是他聲嚴色厲逼迫她練AveMaria,並以不借作業給她抄相威脅,或許她連這首曲子也學不好。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陳初拿得出手的,還是只有這曲AveMa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