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蘇軾
前言
腸斷在何處?天光與我俱成灰。
大一的時候我為了完成編輯部編輯的任務,我在聽了蘇東坡傳后寫了一篇《清風明月蘇東坡》的文章,內容也是夸夸其談地向大家介紹了東坡先生從年輕至死亡的故事。整篇因為多用「我愛蘇軾」,男播音一度以為題目叫做《我愛蘇軾》。如今過去已久,大抵也是沒有多少印象了。恰巧今天為親人沓紙錢時,突發覺得生是比死有價值的。自是因為死者在生者的大腦中永存不滅,所以你們從未逝去。於是,經而成注這次的題目就叫《我愛蘇軾》。
正文
和我差不多的年紀,步入仕途,有名有權,放在今日,簡直就是現代的高富帥。試想假如我是個小人,你丫的謙虛謹慎,戰戰兢兢,也就算了。大家和和氣氣,豈不美哉?可惜你鋒芒畢露,年少輕狂,一副不合作的樣子,一看就是缺少社會的毒打。文採好又能怎麼樣,我們這種人可是最會抓住機會了,好教你明白誰是天,誰是君?
於是,烏台詩案就是我們精彩的表演。你那副天真的面容在遭遇捉捕時竟然也會慌張,無辜的說自己無罪。是啊,大家都知道你無罪,入了獄,怎麼揉捏還不都是我們說了算?打,就打就挑你這種名人打,打得你皮開肉綻,打的你神志不清。罵!問候你全家才能解我心頭之恨。罵完打完,送你上路。可惜,時運不濟,讓你逃的剩狗命一條,發配后的你,狼狽的你,我視之如灰。
可我終究不是小人,雖不是偉人,只是個普普通通,有著自己善惡標準的人。面對一切侮辱,陷害,不公,心中總是有著自己的不滿和哀痛以及對小人們的鄙視。這來自千年後的關心與同情不知你在異世可否收到?
對蘇軾而言,在經受磨難的時候又是怎樣的狀態,獄中的苦難你承受了又是怎樣的心理。開始時,你還有幾分天真與力氣爭辯一番,可是,當爭辯變成了一種殘暴的發酵劑,你只能沉默。蒼蠅不會因為人們的咒罵而滅絕,反而嗡嗡的聲音會更加吵鬧。他們何故不是如此?你的沉默,而因痛苦而產生的醜態是他們這群蒼蠅最高的享受。
被捕前,你自殺未遂,怕連累家人。什麼是最高的迫害,就是剝奪了你死的權力。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在想些什麼?在成天不絕的咒罵與毒打中你的文字幫助了什麼,你的所有詩篇也成了殘暴者愉悅的資本。雙手沾滿了偉人的鮮血,彷彿自己也變得高尚;肆意點評大家的作品,彷彿自己也是天下奇才。你有幾分後悔沒聽父親的勸告,有幾分對自己年少輕狂的後悔。模模糊糊,你想,你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對,就這樣結束吧!你早已經沒有能活著出去的念頭。
天見猶憐,在好友等各方面不懈努力下,你竟在他們手中僥倖撿回了一條命。!至於出獄后的發配對你而言也是毛毛雨一般,也是,一個人在經歷了生死大劫,不是浴火重生,就是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相當於死掉。可蘇軾就是蘇軾,你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對此,我滿懷敬佩。你,有些多少種理由去憎恨制度,怨恨世界,可你竟然就這麼洒脫的,輕輕的放下了。你出獄時看到的那一束陽光是那麼明亮,你呼吸的那一口空氣是多麼清新?
出獄后的拖家帶口奔赴發配之地,一路風塵,一路霜雪,並未讓你平添幾道皺紋,幾根白髮。苦寂之地的艱難困苦也並未讓你消沉,反而讓你更加的洒脫隨性,可災難后的人事寂廖,書信斷絕……讓你這顆火熱跳動著的心是多麼的孤寂,但是你的文字讓你入獄,可此刻及以後,你的文字卻陪伴了你的一生,讓你在歷史上永久矗立,成為我們每個人可以得到精神上支撐的源頭。你的苦難成了大家的苦難,你的成熟為我們的成熟點亮了明燈。《卜運算元》是對你孤寂心境的最真實反應,就那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是多能打動人心的呼喊。於是,你便帶著你的孤寂走向了大自然,你的境界也開始得到了升華。前後《赤壁賦》的誕生是你對自我生命最大的升華……
本來寫到這裡可以算作結束,可我還是想多了解你,捨不得就此離開你。你曾說:吾儕雖老且窮,而道理貫心肝,忠義填骨髓,直須談笑於死生之際。雖懷坎壈於時,遇事有可遵主澤民者,便忘軀為之,禍福得喪,付與造物。讀到這句時,淚從我的眼中幾欲墜下,遭遇如此不公,無權無名,到只要對人民有利,你,就願挺血肉之軀而上,不計算禍福得失。這裡讓我想起了我們的詩聖杜甫,同樣是顛沛流離,歷經劫難,仍不改為國為民之心,何時眼前突兀現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我喜愛你比杜甫多一些,是因為你的豁達,比杜甫少一些沉重,但對於你們的大丈夫之心,我永遠如小兒朝日般,且行且仰。中國文化的最高成就,就是產生了一位位這樣的大丈夫,心憂家國,哪管他前方洪水滔滔,後方大火熊熊,心念一起,生死無懼。
你本以為你可以無懼世間的一切,可上天總會搞突襲,二十八歲的你痛失愛妻王弗。當時心灰意冷,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男人豈能因情殉情,於是你苟活著,疲憊著,漂泊著,奔波著,在一次次勞累的沉睡中才能避免想起你-王弗。十年後,你終於得了片刻的安寧。你刻意迴避,不願想起與她一起的歡快歲月,可那些歲月如江河奔涌,聲勢浩大的向你衝擊。你哭了,在牢獄中歷經死劫的你未落一滴淚,面對著宦海的起伏你只會輕蔑的微笑,可在此刻,你卻哭得像個怎麼哄也哄不好的小孩。你回憶與她的點點滴滴,才發現,原來她既是你的白月光,也是你的硃砂痣。於是你淚落千行,提筆寫下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我看到你書寫的紙已被淚水浸透,是夢嗎?是,又不是。
終於風雨半生,你快要咽氣了,旁邊的人知你信佛,勸你此時更需用力。你說,用力即差。他們知你信佛,卻不知你信佛為誰,倘若極樂無你,去之又有何用。有你之地,何用話凄涼。
你的生命結束了,但卻從未終結。因為你的光照亮了我,那麼將你的光反射出去,折射出去,是我對你愛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