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1章
時欽已經在書房裡呆坐了半個小時。
面前攤開的資料一份家庭資產重新劃分的協議書,是他找資料時不小心翻到的,上面已經簽好了靳俞亭的名字,撫摸著留下來的空白處,時欽知道那個地方應該加上他的名字。
只要加上他的名字,這三年來他跟靳俞亭之間的財務狀況就分得清清楚楚。
這就相當於是一份離婚協議書。
一想到這裡,時欽就覺得心裡一抽,眼睛有點酸,時欽揉了揉鼻子,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又放回了抽屜里,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發現。
他跟靳俞亭結婚三年了。
就是最俗套的那種商業聯姻,當初靳時兩家在商業上有合作,為了互利共贏索性就結了姻親。
時欽到現在都不知道靳俞亭為什麼要跟他一個男人結婚。
但時家這邊的情況就簡單多了。
時欽是時家的小兒子,他上面還有一個大哥,兩人同父異母,親爹偏疼大兒子,他媽又是老夫少妻在家裡完全沒有話語權,他爸有私心,怕時欽以後跟大兒子爭奪家產,直接做主趁著時欽大學還沒畢業就把人打包送進了荊家,免得以後生事端。
結婚那年時欽上大二,趁著暑假辦了個低調的婚禮,婚禮結束之後他就帶著一個簡單的行李箱搬到了靳俞亭買的新房裡,開始了兩個人的「同居」生活。
其實剛剛結婚那會兒,時欽是排斥的。
不僅排斥還會覺得有點委屈,他跟靳俞亭並不熟悉,也就見過幾次面而已,忽然一下子就變成了最親密的關係還要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怎麼想怎麼彆扭。
尤其那會兒時欽還在上大學,跟他一樣的同齡人還在籃球漫畫談戀愛的階段,他忽然一下子闖進了婚姻的大門,就讓時欽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幸好,他也不用應付,靳俞亭是個在商言商的人,婚後的時欽滿頭霧水時他就已經擬訂好了為期三年的合同書,合約上條條框框寫了很多,大體上就是兩個人在互不干涉的前提下友好相處,彼此不用承擔相應的婚內義務,為期三年,到期自動解約。
之後時欽就放鬆了很多,雖然屋檐下多了一個人,但那種不自在的感覺明顯減少,靳俞亭是個很完美的「同居人」,他早上上班早,會給時欽準備早飯,晚上回來晚的時候也會提前跟時欽打招呼,回房間盡量不打擾時欽休息,有時候時欽打遊戲還沒睡,他就給時欽帶宵夜,兩個人一塊兒再吃點,然後各自休息。
每個月還會給時欽發零花錢,一大筆!
日子過得比當初在時家的時候還要愜意,時欽漸漸地也就接納了生活里多一個靳俞亭的存在,甚至會下意識把靳俞亭當成是自己人,遇見好事兒第一個想的就是靳俞亭,碰見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都跟靳俞亭分享。
指尖有些微微地發涼,剛結婚的時候他一定沒想過三年的時間會過得這麼快,快到好像他還沒反應過來,「唰」地一下三年就過去了,他跟靳俞亭的婚約即將到期。
心口悶悶的,時欽站起來在書房裡來回走了兩步,他覺得有點難受,又說不上來哪裡難受,但是一想到以後,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慌,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無所適從,就跟當初聽說要結婚時一樣。
帶著茫然的情緒,時欽從書房出來,漫無目的地在屋子裡溜達,這個房子不大,兩百平的三室兩廳,他跟靳俞亭一人一間卧室另外準備了一間共用的書房,這房子是兩個人一起裝修的,靳俞亭很尊重他的意見,讓設計師按照他的想法做的裝修。
不管是地板還是窗帘或是其他小物件都是時欽自己喜歡的樣式,住了三年他早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甚至比時家那個大豪宅更能給時欽帶來家的感覺。
摸著牆上掛著的小壁燈,時欽的鼻子又酸了起來,靳俞亭已經在為離婚做打算,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的家又沒有了?
莫名的悲傷情緒一股一股冒上來,讓時欽險些無法招架,靠在沙發上拿胳膊擋住眼睛,彷彿這麼做就能減少一點他的難受。
手機的鈴聲從書房傳來,時欽嚇了一跳,趕緊跑回書房,屏幕上「俞亭」兩個字正在跳動,手機變得燙手起來,時欽還在盯著上面的字發獃時,屏幕不再跳動,電話掛斷,他捏著手機,悄悄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很怕聽到靳俞亭的聲音。
沒兩秒鐘,手機再次響了起來,一邊響一邊震,催著時欽手忙腳亂按了接通。
「欽欽?還沒起嗎?」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雜亂,聽著不像是從辦公室打來的:「周末沒課也要起來吃早飯,不然胃容易壞。」
「我、吃了的。」
時欽的聲音有點發緊,此刻面對靳俞亭的關懷,他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好像這種關懷是偷來的一樣。
「嗯,那就好。」那邊的靳俞亭好像壓低聲音跟什麼人交代了一句,然後走到了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電話里的聲音聽著更清楚了一些:「欽欽,我要出個差,這周就不回家了,跟你說一聲,晚上睡覺記得鎖好門。」
「又出差?」時欽下意識就問出口:「這周都已經出差兩次了。」
「公司最近有點忙。」靳俞亭解釋了一句,但跟沒解釋差不多:「先不說了,我這邊趕飛機,落地再聯繫你。」
「好。」
時欽捏著掛斷的電話,許久都沒有放下。靳俞亭最近一直在出差,以前他也忙,大總裁哪有不忙的,但、不想還不覺得,仔細一想,這半年多來靳俞亭好像一直都是非常忙的狀態,三五不時就要出差,動輒兩三天,時間長的可能還要去小半個月,非常頻繁,頻繁到讓時欽回過頭來仔細一想,靳俞亭他是不是有意想要拉開距離,等到契約婚姻到期的時候,就能順理成章地跟他分開了?
他以為他們只相處得還不錯,原來只是他單方面這麼認為嗎?其實靳俞亭早就已經在打算跟他分開了。
也是。時欽攥緊了手裡的手機,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他跟靳俞亭這種奇怪的關係算怎麼回事?就算他們相處得很好,就算他、他可能對靳俞亭起了一點日久生情的感覺,但那又如何,不過是他單方面的想法而已。
視線落在放著財產分割協議的抽屜上,時欽覺得心口一陣陣地抽疼,忍了許久的眼淚到底還是掉了下來。
心裡的委屈無限放大,大到幾乎將他淹沒。
就這麼渾渾噩噩過了兩天,靳俞亭果然沒有按時回來,意料之中的難過,怪他太遲鈍,連靳俞亭已經刻意拉開的距離都沒有察覺出來。
鬧鐘響的時候,時欽就覺得頭疼不想起來,他好像是感冒了,心情的低落必然會導致身體的不適,再加上這兩天有點降溫,可能是夜裡受了涼,鼻子也塞得難受,想到上午還有課,只能按著抽痛的太陽穴起來,打算先去浴室沖著澡然後再去上課。
熱水澆下來的時候不僅沒有給他帶來多少舒服的感覺,反而激得頭更暈了,不敢在浴室多停留,裹著浴袍打算出來時,就覺得一陣頭暈眼花,時欽想伸手扶一下,可還沒來得及扶住什麼東西,眼前一黑,直接就摔倒在浴室里,後腦勺的位置有血淌了出來,在花色的地板上留下蜿蜒的一道血痕。
等他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躺著了,手背上還扎著吊針,腦袋上好像還裹著紗布,時欽下意識伸手摸了一下,有點痛,他只記得洗澡的時候好像暈了,什麼時候把腦袋磕破的?
「欽欽,你醒了?」
推門進來的靳俞亭手裡還拎著保溫盒,見他醒過來終於鬆了一口氣:「嚇壞我了。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一邊問著一邊伸手過來摸了摸時欽的額頭:「燒已經退了。」
時欽躲了一下,沒躲過去。
看著忽然出現的靳俞亭,心裡彆扭的感覺就更重了。
靳俞亭怎麼會出現?
靳俞亭說他出差,時欽知道他出差的地方,飛機直達都得九個小時,病房裡面有電子錶,他剛才特意看了一眼,現在是下午三點鐘,如果不是同城,他怎麼可能回來得這麼快,還是說,靳俞亭說他出差果然是假的嗎?
「怎麼不說話?」靳俞亭哪裡知道他心裏面那點彆扭的想法,見他不吭聲就以為是不舒服,第一時間按了呼叫鈴。
「醫生說你摔到腦袋了,有點輕微腦震蕩,醒來可能會有噁心的感覺,你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說。」
時欽抿著唇,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後低著頭看著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他想問問靳俞亭怎麼回來得這麼快,他想問問靳俞亭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出差,是不是故意躲著他,是不是如果他不生病就不會出現,他還想問問抽屜里放著的那份文件到底是什麼意思,靳俞亭是不是已經打算要離婚了,不然算什麼財產分割?
但他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喉嚨像是塞著一團棉花,尤其是在靳俞亭對著他表現出關心的時候,時欽就不想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他害怕,怕他一旦問出口,就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他捨不得放手了。
眼眶有點酸,時欽低著頭,扣著被子再也不敢多看靳俞亭一眼。
從他發現那份財產分割協議的時候,時欽就知道他不想離開靳俞亭了,這場協議婚姻雖然開始得不情不願,但這三年裡,他已經慢慢地喜歡上了靳俞亭,便再無法接受任何一點點關於離開靳俞亭的可能,只要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難受得無法呼吸。
便如此刻一般。
「醫生,他好像很難受,欽欽你哪裡難受一定要告訴醫生。」
白大褂的醫生進來對時欽又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查,最後看著手裡的病歷,他也注意到了時欽的沉默,然後問了一個帶有引導性的問題:「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摔倒的嗎?這次萬幸只是輕傷,以後可不敢這麼馬虎大意了。」
時欽注意到了醫生問這話的時候一直在注意觀察他,腦海里瞬間冒出來的就是腦震蕩的後果,然後遲疑又緩慢地搖了搖頭。
在搖頭的時候,他心跳在加快,「撲通撲通」快到好像要從胸腔裡面跳出來一樣,甚至下意識躲開了靳俞亭投過來的關心視線。
他很慌,也很心虛,手抓著被子有點用力,想原地把自己藏起來。
偏是這樣的反應,給了醫生一個肯定的答案,醫生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時欽全都用搖頭回答,搖過一次頭之後,剩下的就容易很多。
問完問題之後,醫生就嘆了口氣,合上手裡的病曆本,對靳俞亭說道:「家屬出來一下。」
「失憶?」靳俞亭一臉的不可置信:「你是說他不記得了?那……」
「家屬先不要著急。」醫生馬上說道:「這種情況在醫學上比較常見的,屬於腦震蕩可能會帶來的後遺症,他大腦里現在還有血塊沒有消散,等血塊消散后再看看情況。」
「另外,病人的情緒好像有點不太穩定,家屬最好多注意一下病人的情緒。」醫生說得比較委婉:「病人現階段可能會比較沒有安全感,家屬多陪陪。」
另一邊,時欽搓著手指十分忐忑,剛才他腦子一抽對著醫生假裝失憶,現在回想起來就有點不安,越是不安就越是心慌。
等靳俞亭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副小白兔茫然無措一臉驚慌的表情,握著門把手的手緊了緊,然後才走過去。
時欽本來就緊張,見靳俞亭進來就更不知道該怎麼看他,視線明顯飄忽,就在他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靳俞亭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語氣溫和:「欽欽不記得我了是嗎?那我只能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靳俞亭,是你的、愛人。」
最後兩個字,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說出口,但出口時帶著的繾綣油令人沉浸,彷彿他們真的是愛人關係。
時欽一時呆住,他沒想到靳俞亭會這麼介紹自己,更沒想到靳俞亭會用這兩個字。
他這邊還沒反應完,靳俞亭又補充了一句:「我們結婚了,是合法夫夫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