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客 第二十四章 一場大夢
這樣的生靈,就不應該把死亡當成解脫,他們應該活著,帶著族人的希望活著。
溫子念與莫真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都想試試,看看能不能將這方凈土的香火,傳承下去,哪怕只是一絲,也好過化作漫天雲煙的下場。
兩人盤腿席地而坐。
莫真握在手中的紫金符石,冉冉升起,平平無奇的身軀霎時間籠罩著朦朧的紫光,如神明降世。
溫子念沒雖有綻放出無以倫比的光芒,橫在膝前的木劍,也沒有鏗鏘作響,相比莫真的神采奕奕,溫子念反倒是像極了一個普通人,一雙雪亮的雙眼,盯著眼前半跪抱拳的鬼,認真無比。
眼前的鬼,便在溫子念的眼中,變得透明,殘破不堪的肉身與鎧甲般的幽冥玄火漸漸分開,藏在眾鬼身上的秘密,好像在這一瞬間完完全全展現了出來,即使如此火與人還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溫子念沉吟片刻,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能夠裝到腦子裡的話卻是很少,但是有四個字他記得很清楚,那便是「格物致知」,很玄但也極妙,放到眼前就很應景了,若是不清楚幽冥玄火與老兵們的個中聯繫,所謂的解脫恐怕真的成屠殺了。
很多時候問題之所以稱呼為問題,很大部分的原因便是問題為何叫做問題,其因果緣由如一團雜亂無章的線團,難以找到線頭以及線團之中有多少條絲線,就更別提當中的的纏繞。不過還好,擺在溫子念眼中的只不過是區區兩條絲線而已,其一是這些人的跟腳,其二便是所謂的幽冥玄火,究竟是個什麼了。
溫子念便在眾鬼眼中,探手一抓,只見那鬼渾身一顫,一縷明亮的火光自他的頭頂飛出,落在溫子念手中。眾鬼驚駭,轉而大喜,無邊無盡的黑暗裡終於劃過了一絲光芒,無盡的痛苦和折磨,好像就此破開。
要知道,他們戰死再醒來以後,從來沒有人可以這般信手拈來,將好似生在他們骨子裡的火焰捏在手中,不斷的搓揉拉扯。而那些沒有參與戰爭,如今卻站在眾鬼行列當中的,便是那些以往自以為學了幾分道法、頌得一口好經文的「山中人」,他們此刻險些把眼珠子瞪了下來。
他們望著那一縷火焰在少年手中,出奇的乖巧。先不說火焰是如何在他手裡成了近乎實質般的東西,可是那火焰什麼時候這麼乖巧了?他們可是記得,以前他們鼻孔朝天的殺向戈壁,以為幾番超度以後,眾鬼恍然大悟,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可一觸碰到火,哪怕只是一絲,都會在下一個瞬間,將他們吞沒。
那種滋味,記憶猶新啊!
至於另外一個符師嘛!眾鬼連連搖頭,看都懶得看,因為此刻站在身邊的鬼,很多都是符師,號稱只要給他們足夠的符石,他們便能夠重新塑造天地的符師。但是到了這裡嘛,就算了吧,越是囂張的人,死的越乾脆。
那些前身是符師的鬼,偷偷看了一眼身前懸浮著紫色符石的符師,果不其然!身披霞瑞以為很了不起了?呵呵呵,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這樣裝神秘的!
還是仙人才是希望所在。
溫子念將手中的火焰,如麵條般拉了又拉,扯了又扯。只覺得這火吧,它入手微涼,質感細膩,像極了家中書生熬煉出來的一種葯糊糊,滋味口感甚佳,只是不知道眼前這玩意兒,滋味如何啊?
溫子念砸了砸嘴,口渴不說,還很餓,突然,溫子念眼中一亮。
對啊,如果想知道一個人的苦,那就穿上他的鞋,走一走他走過的路,這樣才能準確無誤的判斷,再做出選擇,相信如此,才是正確的吧。
說干便干,溫子念張開血盆大口便將手中墨綠色的麵條,塞進了嘴巴里,細細品嘗了起來。果然和他想象的感覺有些相似,只是沒有什麼味道,但是這口感倒是極佳,和那葯糊糊很是相似,就是有些涼!
眾鬼眼珠子掉了一地,獃獃看著小仙人神一般的操作,心中之苦楚,勝過往昔。
唉,完蛋咯,這不是找死嗎?
「嗯~~?」
突然,溫子念捂住肚子,擰著眉頭,心中狐疑:「這感覺有些不對啊,怎麼突然腹中好似有火在燃燒呢?」連忙站起身,嚷嚷著:「哎呀哎呀,好燙好燙,小莫小莫,快把水給我,我受不了了!」
莫真睜開雙眼,望著眼前上躥下跳的溫子念,有些迷糊,問道:「你幹嘛?」
身旁站著的鬼幽幽嘆道:「沒事,再過一會就全靠你了!」
「嗯??什麼個意思?!」
「哦,他呀,他把火給吃了,放心放心,死不了,就是有些疼!」
莫真大驚,臉色唰的一聲就變得蒼白無比,一步邁出,走到溫子念身邊,大聲問道:「怎麼樣,你怎麼了?」
「快快快,好燙好燙,給我水給我水!」
莫真聞言將水扔出,溫子念反手接住,擰開瓶塞便喝了個乾淨。眾鬼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心道:「這不是找死嗎,沒聽我們說過嗎?碰到水就好似下油鍋一般,疼死你!」
接下來的一幕,便讓漫天的鬼一陣搖曳,懷疑起了自己。
溫子念吐出一口煙霧,打了個隔,癱坐在地上拍著肚皮一臉的享受,接著,他伸了個懶腰,靠在石頭之上便睡了過去。
很多鬼看見溫子念吞下火焰以後,搖了搖頭失望無比,轉身便離去。
可能在他們的眼裡,所謂的希望,便是又多了一個承擔幾分痛苦的夥伴了吧,可能自己才是的真正的救世主吧,所以不如趁著太陽還未升起,多遊走遊走,拉幾個墊背的,等到數目達到一定的程度了,肯定就不痛了,到那時,活著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溫子念做了個夢,夢裡滿是陌生的風景,卻又感覺無比的親切與熟悉。
夢裡,是一片和家鄉一般鋪滿綠色的大地,只不過家鄉更多的是參天大樹,這裡大多都是綠色的草地,一望無際。
草原的東方,有一片城池,城中滿是房屋,人們穿梭其中,忙忙又碌碌。城中充斥著孩童們的笑聲和悅耳的歌謠,老人們三兩為群坐在樹下乘涼,談笑風生。這時,一個胸前挎著一枚無色晶石的老人,杵著拐杖走了過來。
沿途的人們紛紛報以尊敬和笑意。
「大祭司好!」
「好好好,家中安好?」
「託大祭司的福氣,家中吃食充沛,柴火也還有許多,冷不到也餓不著呢!」
「那就好,唉?我記得你家的娃兒今年也有三歲了吧?」
「是的呢,等秋天一到,就有三歲了!」
「好好好,等他年滿三歲,就送到祭堂,跟著小傢伙們學習學習,我老咯,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呢!」
「大祭司說笑了,咱們部落里,誰不知道大祭司的身體,那不得再活個三五十年嘛!」
「哈哈哈——」
這時,一個氣喘吁吁的漢子,拖著染滿鮮血的刀,打破了小城的祥和,他大步跑到大祭司身前,跪倒在地痛聲說道:「大祭司,不好了,那群孫子又來了!」
老當益壯的大祭司眯了眯眼,將其扶起,慢吞吞的說:「不要急不要急,慢慢說,不要著急!」
漢子深深吸了口氣,將劇烈起伏的胸膛和滿身的殺氣平復了下來,沉聲說道:「大祭司,他們太過分了,縷縷與我們爭取獵物不說,這一次竟然將牲口放到我們的地盤上了,而且出言不遜,嚷嚷著什麼叫我們滾回來,以後不許再踏入草原半步,如若不然便要屠城,滅族!」
大祭司捋了捋鬍鬚,眯著眼問道:「哦?真是這麼說的?」
「沒錯,我們氣不過,便和他們發生了場衝突。」
「結果如何?」
「我們死傷十六人,他們要多一些!」
「很好,我們從來不曾招惹別人,但是別人要是要來爭奪我們的土地,那麼必將面對我們雪亮的朴刀,走,召集大傢伙,咱們可不能失去草原,不然都得挨餓!對了,安撫安撫戰死勇士的家人們,以後他們的生存問題,就交給祭堂吧!」
「是!」
這時,不知何時湊到大祭司與漢子身邊的人們,義憤填膺道:「對,不能妥協,妥協就要挨打!今天要是妥協了,那明天他們過來,叫我們獻上自己的妻女和糧食,我們難道就真的送出去了?我不同意!」
「格老子的,干他娘的!」
「對,沒錯,乾死他娘的!」
大祭司沉聲說:「走!」
眾人浩浩湯湯向著小城中的廣場之上走去,呆在家中的人們聞言走了出來,不多時寬闊的廣場上,便站滿了人。大祭司便在眾人的眼光之中,走到了巨大的祭壇之上,朗聲說道:「族人們——!」
人群瞬間雅雀無聲,齊刷刷看著年邁的大祭司。大祭司咳嗽兩聲,接著說道:「如今,西北方的琦冥部落,看上了我們的草原,告知我們從此不得踏入草原半步,如若不然,勢必要將我們的房屋燒毀,將我們的頭顱砍下,掛在城門之上!」
「你們答應嗎?」
眾人得知,數年之前還受過他們救濟的琦冥部落,如今卻盯上了他們賴以生存的草原,不由得勃然大怒,交頭接耳道:「這琦冥部的人,真不是個東西,不就是多了幾個得到天神認可的祭司了嗎?這就耐不住寂寞,要將屠刀揮向我們的脖子上了?」
「是啊,我記得前幾年他們撓飢荒時,還捐了三隻羊呢!」
「太不是東西了!」
「是極是極。」
大祭司很滿意眾族人的反應,他一直主張,我們從不去招惹別人,也不去奪別人手裡的東西,但是如果有人看上了我們圈裡的牛羊,屋裡的妻女,那麼我們便是拼了這命,也要將來犯之人的骨頭敲碎幾根。
「我們該怎麼辦?」大祭司再次高呼,喝問族人!
「殺——」
「對,殺——」
「砍死他娘的,將他們攆出去!」
大祭司滿意的點了點頭,朗聲道:「那麼,請各位青壯年勇士們,擦亮你們的刀,握住你們的矛,讓我們將他們從我們的家裡,攆出去!」
「是——」眾多小夥子高聲回應,扭頭便朝著各自家中跑去,老人和女人也帶上自家的孩子,緊隨其後。
小城裡,便到處可見,女人在幫自己的男人系著戰袍,眼中滿是溫柔,一邊系一邊柔聲說:「去了小心一些,要勇敢,不要牽挂家裡,我能照顧好阿爸阿媽,還有娃兒的,你要是——」
說到這裡,女人的眼中閃爍著淚花:「你要是沒能回來,要在路上等我,等我養大了娃兒,等他趣了妻子,我就來找你,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
男子輕輕撫摸著女子的額頭,笑呵呵說道:「傻女人,你也不看看你家丈夫是誰,我一個就打他們五個,等我將他們的頭割下來,去大祭司那裡換些好吃的,再幫你換一身衣服,跟了我這麼些年,你可是連件好看的衣裳都沒有呢!」
女人沒能忍住淚花,緊緊抱著眼前高大卻可能再也不能回來的丈夫,泣不成聲。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怎麼又哭了呢,不是說好的,再也不哭了嗎?不聽話了?」男人輕輕拍打著妻子弱小卻註定要接下家中重擔的妻子,安慰道:「不哭不哭,要乖,不然娃兒看到了,多不好?」
「不乖,我才不乖,你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呀。」
「好好好,我一定回來,你等我。」
這樣的情景,隨處可見,溫子念看著眼前的一幅幅離別的畫面,眼中也濕潤了起來。
這麼好的人間,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