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下山
是夜,風呼嘯而至,吹得滿園花盡零落,整個山莊都在瑟瑟地迎接冬天,空剩仙樂種植的一種叫做「狐蘭」的花朵,獨自芬芳,卻也是這萬丈霧霾的根源。沒有人知道,這漫山遍野的狐蘭花是何時、何人栽下的,彷彿這雲霧裊裊了多久,這狐蘭便守護了多久。
九尾輾轉反側,竟對這次突如其來的下山有些許疑惑:這是師父第一次讓自己離開山莊,也是師父在自己懇求了這麼多次第一次主動讓自己下山,而師父卻不曾交待過什麼,甚至都沒有提前讓自己知道任何關於下山的事情,這讓九尾覺得十分奇怪。雖然自己一直是被師父「放養」的,可這心也太大了吧?
風有些大,感覺微涼,九尾便起身去關窗戶,不經意間,卻聽到一些聲響,九尾從窗外望去,卻見七真穿著潔白的裘衣,猶如一株空谷幽蘭,從房間里躡手躡腳地摸了出來。七真警覺地看了看周圍,還不停地呵氣暖手,確定沒有人發覺后,慢慢地關上房門,便沒入了陰影中。
這天寒地凍的,她是要去哪裡?
九尾下意識地躲在了窗后,眯著眼觀察著,師姐這麼晚還出門?九尾狡黠一笑,翻出箱中的夜行服,正準備追蹤七真而去,剎那間卻感覺到耳後飄過一陣涼風。
風很輕盈,若非是九尾,常人很難察覺。
「夜闖女孩子閨房是很不好的噢。」九尾轉過身,翩然一笑,毫不遲疑便直接撲了過去。
「看招!」
說著,九尾瞬間連發三枚流星錐,朝著人影射去!
流星椎拖著長長的彗尾,旋轉著飛射出去。只聽得「叮叮叮」的三聲,人影似是沒有動,三枚暗器卻都連人影的衣角都沒有沾到,便被彈飛了出去。
九尾笑著理了下髮絲,諂媚地說道:「哎呀師父,您老人家的本事真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哼。」仙樂悶哼一聲,不做言語。
九尾吐了吐舌頭,假裝乖巧地問道:「不知師父您老人家深夜拜訪,有何指示?」
仙樂責備地看了眼九尾,依然不說話。
九尾「嘿嘿」一笑,踱到桌子邊,倒了杯茶,規規矩矩地端到仙樂的面前:「師父不氣,師父喝茶。」心裡卻想著這師父也忒小器了,自己出招前明明喊「看招」了,這點肚量都沒有,到底是怎麼坐上莊主位置的。
仙樂有些無奈地接過茶,喝了口,便在茶几邊坐下了。
「瞧你乾的好事兒。」仙樂終於肯吐出這幾個字了。
「……」
九尾歪著腦袋想了下,露出欣喜的表情,道:「師父,我又做了什麼好事兒了呀?」
仙樂投來一個無力的表情,這九尾是教不好了……
「師父你別這樣嘛,年紀輕輕的怎麼老是露出老頭兒的表情……」九尾呢喃著,也自顧自地在茶几邊坐下,偷偷地瞄了眼仙樂,見仙樂並不是真的生氣,便笑逐顏開,隨口說道:「莫非師父說的是香囊的事情?」
「恩。」
「難不成我這麼做師父你吃醋了?」
「恩?」
「原來師父你一直暗戀著師姐呀?那怎麼辦呢,師姐喜歡的是洛師兄……」
「……」
「還是師父你喜歡洛師兄啊?倒也不是不可以……」
「……」
「不過不要緊的師父,不要弔死在一棵樹上嘛,天涯何處無芳草……」
話未說完,仙樂一束殺人的目光射向九尾,悶響了一聲,便見九尾身後的牆上已經多了一個黑洞,還飄著裊裊黑煙……
九尾吐了吐舌頭,諂媚地又給師父把茶滿上:「師父息怒,息怒……」
「何必呢。」仙樂輕輕地吐出了三個字。
「師父你說什麼呀?」
「我什麼都沒說。」
「……」
「你不欠七真的。」仙樂的聲音很有穿透力,直衝入九尾的耳朵。
九尾垂下眼眸,何必呢?是啊,何必呢,雖然僅僅只是感覺,但是總是那麼強烈,總是覺得自己欠了七真的。
或許自己上輩子,真的是欠了她的。
何況,自己本來就是多餘的——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在哪裡,雖然肖姨也幫忙卜過幾卦,卻沒有絲毫的線索,甚至都說自己是從石頭縫裡鑽出來的……感受不到一點點自己存在的意義,確切地說,有時候,甚至覺得我不是我……那麼,我,是誰呢?
「九尾。」
「恩?」猛一抬頭,正遇到仙樂關切的眼神,九尾的心中滑過一絲暖流。
「如果洛陽願意的話,你就跟洛陽走吧。這次下了山,就別再回來了。」仙樂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其實洛陽家……」
「師父,今天你怎麼話這麼多呀?是不是捨不得我呀?嘻嘻……」九尾心中咯噔了一下,打斷了仙樂的話。
「……」
「師父,你怎麼臉紅了呀?不會是真的捨不得我吧?」
「……」
師父,要不你給我講講師母的故事吧?」這句倒是九尾的真心話,一直很好奇師父的過去,貌似只聽他老人家談起過所謂的幾個「故人」,但是十年了,這山上感覺鬼都沒來過一個,這些個故人都去哪裡了?
師母該是什麼樣子呢?是美艷動人,還是清新脫俗?不過師父似乎有些不近女色,從來沒見他帶人回來過……不過自己從沒跟著師父下過山,師父下山之後是什麼德行,這就說不清楚了,前不久還聽說江湖上出現了採花大盜,莫不定就是師父呢?
想著,九尾撲哧一笑,全然沒有感受到仙樂眼中的殺氣再一次濃烈起來……
「你好自為之。」
話音剛落,仙樂冷不防地瞥了九尾一眼,弱弱地嘆了一口氣便又徑自飄走了,唯留下茶几上的半杯溫茶和虛掩的杯蓋。
這是怎麼了?九尾覺著今天的師父確實有些反常,一點都不開心的樣子。
難道……是捨不得自己的離開嘛?
九尾的心裡突然感覺到一陣空落落的,似乎還能感受到師父的氣息,只是瞬間便又煙消雲散。窗戶外悠揚地傳來一陣笛聲,卻見仙樂昂然站在高台之上,面目出奇地冷峻,眉宇間輕輕地皺了起來,似乎帶著些許的不安、惆悵。長衫、水袖,隨風翩然起舞,在笛聲的映襯下,一下子像被賦予了生命一般……
這不是師父最愛的曲子嘛?
九尾愣在了當場,師父將其取名為《鏡花水月》,卻也是他曾贈予故人的曲子,師父曾經教過自己研習這首曲子,可每次自己總是會嘲笑師父創作的這曲子有些「孤芳自賞」的味道,顯得華而不實。可如今,對著這幅景,自己卻怎麼也嘲笑不起來,師父顯得那麼地落寞,《鏡花水月》好似真的透露出了師父的哀傷……
九尾斜靠在窗戶邊,任由笛聲像會探路一般,源源不斷地傳入耳中,讓她不由自主地去傾聽。心中一直有句話相對師父說,他不應該叫仙樂,應該叫魔音,因為他從來不吹奏令人愉快的曲子,永遠是那麼地孤獨。
不知是不是刺到了什麼,九尾腦中劃過一幅幅奇怪的畫面,那是自己應該想起的事情吧?可惜,又是一陣頭疼,各種一閃而過的細節,彷彿記得,但是一努力想卻又是一片混沌,零零碎碎,就像散落在空氣中的灰塵,怎麼也拼湊不起來。
努力剋制住自己不去想些什麼,九尾一個激靈,走到古琴邊,應和著仙樂凄涼的笛聲邊彈奏邊輕輕地哼了起來:「良辰美景,因一去,不想見,心似言歸,怎堪天捉弄?對鏡理雲鬢,花凌亂,又依然,水中尋月終是一場空……」
水中尋月終是一場空。
即便如此,九尾終究知道自己的心中該是欠缺著什麼,就像自己無法從師父的笛聲中感受他的心聲,也無法明白詞中師父到底追尋的是什麼……然,師父卻總能從自己的琴聲中感受到真實,總能一語中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想。每每越發如此,就覺得師父更親近,卻又更遙遠。
一曲終了,九尾最後一個音符哼出,雙眼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不堪,緩緩地趴在了古琴上,便進入了夢鄉。
仙樂放下笛子,心中已是五味雜陳,這一次放九尾下山,到底……應不應該?一個回頭,卻見九尾趴在古琴上呼呼大睡,心中也是一絲溫暖。仙樂側身腳尖一點,飛到了九尾的身邊,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九尾,火一樣的九尾,怎能不讓自己心疼?
何必要還想著要回憶起以前的一切,現在的你難道過的不開心嗎?
仙樂輕輕地將九尾抱了起來,感受九尾在懷中呵氣如蘭的鼻息,突然想起當時把九尾抱回來的時候,她也是這麼令人憐愛,小小的、柔柔的,好像一用力就會支離破碎一般,倒在狐蘭花叢中的九尾,滿身都是傷痕,恐怕一般人看見都不會覺得她有再活下來的可能。
可是,她活下來了,頑強的生命力,堅強地活了下來。
將九尾安置在床上,替九尾掖好了被子,九尾熟睡的樣子是似水的,是冷若冰霜的。仙樂整理著九尾的髮絲,從懷裡掏出了四串鈴鐺,放在了九尾的床頭。
「危急的時候,搖一搖鈴鐺,我就會出現了。」仙樂在心裡默念著。
「讓她休息吧。」密音入耳,仙樂點了點頭,替九尾關好了窗戶,便掩門而去。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她嗎?」肖管家站在門外的花園裡低聲說道。
肖管家在山莊當了這麼多年的管家,已經早早地和山莊融為了一體,在這裡,她和仙樂是朋友,而非主僕。
仙樂搖了搖頭。
肖管家皺了皺眉:「這不公平,她應該知道的。」
仙樂依舊只是搖頭。
「那你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什麼?」肖管家的語氣中略帶慍怒,真不明白仙樂是怎麼想的。
仙樂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不做言語。
「真是被你氣死了……對大家都不公平的事情,你還做得這麼理直氣壯!」肖管家已經無奈了,仙樂這個蝸牛脾氣還真是雷打不動。
「莊主啊,我跟你說,這事情其實很容易解決,你告訴九尾一切,讓她自己決定是去還是留,如果你現在就這樣把她打發下山了,講不定她不願意走啊,又或者她將來要是一去不回了,你該怎麼辦?再說了當初拚命地把她救活,你不會就是為了讓她能這麼活著下山從此毫無瓜葛吧?這怎麼算都不是這回事兒,莊主你要不再仔細想想?這還有一大半的狐蘭花沒種呢……」肖管家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仙樂卻還是無動於衷。
「何必呢……」仙樂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這可是對自己說的啊。」
肖管家一頭霧水,自己費了半天唇舌莊主可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也懶得理這個做事虐心的貨了,還是睡覺去吧。
仙樂看著肖管家的背影,嘆息自己若是能像肖管家一樣釋然學會放下,恐怕真的會去把所有的前因後果給九尾一一道來,只是……說了又能怎麼樣呢?對九尾來說除了平添煩惱,沒有任何的幫助,九尾的問題,沒有那麼簡單,她的記憶絕不是單單靠自己講幾個故事就能喚醒的,整件事情實在是太複雜了。
阿炎,要是你的話,會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