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總裁

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我會當上蘭亭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我只想先找一份不太受氣的工作，等穩定下來了，再想辦法找更好的工作。就在幾天前我還是一名被拘留審查的貪污嫌疑犯，可眨眼間一個高出我期望很多倍的工作就像天上掉下的餡餅落到了我的懷裡。這件事說起來就像一個不真實的夢，然而事實就是事實。

我知道，我的運氣來了！

檢察院用了兩天時間才查清我沒有貪污的嫌疑，於是警察們將我放了，還客氣地向我道歉。我走出門的時候，發現爸爸、媽媽、弟弟，還有我的……應該說是前妻——池若嬋，都站在那裡迎接我。

「爸、媽，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若嬋對我的父母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這兩天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母親緊緊拉住我的手，熱淚盈眶。

「我早就說過勤勇他不會有事的！你偏不信！」父親對母親說。

「哥！」弟弟也拉著我的手臂，雖然話不多，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我沒事，吃得好，睡得香，你們看，我好象還胖了一點。」我瞥了一眼若嬋的背影回答說。

「好了，好了，回家再說吧。」父親說。

回到家裡，兩位老人不住地問長問短，擔心我受了什麼欺負。雖然他們平常總是罵我不爭氣，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出了什麼事，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親人。

按照他們的安排，我得先洗個澡，然後吃一頓好的，再睡一個好覺，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弟弟幫我整理換洗的衣服。我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兩天。」一年不見，他的模樣看起來更斯文了。

「現在畢業了吧？」我又問。

「畢業了。」

「有什麼打算沒有？準備找什麼工作？」

「我準備考研究生。」

「看來你還是喜歡讀書啊，家裡出了我這麼一個沒出息的，現在就靠你啦，這樣爸媽就放心了。」

「哥！別胡說啦。」

「你哥我現在是無業游民，想寄一點錢供你讀書都沒辦法。」

「哥，你就別操心我啦，還是多關心關心嫂子吧。」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反對就繼續說下去，「其實嫂子對你很關心的，你一出事，她就急得到處找關係，還抽空照顧爸媽……我還聽說最近嫂子單位里的一位科長天天去嫂子家，聽說他還沒有結婚。哥，我看你們還是早點和好吧。」

我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你不明白的，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吧。對了，你現在有女朋友了沒有？……到底有沒有？……不說話就是沒有了？……你是怎麼搞的，是不是你的條件太高了？」

「這也要看緣分嘛。」

「緣分？什麼是緣分？告訴你，這種事千萬不能挑三揀四，看準了就去追，你要想找一個十全十美的仙女，那是不可能的。我大三開始談戀愛已經算遲的了，你都畢業了還不談，是不是想打光棍啊？」

「哥，你怎麼變得這麼羅嗦了？我的事情還是我自己來操心吧。」

「好，好，好，我不操心，我洗澡去。」我的心裡有些擔憂，弟弟別是讀書讀傻了吧？

休息了一整天，我養足了精神。我對父母說我要到外面走走，散散心。

其實我是去找工作。作為家中的長子，快30歲了還要靠父母養著，這合適嗎？

一路上我見到不少熟人，他們都用怪怪的眼神打量我。有的還驚訝地對我說：「這麼快就出來啦，你的後台可真硬啊！以後我有什麼事找你幫忙，你可不能拒絕我哦。」

可是半天時間過去了，我仍然一無所獲。街頭廣告騙人的太多，我可不敢去；好不容易從報紙上看到了一家中介公司的大幅廣告，到那裡一看，房間里擠滿了穿制服的人，外面還有很多人圍觀。我問其中的一個人出了什麼事，他說這家公司以幫人介紹工作為名騙取錢財，現在被查封了。我失望地離開了。

又到了飢腸轆轆的時候，找個什麼地方吃飯？兜里只剩下200元錢了。我想起了那家在我去公安局作客前光臨的大酒樓，當時我只顧著欣賞穿花蝴蝶般漂亮的女招待，以及思考「扁豆」那聳人聽聞的故事，連酒樓的招牌都沒有看清楚。

當一個人窮困潦倒到了快要去領失業救濟金的時候，是不敢來這種高檔的地方消費的。但是我不這樣想，既然五十步是死，一百步也是死，那麼何不快快活活地死？

從計程車里下來，我抬頭瞻仰這座宏大的建築，七層高的身軀，典型的歐式風格，兩尊巨大的仿古羅馬塑像矗立大門兩旁，如此的氣派讓相隔僅百步遠的興州市人民大會堂自慚形穢。再看那金字匾額，上書「新芳菲大酒店」幾個遒勁的大字，落款處寫著「季蘭亭題」。這個季蘭亭是誰？是市裡的高官，還是省里的名流？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從大門口進去，我忍不住多看了迎賓小姐幾眼，然後開始欣賞大廳內的裝飾。大廳的一角掛著金屬製作的酒店示意圖，一樓是散客廳，二樓是酒宴大廳，三樓是精美包間，四樓是多功能娛樂廳，五樓以上是酒店的住宿處，按四星級標準建設。旁邊還貼著一張不很起眼的紅紙，上面寫著：「本酒店高薪誠聘業務經理一名，要求年齡在35周歲以下，本科以上文憑，有酒店工作經驗者從優。」再看那時間，是今天才貼出來的！

我的機會來啦！要是能當上這家酒店的經理，哪怕僅僅是小小的業務經理，那不是可以天天大飽口福，還可以天天大飽眼福，至於洗衣服、打掃房間這些麻煩事都可以統統交給服務生打理，這樣的好日子到哪裡去找！

我按照提示興沖沖地找到了酒店的總經理室，敲門，沒人應。我截住了一位路過的酒店服務生，問他：「你們總經理在嗎？」

「你找他有什麼事？」

「我是來應聘業務經理的。」

「哦，他正在陪客人吃飯，你再等等吧。」

「大概要等多久？」

「我也不知道。」

就這樣，我餓著肚子整整等了一個鐘頭，才盼來了這位總經理。

他喝酒喝得滿面通紅，走路有些搖搖晃晃，正用一根牙籤剔著牙齒。他身材適中，若不是腹部凸起的大肚腩破壞了整體的造型，他會是一位很有氣派的經理人。

我畢恭畢敬地說明來意。他說：「你先填張表吧，我去洗把臉就來。」

我認真地填完表，又等了足足半個小時他才出現。我不禁心裡有氣：洗把臉要那麼長時間嗎？

他靠在高背椅中眯著眼睛看我的履歷表，然後頭也不抬地對我說：「好吧，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先告訴我你有沒有酒店工作經驗？」

我心裡大罵，我的履歷表不是寫得一清二楚嗎？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但我還是忍氣吞聲地回答：「沒有。」

「哦，這樣啊。」他似乎不大滿意。

我忍不住補充了一句：「我認為一個業務經理的能力比經驗更重要，有了能力自然就會有經驗。」

他向我擺了一下手說：「我現在不是和你討論問題，你只要回答就可以了。」

他的傲慢讓我心頭火起。

「請告訴我四種法國葡萄酒的品牌。」他又說出了第二個問題。

我發怒了，他以為是在搞智力競賽嗎？這不是刁難人嗎？

我當即反擊道：「那麼，總經理，請你也告訴我中國唐朝時期有幾種葡萄酒？分別叫什麼名字？」

這句話一說完，他立刻放下了履歷表，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好吧，」他說，「你再說說看你對本酒店有何建議？」

我知道這次找工作又吹了，索性不用和他客氣！我站起身來說：「我認為一個酒店的總經理不能喝醉酒，否則一旦酒店裡有突發事件發生，總經理不能及時處理，就會嚴重影響酒店的聲譽。」

他的臉色由紅轉白，顯然頗為尷尬。

「這樣吧，你回去等我們的電話。」他終於緩過氣來，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說了聲「謝謝！」轉身走了。這種場面話我已經聽得太多，傻瓜才會相信！

來到街上，我隨便找了一家飯館吃了碗面，然後灰心喪氣地走回我自己的家。

門虛掩著，門鎖歪在一邊，有被人砸過的痕迹。我不以為怪，這一定是警察們來搜查的時候找不到鑰匙，所以強行砸鎖進入。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在客廳里撒下了斑駁的光影，客廳里的物件還是擺放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我相象的那麼凌亂。茶几旁邊靠著我的電動玻璃除塵器，不過已經被拆散了。可笑，難道我會把人民幣藏在這個地方嗎？

再往卧室里走，突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門縫裡似乎有一個人影在動。

「小偷！」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

我輕手輕腳地返身走回客廳，從衛生間里找出一截我上回做晾衣架剩下的拇指粗的不鏽鋼管，然後猛地推開了卧室的門。

「你敢……怎麼是你？」我看到的是若嬋的背影，地上散著我為小雪畫的漫畫，她正蹲在地上一張張地收拾整齊。

她站了起來平靜地說：「我回來拿東西，看見這麼亂，所以收拾了一下，既然你回來了，就自己動手吧。」然後她從床上拿起了一幅卷好的畫，從我的身邊走了過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呆看著她走出了大門。

我坐到地上，開始收拾這些漫畫。我為小雪畫的漫畫一幅也沒少，只是有幾幅被踩髒了。和這些畫放在一起的那幅我為若嬋畫的唯一的畫卻不見了。在大學里，我就是用這幅畫贏得若嬋芳心的，所以很有紀念意義。我還找到兩朵丁楚云為我折的已經褪色的紙玫瑰，我擦乾淨花瓣上的灰塵，按原樣放好。幸虧肖婷婷的信我沒有藏在這裡，否則被搜查人員看到了或被若嬋看到了都大大不妥。

收拾完這件卧室，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我沒有胃口再吃什麼東西了，往床上一倒，就想立刻入睡。

可是還沒過五分鐘，砰砰砰的敲門聲又將我吵醒。

打開門一看，是廠里後勤部的老魏。

「勤勇啊，你終於回來了，我找了你好幾趟。」老魏說。

我將他讓進屋，打開客廳的燈，請他坐下，到廚房裡搖了搖熱水瓶，裡面空空如也。

我抱歉地對老魏說：「不好意思，今天沒燒水。」

他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你也坐吧。」

等我坐下了，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勤勇啊，有一件事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有什麼事就說吧。」

「廠里想收回你這套房子。」

「什麼！我並沒有少交租金啊！」

「廠領導說你已經不是我們廠的職工了，住在這裡恐怕不合適。」

「可是你叫我一時間到哪裡找房子？」

「別激動，別激動，我也知道你一個年輕人不容易，可這是廠里的決定，我也沒辦法。這樣吧，我再跟廠領導商量一下，多給你一個星期時間讓你找房子，你看行不行？」

「好吧，只能這樣了。」我有氣無力地說。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先走了。」

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任何人到了這種境地都會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有生存下去的價值。但我不能崩潰，我不能讓一個偉大的夢想剛剛出生就被扼殺在搖籃中。

我需要睡上一覺，小雪不告而別之後我睡了，丁楚雲黯然離去之後我睡了，肖婷婷遠渡重洋之後我睡了，與若嬋離婚後我又睡了。睡覺讓我度過了一個個痛苦難熬的時刻，現在它仍是我的靈丹妙藥，比起失眠來說，我更需要的是冬眠。

我真的冬眠了，沉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夢……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深夜。我在廚房裡找到一罐八寶粥，吃下去，然後繼續我夢的旅程。當年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修鍊是不吃也不喝，看來我的境界還不夠高。這一回我準備睡上兩天，將我的境界提高到一個新的層次。

可惜，就像我找工作一樣，這一回我的運氣仍然不好，我才睡了半天，就被刺耳的電話鈴驚醒了。

「請問你是吳勤勇嗎？」電話那邊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對。」回答的時候我眼睛都懶得睜開。

「你是不是來過新芳菲大酒店應聘業務經理？」

「對。」我連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

「請你馬上過來一趟，我們總裁要見你。」

「什麼總裁？」我的大腦仍然是一片混沌狀態。

「就是我們蘭亭集團的總裁。」

「什麼蘭亭集團？」

「喂，你還想不想要工作？我們總裁好不容易擠出時間來見你，你什麼廢話那麼多！」

聽到「工作」這個字眼，我打了一個激靈，睜大了眼睛，好象明白了一點什麼。只聽見電話里有一個聲音在對打電話的那個人小聲說：「說話客氣一點，說話客氣一點……」

「對不起，我剛才的話太不禮貌了，如果你現在方便的話，請你到酒店來一趟。」那個說話的聲音果然變客氣了。

「抱歉，」我急忙回答道，「我只是想弄明白……不是總經理要見我嗎？」

「新芳菲大酒店是我們集團下屬的子公司。」那個聲音似乎有些不耐煩。

「那你們的總裁怎麼稱呼？」我傻乎乎的又問。

「我們的總裁就是大名鼎鼎的季蘭亭先生！」

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我想起來了，新芳菲大酒店那塊招牌不就是他題的字嗎？至於大名鼎鼎嘛，我看未必。

「好，我馬上就來。」我幾乎要被搞糊塗了，我的工作不是吹了嗎？現在他們突然搬出一個總裁來，究竟想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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