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若嬋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楊蔚解釋,更不知道該如何向池若嬋解釋。如果我當初將錯就錯,也許我的人生會是另一個樣。可是生命中沒有如果,也沒有也許,我從來不後悔選擇了池若嬋,過去不會,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我最怕看到我喜歡的女孩傷心落淚,雖然我表面上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至少大學三年來我給同學們的印象就是如此。可是一旦這種事情發生了,我只會比傷心人更傷心。小雪離開我的時候,她一定為我傷心落淚了,只是我沒有親眼看到;丁楚雲離開我的時候,留給我一場傾盆大雨似的的淚;肖婷婷離開我的時候,留給我的那兩封信飽含著無盡的淚。
所以,大學這三年來,我一直在逃避,逃避現實,也逃避過去。可為什麼一旦我決定不再逃避的時候,又會有人傷心呢?
我是帶著愧疚的心情向楊蔚解釋這件事的,雖然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孫啟華和卓立策劃的,禮物和信也都是他們安排的,但我還是覺得虧欠了楊蔚很多。我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我不能默視她的一片真情。雖然我向她解釋的時候,她說了很多句「沒關係」;雖然我們告別的時候,她是笑著離開的,但是誰知道這笑容的背後是不是滔滔不絕的眼淚呢?
我最痛恨那種讓女人傷心的男人!他們陷害我倒沒什麼,我們可以用男人的方式解決;可是他們這一回傷了女人的心,所以我決不會放過他們!
再過八天就是池若嬋的生日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在散步的時候,「偶遇」垂頭喪氣的江文禮,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
「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你是不是決定放棄了?」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像是要放棄的樣子嗎?倒是你看起來很悲觀的樣子,是不是決定認輸了?」我說。
「誰說我要認輸了?你以為我怕他們嗎?他們不就是想在池若嬋面前說我的壞話嗎?我不怕!他們照樣有把柄抓在我手上。」江文禮恨恨地說。
「我勸你最好別對池若嬋說這些話,她最瞧不起那種沒有骨氣,只敢在背後說一些壞話的人。」我說。
「那我們該怎麼辦?」他追問。
「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我得意地笑了笑,作出要走的樣子。
「等一等!」他叫道。
「還有什麼事?」我轉頭說。
「不如我們聯手怎麼樣?二對二,他們未必贏得了我們。」他建議道。
「聯手就不必了,看各自的造化吧!」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想讓他們出局呢?」
「那還用問!」他說。
「那好,有一個簡單的方法……」
「是什麼?快告訴我!」
我是個窮學生,上大學全是靠著爸媽那點微薄的工資。現在弟弟也要上大學了,家裡的開支就更大了,我可不敢隨便亂花錢。雖然我的朋友們都說要給我友情贊助,還要成立一個「老古董戀愛基金會」,但他們的經濟也不是很寬裕,而且大都有了女朋友,開銷比較大,我怎麼好意思要他們的錢呢?
所以,我買不起昂貴的生日禮物,而在精品店裡我能夠買得起的那些禮物一個個都是俗不可耐。我只有選擇自己動手,送一些既不昂貴,又特別的禮物,才能壓倒我的三個競爭對手。所以,這八天我是絞盡腦汁準備這份禮物,直到池若嬋的生日PARTY開始的前十分鐘,才剛剛準備好。
「據我們的調察,江文禮送的是一部手機和一架隨身聽;孫啟華送的是一大束的玫瑰和一套從國外買回來的水晶瓶;卓立送的是一幅油畫,他還為池若嬋譜了一首曲子,準備待會兒演奏。」魚乾看了看手錶說,
「現在所有的人已經進去十五分鐘了,該輪到你出場了。」
「他們送這樣的禮物嗎?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笑道。
「餅乾,你夠了沒有?老古董要進去了。」魚乾說。
「再等等,要做到完美無缺嘛。」餅乾最後替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用梳子幫我把額前的頭髮梳到一邊,然後對我說,「好了,下面就看你了,如果你讓我們失望,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對他們笑了笑,算是表示感謝,也是讓他們對我有信心,其實我心裡緊張得要命。
然後,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在離池若嬋五步的距離停下了腳步。喧鬧聲因為我的到來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怔怔的看著我。孫啟華和卓立一定以為我不敢來了,或者已經移情別戀了,我的舉動定會讓他們心神大亂。
——這正是我要的效果。
「生日快樂!」我鎮定地說。
「謝謝!」池若嬋站起來說。
「花店裡的玫瑰都被人買光了,所以我自己折了幾朵紙玫瑰送給你。」我遞上了我的第一份禮物——六十六朵紙玫瑰。
「哇,好美啊!池若嬋,能不能送我幾朵?」那些早已對鮮花不再感冒的女生們對這種新鮮的玩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果然不出我的預料。
「你是怎麼折的?有空能教教我嗎?」池若嬋說。
「好的。這裡還有我自己做的一個小玩藝,也送給你。」我遞上了第二份禮物——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快打開來看看是什麼。」孫啟華不懷好意地說。
其他人也表示了強烈的好奇心。
池若嬋不忍讓大家掃興,只好當眾拆開了禮盒。
「原來是手機啊。」眾人的情緒一下子低落到了極點,那是極度失望的表情。
「我不能收這麼貴重的禮物。剛才有人也要送我手機,已經被我退還了。」池若嬋的神色有些不悅。
「這不是手機,你為什麼不先試一試它的功能呢?」我驕傲地說。
其實這件禮物只是外表像手機——那是我從地攤上買來的玩具手機,把外殼拆了,裝上收音機、計算器和電子音樂元件。組裝這些東西對我們電子專業的人來說不在話下,只是從來沒有人想到要把它們裝在手機大小的空間里,所以在位置安排和部件控制上有一定難度,也花了我不少時間。
這部「手機」很快就被女孩子們搶去玩了。
「這裡還有我畫的一幅畫,我從來沒有學過繪畫,完全是信手塗鴉。」我遞上了最後一份禮物。
「哇,好美啊!」幾個女孩子的叫聲吸引了所有的人,每個人都想看一看,於是這份禮物就在每個人的手中傳遞開了。
那是我用彩筆畫的池若嬋的肖像。以前想小雪的時候,我就經常畫畫,這點本事我還沒有忘記。讀大學以後已經很少畫了,即使畫也很少在別人面前畫,所以很少人知道我會畫畫。
畫傳到卓立手中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頭大聲說:「這幅畫的筆法太粗糙了,線條濃淡不合比例,明暗也有問題,根本沒有掌握繪畫的規律,這樣的作品拿出來會讓人笑話的。」
我回應道:「請教一個問題:什麼是繪畫的規律?油畫的規律就是繪畫的規律嗎?那麼國畫算什麼?敦煌壁畫又算什麼?我從來就不把自己的作品當成是藝術品,我只有一個簡單的願望,那就是得到這幅畫的人會喜歡這幅畫,每當她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就會想起我這個不會畫畫的人。」
「我不想和你爭辯。你說這幅畫是你畫的,能不能當場畫一幅給大家助興呢?」卓立很聰明,沒有在繪畫的問題上和我爭辯下去,而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
「可是這裡沒有紙筆啊。」我說。
「我這裡有。」他說。
——這該死的傢伙,到哪裡都帶著紙和筆。
不得已,我接過紙和筆說:「那我就以你為模特隨便畫一幅,畫得不像,你可不要笑話我。」
眾人立刻圍在我的身後看我畫畫,只有卓立坐在前面看著我乾瞪眼。
我先畫了個臉型的輪廓,再畫了卓立高挑的鼻子,然後問圍觀的人:「像不像?」
「有點像。」他們回答。
然後我運筆如飛,畫了一張大嘴,畫了一對圓瞪著的誇張的大眼睛,再在下面接了個青蛙的身子。這隻青蛙單手叉腰,另一隻手直指前方,作潑婦罵街狀。圍觀的人邊看我畫邊笑。
卓立急了,站起來單手叉腰,另一隻手指著我喝道:「你究竟畫了些什麼?」
「像不像?」我問圍觀的人。
「像!」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卓立衝過來搶過畫,撕得稀爛,眼看拳頭就要揮過來了,被人攔腰抱住。我很久沒有打架了,如果真的打起來,是他理虧在先,所以不管輸贏,他在池若嬋面前都不會討好,更何況他還要承擔破壞生日PARTY的罪名。
不過最致命的還是江文禮送的一份神秘禮物——一盒錄音帶。錄音帶里是江文禮和孫啟華、卓立的對話,內容是有關孫啟華和卓立怎樣陷害我的。江文禮只想讓孫、卓二人出局,沒想到卻幫了我一個大忙。
我終於能以男朋友的身份和池若嬋交往了。她的女伴們也經常當我的義務宣傳員,在她的耳邊說盡了我的好話,而我要做的僅僅是為她們畫幾張畫,教她們摺紙的花樣什麼的。
我沒有想到,當我和池若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她會變得這樣溫柔。每天她要親自為我刮完扎人的鬍鬚后才准我吻她。然後她倒在我的懷裡,或者我倒在她的懷裡,我們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我們之間也有些磕磕碰碰,在一些問題上互不相讓,各執己見,所幸並沒有吵架,而且很快找到了妥協的途徑。柳依那幫小鬼也給我們添亂,好在我聰明機警,若嬋也心有靈犀,才沒有被她們算計到,但這件事從此成了我的罪證,成了若嬋開我玩笑的素材。
江文禮、孫啟華、卓立三個人又在一起喝悶酒了。他們還沒有死心。有一天,池若嬋當著我的面問他們:「你們是真的愛我嗎?」他們三個連聲稱是,幾乎要指天立誓了。
「既然你們是真的愛我,就應該尊重我的決定。我真的很謝謝你們對我的照顧,我們還是做好朋友吧。」若嬋向他們伸出了手。他們苦笑著輪流和她握了手。
孫啟華過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說:「你聽好了,如果以後讓我聽說你讓池若嬋不開心,你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你算帳的。」
一切都結束了。
小雪、丁楚雲、肖婷婷,你們一定會為我高興吧?都是靠你們的幫助,我才能找到這麼好的終身伴侶。請你們為我祝福吧。
那一年放假,我和若嬋一起回了興州。她去了我家,我也去了她家,雙方父母都很滿意。她的父母都是市財政局的幹部,並沒有看不起我們家的意思。若嬋也在她的父母面前說了我不少好話,他們一致認定我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畢業后,我們很快就結了婚,但沒有急著要孩子。我們決定不靠父母,而是靠我們自己的雙手構築一個溫馨的小巢。若嬋到一家外貿單位工作,我則進了宏德電器廠,當時宏德電器廠是興州效益最好的國有企業,我還是託了關係才進去的。
我以為憑我的才幹可以在這片土地上大展拳腳,但我錯了。我剛進廠就提出的好幾項合理化建議,不是被斷然拒絕,就是在研究研究之後被束之高閣。幾次下來,我也灰心了,既然他們不讓我管,我也懶得管,誰不想悠閑自在享清福呢?
只有回到家的時候,我才感到徹底地放鬆。廠里分給我的這套單元房雖然面積不大,但是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們感激生活給我們的恩賜,用這種愉快的心情精心布置我們的小巢。若嬋是個講究整潔的人,家裡大部分的家務都由她負責,當然我也要幫襯著,不讓她太辛苦。有時候我會主動幫她擦擦汗,在她累的時候幫她揉揉,或者扯過她修長白皙的手幫她修理修理指甲。這時候往往是我們小夫妻倆互相逗趣的好時光。
有時她會開玩笑似的命令我:「今天的碗你洗了。」
我回答:「這太容易了。」
她又加上一句:「我允許你摔破三塊碗。」
我急忙聲明:「老婆大人放心,我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再用這種方法了,你都知道了我再用還有什麼意思?」
「那你準備用什麼新方法呢?」她狡黠地說。
「新方法就是——」我抱住她親了一口,在她耳邊用抒情的語調說,「溫柔的陷阱。」
「少來!你看我會不會中計!」她一把將我推開,兇巴巴地說,「你再不去洗碗,我就要動用家法了!」
「我這就去,這就去。」我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在她的耳邊小聲說,「有句話忘了問了,我洗完碗有什麼獎勵沒有?」
「你想死啊你!」她舉起拖鞋作勢欲打,我已經先一步溜進了廚房。
幾年下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當她走進廚房開始做飯的時候,我就從門后取下圍裙給她繫上,然後從後面摟住她,在她的臉頰邊輕吻一下,再說上幾句甜言蜜語,才做我自己的事去。
宏德電器廠開始走下坡路,我因為愛給廠領導提意見,而且批評廠領導決策失誤的那些牢騷話不知為什麼傳到了當事人的耳朵里,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好在推薦我進廠的人面子大,他們才沒有把我辭了。若嬋在外貿公司卻是一帆風順,有很多人主動幫助她、照顧她,所以她很快升了職、加了薪。她的工資超過了我。
當一個家庭里,男人的收入開始比女人少時,家庭危機就像暴風雨前鋪天蓋地的烏雲,隨時可能爆發。我那已經退休的岳母,開始經常在我們面前說東家的女婿升了官,西家的女婿發了財,我怎麼會聽不明白這是指桑罵槐?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願去若嬋的娘家。若嬋一開始也為我辯護,可是到後來,漸漸地什麼都不說了。她也曾經勸我去廠領導家串串門,搞好關係,可是我想拍馬屁那是沒本事的人才做的事,我靠自己的本事,總有辦法成功的,所以硬是沒有去;她還建議說如果我在廠里待不下去,就辭職到外貿公司干,她有門路,但我不答應——要老婆給自己找工作,而且和她同一個單位,我還有臉見人嗎?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大學里我什麼都比她強,可是到了社會上卻什麼都不如她。究竟是我出了問題,還是這個社會出了問題?
漸漸的,我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是她單位的一位科長對她大獻殷勤,我忍不住去質問她,於是我們大吵了一架,有好幾天不說話。
日子還要繼續。我照常在若嬋走進廚房開始做飯的時候,從門后取下圍裙給她繫上,然後從後面摟住她,在她的臉頰邊輕吻一下,再說上幾句甜言蜜語。可是她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少了。
我知道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她一定很難接受這樣一個強烈的反差——那個在校園叱吒風雲的風流才子為什麼突然變成了一無是處的窩囊廢?她很痛苦,卻還要努力維繫這個家庭的穩定。
那一年我岳母做壽,我陪小心陪笑臉地為她慶賀,可是卻從她嘴裡聽到了「離婚」這個我想都不敢想的詞。
我知道我不能讓若嬋再這麼痛苦下去了,讓女人痛苦的男人簡直不配作男人。而若嬋又是那麼要強,不會主動提出來的。
所以,我主動提出了離婚。愛一個人就要給這個人幸福,我做不到這一點,還有什麼資格去愛呢?
我真想讓孫啟華狠狠扇我幾個耳光,我不會逃到天涯海角,我會老老實實站在那裡,任他棍棒交加我也決不還手。
可是,就算這樣能夠挽回什麼嗎?
我停止了思考,腦海里只剩下一句話:我的若嬋要永遠離開我了!不是暫時離開,而是永遠離開了!
還是回到現實中來吧!回憶越多,痛苦也就越多。
可是我又害怕這現實。為什麼當我決定要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就有另一個女人要受到傷害呢?柳依送的禮物一定讓雷蕾誤會了,但是錯不在她,而在我。
難道歷史又要重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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