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同類

「你最好一個人去香港，帶一個助理去顯得太正式了，我怕董事會有人不高興，畢竟我們不是正式談判。.當然，如果你帶夫人同去香港，我是很歡迎的。」雷建功說。

我不好再說什麼了。陸欣不是我的夫人，甚至連女朋友都不是，只好把她留在省城了。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兩顆心更容易貼近，更容易互相依靠，這是我的如意算盤，只是現在落空了。

應該有很多方法能夠讓陸欣理解我的心意，可是用什麼辦法好呢？都說離過婚的男人有豐富的感情經驗，可為什麼我變得越來越不會談戀愛？聽說省城有一家湘菜館不錯，我決定把去香港前的最後一頓晚餐放在那裡，當然，要陸欣作陪。我要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正說話間，進來一個人，坐在我們對面的一桌，吸引了陸欣的目光。仔細看那個人，大約三十幾歲，說得好聽點叫不修邊幅，說得難聽點叫邋遢。他的頭髮有些蓬亂，身上穿著西裝，可是卻不打領帶，西裝裡面穿了件高領的毛衣，領子高出西裝不少，腳上是一雙旅遊鞋，款式新潮，可是卻沾滿了灰塵。

上菜的時候，那人拿筷的那隻手一直在發抖，讓人有些擔心。果然，又一道菜上來的時候，他的手一顫，筷子跌到了桌上，又滾到了地上。他用左手握住發抖的手臂，表情很痛苦。

「你不要緊吧？」漂亮的服務小姐關心地問。立即替他換了一副筷子。

「謝謝！謝謝！」他對服務小姐說，「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忙？」

「幫什麼忙？」服務小姐問。

「我的手臂受傷了，拿不了筷子，能不能請你喂我吃飯，我可以多加服務費，謝謝了！」那人說。

那個服務小姐有些驚慌失措，顯然從未遇到過提出這種要求的客人，不知該如何處理，連忙說了一句：

「我去找經理。」轉頭就跑了。

「真沒有同情心！」那人抱怨道。夾了一筷子的菜往嘴裡送。

「哇，這人好不要臉啊，這樣占人家便宜！」陸欣小聲道。

我卻對這人產生了興趣，對他說道：「老兄，你是一個人嗎？」

他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會叫他，看我笑吟吟地看著他，才奇怪地問道：「是你叫我嗎？」

「我想請你喝一杯，大家隨便聊聊。」我說。

他遲疑了一下，端著碗筷坐了過來。

陸欣的腳在桌下直踢我，顯然對我的決定極為不滿。

那個服務小姐也帶著經理來了，在遠處指指點點，大概是看到他手腳靈活，氣得向經理訴苦。那個經理顯然想息事寧人，做了個手勢把她勸走了。

「老兄貴姓？」我問。

「齊羽，齊天大聖的『齊』，楚霸王項羽的『羽』。」他流利地說。

我笑了，這是一個很自負的人。他在介紹自己的時候完全可以說整齊的『齊』，羽毛的『羽』，可是他偏偏要將自己的名字和這兩個無法無天的大人物聯繫在一起。

「喂，小姑娘。」齊羽對陸欣說，「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吃飯已經很辛苦了，你再這樣看著我，我就更沒有胃口了。」

「如果我是小姑娘，那你就是不懂禮貌、沒有教養的小弟弟。」陸欣氣得咬牙切齒，她最聽不得別人說她小，說她不成熟。

「不錯，我在禮貌上是欠缺了點，甚至還想讓別人代勞喂我吃飯，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吃飯實在是太辛苦了！」齊羽打了個哈欠說，「我們一天要花好幾個小時來吃飯，飯前還要洗手，飯後還要刷牙，真是浪費時間；不僅如此，我們還吃出了牙病、吃出了胃病、吃出了腸炎、吃出了痔瘡。唉，要是人不吃飯就能活著，那該多好。」

我接著他的話頭說：「現在有一些時髦的都市女性已經按照你的話實踐了，她們每天只服用一些營養丸，再吃些水果就什麼都不吃了。」

「她們這是減肥吧？可是對我們男人不適用啊！我們每天體力消耗這麼大，如果也這麼辦，要不了幾天新的林黛玉就會誕生了。」齊羽說。

我說：「還有一種更好的方法，那就是氣功里的辟穀，這種方法什麼東西都不用吃，人體所需的營養全部從空氣中吸收，每天只要喝點水就行了；而且這種方法可以使人保持精力旺盛，不管幹多重多累的活，體重也不會減輕。可惜這種方法只有極少數人知道，要是每個人都學會這種方法，這個世界就沒有飢荒可言了，長期的太空航行也就沒有了補給上的障礙，更重要的是人類從此擺脫了生產糧食、儲藏糧食、使用糧食的怪圈，可以將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更重要的事情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就是延長了整個人類的壽命。」

陸欣說：「我不同意。吃飯實際上是一種休息的方式，是一種享受人生的方式。如果每天只喝點水就能工作，那和機器人有什麼區別？再說，進化理論告訴我們，人體的器官如果不用就容易退化，只要想想當你的舌頭再也品嘗不出味道，當你的牙齒連一根麵條都咬不斷的時候，那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齊羽說：「既然這些器官沒用了，那就讓它們退化吧。退化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進化，所以這種退化並不可怕，相反卻標誌著人類在進化史上的一次本質的飛躍。如果我們的祖先也因為害怕退化而拒絕進化，恐怕我們現在還是海洋中毫不起眼的單細胞。」

「哼，別拿大道理來嚇人。」陸欣不屑地說，可是她卻提不出什麼反駁的意見。

齊羽又說：「其實人的一生中最浪費時間的不是吃飯，而是睡眠。如果有這麼一種儀器，可以有效的刺激和抑制大腦皮層的不同區域，讓人們每天只要睡一個小時就能夠保持精力充沛，那麼人的生命才算得到真正的解放。」

我說：「人的解放最根本的還是大腦的解放。我們現在只能用到大腦功能的百分之一，如果大腦能夠得到全面開發，那麼我們會變得更聰明，工作效率大大提高；生活中的許多難題，包括發明睡眠機器，都會迎刃而解；社會制度在短時間內得到完善；人類探索宏觀和微觀世界得到突破性的進展。從而使人類的文明取得質的飛躍。」

齊羽鼓掌道：「精彩！精彩！為了你這句話，我要和你喝一杯。」

幾杯酒下肚，我問道：「老兄在哪一行里做事？」

齊羽道：「我是個研究經濟，又被經濟拋棄的廢物。」

「你研究經濟？」陸欣驚訝地說。

「怎麼，不像嗎？我可是經濟學碩士，要不要我拿文憑給你鑒定？」齊羽說。

陸欣笑而不答，顯然不相信他的話。

「不錯，經濟學碩士又算什麼呢？我學了這麼多年經濟，還是搞不懂經濟。做生意虧本，炒股票賠錢，在家裡被老婆孩子看不起，在單位被領導同事看不起。我算明白了一個道理：在中國發生的各種經濟現象是不能用經濟規律來解釋的，它們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不，應該說是魔爪控制著。同樣是做生意，為什麼有的人一個電話就能解決很多問題，而有的人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幾年下來也不能解決問題？所以說，這個社會最缺乏的就是公平和公正。如果人人都遵守法律，按規章辦事，那麼很多事情都會簡單得多，我們也不必活得那麼辛苦。」

我點點頭。用最少的精力去辦最多的事正是我的懶惰哲學的基本觀點。在這裡能夠碰上一個志同道合的人，真是讓人興奮。就像魯濱遜在荒島上發現了星期五這個同類。看來，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孤軍奮戰。

「這或者可以叫做狐狸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齊羽繼續說，「既然機會對每個人都是不均等的，如果我手中有這樣的機會，我也會好好利用，誰不懂得享受生活啊？」

「機會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機會只垂青那些有準備的頭腦。」陸欣反駁道。

齊羽睜大了眼睛看著陸欣說：「不是吧，你現在還相信這一套？你以為通過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改變世界？不，你太天真了。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機會確實是自己創造出來的，但是你想過他們是怎麼創造出來的嗎？當官的發了、走私的發了、販毒的發了、造假的發了、搶劫的發了、詐騙的發了，就剩下我們這些老實巴交的老百姓在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這些人不會有好下場，自然會有法律對他們進行制裁。」陸欣說。

「說得冠冕堂皇！你還是睜開眼看看周圍的世界吧！真正被法律制裁的只是那些沒有後台，而且運氣不好的傢伙。有的人貪污幾百萬判無期，有的人貪污幾十萬判死刑，你說這公平嗎？為什麼有些很簡單的案件，非要受害者親屬拿著血衣告到全國人大才能得到解決？而在這之前，他們已經被迫害了好幾年，你說這公平嗎？就在這條街上，我可以說出二十個名字，如果按照他們做過的壞事來量刑，早該被槍斃好幾次了，可是他們現在不一樣逍遙自在？你說這公平嗎？至於貪污犯當上反貪局長的事，對我來說也已經是見怪不怪了。」齊羽說。

「你說的只是個別情況，難道就沒有通過自己的勞動致富的嗎？」陸欣說。

「有。」齊羽肯定地說，「不過接下來我可要說粗的了，你還是不聽為妙，免得玷污了你純潔的心靈。」

「你有膽說，我就有膽聽。」陸欣說。

「比如說女人靠什麼致富呢？有一種最簡單、最快捷，還不會辛苦的職業。這種職業只要每天在床上躺一躺，就可以有上千塊的收入，比我一個月的收入還多。為什麼男人就沒有這麼好的職業？不然我也可以不顧廉恥狠賺他一筆。」齊羽說。

陸欣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對我說：「你吃飽了嗎？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免得在這裡受精神污染。」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還有點事情。」我說。

陸欣白了我一眼，一跺腳走了。她一定搞不懂我怎麼願意和這種不顧廉恥的人呆在一起。

「你的小情人脾氣真大。」齊羽說。

「你怎麼知道她是我的情人，而不是我的妻子？」我反問。

「這不是很簡單嗎？你見過老夫老妻之間說話這麼客氣，眼神這麼曖昧嗎？」齊羽笑道。

「你做過什麼生意？」我扯開了話題。

「都是小生意。我開過服裝店、快餐店、鮮花店，這些都是很熱門的行業，剛開始還賺了一點小錢，可是到後來競爭一激烈，我就撐不住了。還好我沒有辭掉研究所的工作，不然真是山窮水盡了。」

「你知道你為什麼失敗嗎？那是因為你和別人一樣用常規的手法經營常規的生意，而你跑關係的本領又不如你的競爭對手。為什麼不嘗試用一些最簡單直接的、反常規、甚至超前的手法來經營一些特別的項目呢？還有，你做事總想為自己留條後路，表面上看，這保障了你的生活，實際上是讓你喪失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更使你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你的事業。」

他的眼睛一亮。

「現在有什麼打算沒有？」我又問。

「我原來打算和朋友合夥開一家網吧……不過，現在我要再考慮看看。」

「祝你成功。」我誠懇地說。

「謝謝！」

我仔細打量眼前這個人，牢騷滿腹的人常常就是有本事的人。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另一個我，我們之間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運氣比他好。現在我有能力給他提供這種運氣，為什麼不呢？多一個同盟者，我的力量就更強大一分，只要我們干出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會有更多人理解懶惰哲學，從而加入我們偉大的事業。

一個計劃在我的心中醞釀，雖然還不是很清晰，但我有預感，這是我的任何對手都想不到絕妙計劃。

我把我的名片給了齊羽，並記下了他的電話。我還要觀察他一段時間。從香港回來后，再決定是否執行這一計劃。

我回到賓館。

明天就要飛香港了，我的行囊很簡單：筆記本電腦、兩套換洗的服裝和唐青樹托我帶的禮物。這份禮物很奇怪，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錦盒，但顯得沉甸甸的。

我決定打開來看看。唐青樹只是托我轉交禮物，並未說過不准我看。

打開盒蓋，一片耀眼的光直刺進我的眼眸。

——那是一柄純金打造的精緻的小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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