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2)
「大人,您快別碰那個,很髒的!」
小五臉色一白,急忙去搶那斧頭。墨刃卻知道這孩子還病的厲害,劈柴這種要力氣的活兒定是做不動的。
他搖頭把小五一推,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你去做別的。」
見小五仍不解地呆著,墨刃便耐著性子又解釋了句:「我倒也不是不可以叫管事免了你的活計,不過這裡距離內殿遠了些,我不可能常來。你若惹了眼,後面反而麻煩,我只能這樣幫你過了這一回。殿主如今正在整飭殿內,很快便會輪到偏殿,到時候便不會這樣苦了。」
說著,他便去地上揀了一捆木頭,隨手抽出一根,在小五驚詫的眼神中揮起了斧頭。
清脆的咔擦聲隨之響起,兩三響下來,那段原木便分成了整齊的兩半。
小五這才反應過來墨刃是什麼意思,大人竟是要親自替自己砍完這些木柴!
他當時就嚇蒙了——這怎麼可以!?再仁慈好心、親和勤儉的主子,也不會親手做這種低賤的事情!
小五急忙膝行兩步跪在墨刃身前,驚慌地仰頭,「不不不,這怎麼可以啊大人!奴才,奴才自己來就好了!奴才會好好乾活,不會偷懶的……」
墨刃沒理會,他心裡已經認真地掐起了時間,算著怎麼樣才能趕在鐘點前把這一堆都幹完。
他動作流暢地揮斧,每一次落下的時候都是准准地砸在上一次的劈痕上,不會浪費一點力氣,彷彿已經做過千百遍同樣的事情。
小五看呆住了。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墨刃已經又落下了幾斧子。
他也不回頭,只是又拾了拾地上的木塊,淡淡道:「還不去?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我一個人也做不完。你要是還有些力氣,就別在這裡跪著干看著。」
「您,您……我……」小五手足無措,惶恐又怯懦地望著墨刃。
他知道尊卑有別,知道本不應該由著大人替他做活兒。而且……而且大人看起來清瘦又蒼白,身體很不好的樣子,又怎麼受得了這種勞累?
可是他到底還是個孩子,怕打罵,怕挨餓,怕鞭子抽的皮開肉綻,怕生起病來的咳喘難受,還怕死。
小五咬了咬嘴唇,壓下翻湧的愧疚感負罪感,一狠心轉身跑開,用還燒的發顫的手臂去搬那個盛著臟衣服的木盆,往洗衣房跑去。
……
等墨刃把這一堆柴都劈好了的時候,夕陽已經落山了。冷冷的秋風一吹,落葉枯草漫卷,這昏暗的偏殿就顯得更蕭瑟起來。
小五那邊已經洗完了衣服。只是少年似乎又燒的厲害起來,臉上滿是不正常的紅暈,抱著自己不住地打著寒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小五謝大人……咳咳,重恩……」少年虛弱地擠出一個感激的笑,搖搖晃晃站起來,「奴才,要去洗……恭桶了,今天的工馬上就能做完了,咳咳……太好了。」
「……你歇著吧。」墨刃揉了揉太陽穴,覺得這境況實在頭疼。
他又算了一把時間,估摸著自己的體力還撐得住,便轉身沿著記憶中的路走。小五茫然地在後面跟過來,看著墨刃輪廓分明的側臉欲言又止。
很快,一個四四方方的木板房就出現在他們面前。空氣中的氣味就變得不好起來,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夾著熏死人的騷味撲面而來。
小五立刻就慌了:「大人,大人……咳咳,您不能過去……前面是臟地方,真的臟!您不能——」
墨刃搖搖頭,「有什麼不能的?」說著反而加快了腳步,一把推開房門。
頓時,那種叫人噁心反胃的糟糕臭味一下子濃郁了數倍。不大的房間里凌亂地擺滿了下人奴僕專用的恭桶,有些髒東西還沒倒乾淨,黏糊糊地粘在桶底;有的停滿了蒼蠅;還有的大約是哪個下人瀉過肚子,弄的一片狼藉,幾乎沒個可下手拿的地方。
墨刃臉上微微沉了下來,關上門退了出去。
小五心裡一縮,直罵自己怎麼敢真的叫大人進了這最骯髒不堪的地方,不僅臭,還污了大人眼睛。
他可是見過以前有個內殿來的姑娘,看衣飾舉止,也就是個伺候殿主大人所寵愛的公子的侍女,可也是在不小心進了這兒后吐了個稀里嘩啦,據說回去一整天沒吃下飯呢……
一想到這兒,小五急忙轉頭去看大人的臉色,卻驚訝地看到墨刃解下了身上的外袍,仔細疊好了,掛在不遠處一株老樹的樹枝上才又返回來,這次便毫無顧慮地推開了門,順口給少年扔下句解釋:「殿主賜的衣服,不想髒了。」
見墨刃說完真的就要去碰那些噁心的臟桶,小五急的都快哭出來了。這時他甚至覺得,哪怕真的做不完挨打挨餓,也不能弄髒了尊貴的大人。那樣乾淨好看的手,怎麼能是幹這種事情的?
情急之下,他一把握住了墨刃的雙手:「不行不行,大人您真的不能幹這個!這,這……都是奴才們才幹的活兒,您——」
「奴才幹的?」墨刃倒也不惱,反而望向少年輕聲道,「——可我干過。」
小五的眼睛一下子睜得滾圓,結巴著,「您,您開什麼玩笑……」
墨刃心內好笑,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又假裝正經地道:「你可知道我為何會到偏殿來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大人,只是個伺候殿主的人,今早犯了錯惹怒了殿主,他生氣不要我了。」
「如今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說不得晚上還要借你那間柴房過一宿……嗯,或許再過幾日我便要和你一樣自稱奴才了,這些活兒也要天天地干——你不要那樣看我,我以前真的干過,早習慣了。」
墨刃一邊半真半假地胡說八道,一邊推開被他這一番說辭攪迷糊了的少年,扶他坐在一旁,拎過一個恭桶擱在清洗用的水道里,稍微挽了袖子就拿了刷子清洗起來。
他低著頭,烏色髮絲散了几絲在耳邊,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
小五卻似乎當了真,看著墨刃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變得十分心酸和同情,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呢?您犯了什麼錯?殿主身旁的人,怎麼會一下子就被……?這樣糟糕的地方……」
「……」墨刃沉吟了一下,覺得怎麼也不能說自己是熬夜惹殿主心疼了怎怎,便繼續拿了前世的事情胡扯,「哦,我傷了殿主寵愛的心上人。」
其實似乎也沒有錯吧……墨侍衛一琢磨,頓覺荒唐:前世殿主被白華所蠱惑,他刺殺白華不成被打入偏殿;今生殿主疼他,他糟蹋自己的身子被氣炸了的主上攆出來……
墨刃暗自好笑,就這麼幾句話下來,他已經清洗完一個。墨刃也不急著拿第二個臟桶,而是對小五說,「我教你一個有用的東西,你把那邊的磚頭拾五個過來。」
小五剛聽完他那樣說,眼神更同情了,此刻連忙「哦」了一聲,去拿了五塊磚頭抱著過來。
墨刃便把磚頭豎兩個斜兩個地搭在水道上,形成了一個小支架,接著伸手拽過一個桶,放在這上面。
「把桶這般放,用磚頭卡住中間,」墨刃看小五一臉疑問,索性給他仔細地做了瞧,「能省許多扶桶的力氣。像你如今害著病手腕發抖的時候,這樣借力,恭桶就不會被下面的水沖走。」
他給少年比劃如何放恭桶的時候神態無比平靜和自然,彷彿他不是蹲在臭氣熏天的木板房裡面對著一個小奴,而是坐在演武場的看席上教小護法影雨如何出劍才又快又准。
小五的臉上立刻驚喜地亮起光彩來,「真的啊!大人……哦不,哥哥,你好厲害!」
「現在信了我是做過奴的了,不叫大人了?」
墨刃的臉上出現清淡的笑容。有那麼一瞬間,他也有那麼一點點的躊躇——自己這如今都是被九重殿主明媒正娶的人了,居然還因給一個小奴僕傳授了前世刷恭桶的經驗而生出了滿足感,這究竟……是不是太不像話!?
——但遺憾的是,眼前小五嘿嘿一笑,這點躊躇就立馬被他拋在了腦後,煙消雲散。
墨侍衛似乎來了勁兒,沒消停一會兒,便又抬眼對小五說話道:「我再教你一個。叫你鑽狗洞,你羞不羞?」
小五急忙搖頭,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哥哥你開玩笑,我們這樣的奴僕整天的給人下跪,哪兒還怕什麼鑽狗洞啊?」
墨刃點頭道,「那便好。你看,這裡雖然臟臭,但牆卻比你那柴房堅固許多。待入了冬,若實在寒的受不住了,晚上可以來這兒睡。」
說著,墨刃把手底下洗刷乾淨的桶往身後擺了,又擱倒一個髒的卡在那個支撐的磚頭上。
他趁著換手的工夫甩了一下指尖的水珠,就著手裡的刷子往小五左前方的牆角一點。
「看我指的地方,那裡牆體薄,拿磚砸幾下便能砸出洞來,再堆一些茅草磚頭掩住。戌時會有人來巡查鎖門,你等他們走了再悄悄鑽進來睡一晚,早上趕在卯時之前起來便不會有人發現。記得不要睡過頭。」
「還,還可以這樣!?」小五的臉第二次溢滿了光彩,覺得眼前這位哥哥真的是神人一般。
激動之下,他直接跳了起來,想再說幾句感謝的話——但是下一刻,他臉上燦爛的笑意一下子凝固成一種驚懼的表情。
「怎麼?」
墨刃還以為這小孩是看見了管事還是什麼人,才突然怕成這樣。他也沒怎麼在意,就隨意轉頭看了一眼。
這一轉頭可好,侍衛直接嚇的手一抖,刷子撲通一聲掉進水道里,咕嘟嘟沉底兒了。
可墨刃已經無心理會什麼刷子了,他甚至已經沒法安慰身旁跪下來不停地磕頭的小五。
他臉色唰地白了,望著就站在這間房門外的九重殿主,先是與楚言失了神一般凝著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對上,心虛地飛速一低頭,又看到主上手裡抱著的是自己剛才脫下來的精緻衣服。
流矢般掠過墨刃心頭的第一句話是:主上來了有多久了?
第二句話:他剛剛說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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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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