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剛

過剛

次日早上,暗色的天邊才剛剛起了一絲晨光的時辰,楚言張開了眼。他聽著身旁刻意壓抑著的淺淺呼吸,便知道墨刃也醒了。

楚言彎了彎唇角,忽然想起初遇墨刃時,那個一身黑衣的暗衛小孩跪在下頭,竟敢明目張胆地偷看他。

殿主忽然翻了個半身沖著墨刃,「怎麼不再睡會兒?」

枕畔的青年猛地睜眼,以一種犯了天大的罪錯的表情當即就想跪坐起來,「屬下不敢!請容屬下服侍主上起身……」

楚言的臉色立刻就黑了……

「不必。」他額筋一跳,惦記著墨刃的傷才忍住了一巴掌把這人摁回床上的衝動,「時辰尚早,你安穩著再睡片刻。」

楚言待屬下素來都有幾分嚴厲,越是在他身邊兒的越是要守規矩。哪怕更久以前和墨刃好得不得了的時候,侍衛也從來都很懂分寸。像這樣讓主上好聲好氣的把同一句囑咐說上兩遍,按理說也該識趣兒了。

可這回墨刃卻沉默了一瞬,「主上可是要去辦事么。」

楚言沒說話,心想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敏銳。

主上不答顯然便是默認了。墨刃咬了咬牙,在床上跪起來,冷聲道:「請……請容屬下隨侍。」他面上還能勉強維持著偽裝出來的冷靜,可嗓音已經有些發抖。

「……」

楚言不悅地擰著眉,神色陰晴不定。

眼見著九重殿主周身的氣壓在僵持中越來越低,突然毫無徵兆地把手一伸。

——將手貼上了侍衛的臉頰。

墨刃微微睜大了眼。

剛剛還以為主上要掌摑他……

晨曦透亮,勾描出床上褶皺的被褥,以及一坐一跪的主僕倆。

楚言扳著墨刃的臉,定定地望著他,忽然一字一句道:「你怎麼這麼不聽話?」

那語氣卻不嚴厲,反倒是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樣子,「瞧瞧你這性子,要是學會服個軟,學會說幾句好話,學會識些時務……不知道能少受多少罪,少挨多少罰!」

墨刃怔怔地下意識道:「屬下知錯。」

他想不到主上居然會同自己說這種話,他也從沒見過主上對別的什麼人用這種語氣說過話。

楚言輕柔地拍了拍侍衛的臉頰,神色複雜地嘆道:「明明知道孤不是什麼好人,脾氣也差,你怎麼就不知道躲得遠遠兒的呢……」

他知道前世最後許多人都走了。

那時他瞎了眼識人不清,把白華寵得地位過於尊貴,又做下了許多昏聵的決策。尤其是那般對待墨刃叫一部分人寒了心,最後連素來忠誠的影子護法中都有人叛離了九重殿。

而對待那些叛逃之人,楚言從來都不追殺,他懶得搭理。誰愛走誰走便是,他只想守著深愛的白華,其餘什麼都可以不要。

可唯獨墨刃不走,也不死心。白華來歷身世存疑,他就非要一查到底;楚言不允,他便逆言犯上;再不行,他索性自己動手刺殺白華……直到最終落得那個境地。

過剛者易折,這句話放在墨刃身上最是貼切。這個人就像一把劍,對認定了的敵人冰冷又鋒銳。劍刃,出鞘便無歸,絕無半分容情的餘地——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

「屬下不敢。」墨刃低下頭,碎發散下陰影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那雙微黯的眼瞳,他手指悄悄揪著被角,「……墨刃是主上的人,只要主上一日不棄,屬下便不敢離。」

楚言點了點頭,略作思索,忽然展臂把墨刃拉過來抱了個滿懷,下頷蹭了蹭他發頂,「知道你最好,聽話,孤以後一定好好兒疼你。」

這種動作過於親昵,侍衛頓時如遭雷擊地僵住了,「主……!?」

楚言就是等著這一時機,眼疾手快地並指一在墨刃的睡穴上一點。後者喉嚨里微弱地發出一聲低哼,合了雙眼,身子軟軟栽倒下去。

楚言扶了他一把,摟著人在床上躺好。

他點墨刃的睡穴,不僅是為了讓這個總是不肯善待自己的傢伙好好休養,更重要的是昨日白華邀了他出殿賞花。他自知這幾日有太多反常,為了安撫一下白華,不去是不行的。

而墨刃作為殿主的貼身侍衛,一定會請求隨從,那重生的爛攤子一時半會兒跟阿刃解釋不清,他可不想讓這人再受白華的氣,還不如讓他安睡一上午,也省了諸多麻煩。

墨刃身子還很虛,此刻昏睡過去,沒了平素強撐著的冷寒氣勢,眉眼鬆緩下來,面容就更顯蒼白清減,仔細看去還能瞧出幾分憔悴之色來。

楚言瞧著他一時痴愣,回了神就垂眸苦笑起來,心裡疼的要命。

只有他知道自己前世的那堆爛賬,只有他知道自己欠這個人的賠上這輩子也還不清。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中:如果阿刃還有前世記憶,想必……

不,他連想都不敢想。

哪怕只想一想,渾身的血都能凍涼了。

可是在這個紅塵,阿刃還肯喚他主上。

楚言已經走到門口。猶豫片刻,還是返身回去,替墨刃將被褥裹得嚴實了些。

他出了寢殿的門,秋槿正在外頭捧著大氅等著。楚言任由侍女把大氅往自己肩上披,對門口其他幾個躬身候著的小婢囑咐了句:「待會兒給裡頭生個暖爐。」

秋槿的手指抖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動作。楚言看在眼裡,故作不知。

他知道秋槿是擔心墨刃。這兩人同為貼身服侍他的侍從,要真算起來或許還能稱作一對青梅竹馬,交情自然也是不淺的。

可秋槿的性格和墨刃並不像。這不奇怪,墨刃是他投機取巧從暗堂撿來的小劍,秋槿卻是地地道道為伺候九重殿的少公子們而教養出來的一等侍女。

小姑娘心思玲瓏細膩,最知分寸,也聰明。若說墨刃的脾性是剛,那麼秋槿便是柔。那些墨刃永遠學不會也不肯學的東西,她都會。

所以有那麼一段日子,大約是墨刃死後,楚言覺得自己彷彿一直是在等秋槿離開。

好像只要秋槿走了,他就能徹底忘卻那些被他親手燒成灰過往,一刀兩斷。從此世上除了他的華兒以外就再沒什麼人能刺傷他,他也再沒有什麼舍不下的。

可是秋槿沒走,這個七竅玲瓏的清秀侍女,她安安靜靜地陪著主子過完了最後一程。

她陪著主子走入窮途,走入末路,走入浸透了血的絕境,走入那個冰冷的石洞,合上淚眼斷了氣息。

楚言無聲地沉沉嘆了口氣。

前世,他的確辜負了太多人了。

略收思緒,楚言攜了秋槿離開自己的寢殿,向著記憶中蓮華殿的方向走去。

此時蓮華殿尚未重新擴建,充其量只不過是殿主后室中一處小苑罷了。只見廊下暗紅闌乾的盡處,站著個體態纖柔的白衣少年,一頭烏黑長發以玉簪別了,背影宛如水墨暈染的畫中仙。

白華。

他的華兒啊……

楚言冷冷勾唇,他掩住掠過心底的一絲殺機,洒然理了理衣袍,換上素日的表情迎上了他曾經捧在掌心裡疼愛的白衣小美人兒。

聽見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少年倏然驚喜地回了頭,碎碎的明亮晨芒落在他雪膩柔軟的肌膚上,美得令人目眩神亂。

「楚大哥!」

白華眨眨眼,小跑兩步在九重殿主面前站定,他天生體香,身形一動,淡淡的清甜氣味便溶在風裡。

含笑的少年眨著水潤的眼眸,睫毛卷卷的,像清幽密林中的小鹿。他先是歡喜地喚了聲楚言,又轉向秋槿,乖乖巧巧地點頭致了致意,「秋槿姑娘。」

那神情是如此純潔爛漫,絲毫看不出其下竟會掩藏著足以吞沒一切的血腥與黑暗。

……

中乾殿內,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墨刃掀開被子坐起來。

楚言的點穴沒有使上足夠的內力,那樣的勁道,讓普通人睡上大半天沒有半點問題,可想要封住內力在九重殿里僅次於殿主的墨刃卻是不可能的。

許是眼前墨刃一舉一動都與前世太過相近,這樣的熟悉感讓楚言潛意識裡仍把他當做那個內力被廢,經脈被斷,虛弱不堪的「廢人」。再加上一分神,手底下便犯了錯。

「……」

墨刃凝視著楚言與秋槿離去的門扉,清朗的面龐上漸漸聚起陰色。

他聽到楚言要出殿去。只是到底是什麼事,讓楚言帶了秋槿,卻要防著他知道?

墨刃仔細地思索了好一會,眼中浮起釋然。

哦,原來如此。

他想起來了,上一世也是這時候,主上同白華去了山南的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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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作者在線刪稿子,修文不順就索性徹底重寫了這段。去掉辣雞黑歷史的束縛真爽,我哭著如是說。

今天是暴風雨前的小寧靜,殿主還能優哉游哉吐槽阿刃的性格問題,等對方掉了重生馬之後就只剩下心態崩盤了w

.

楚言:(美滋滋)難得重生回來,孤覺得還可以和阿刃重新磨合一下。

墨刃:(淡定)屬下也是重生的,主上有何吩咐?

楚言:(面如死灰)……那別說了,容孤先去火葬場挑個好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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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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