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 非魚
絕美女子的身影逐漸凝實,只是眼眸之中依舊塗滿哀傷的神色,她反握住妖妖的手,輕輕將擁入懷中。而後凝實的身形消融成斑斑光點,融入妖妖的身體之中。
妖妖覺得自己似乎化成了一隻鳥,開始無休無止地飛翔。
她飛過蒼翠茂盛的森林,飛過百轉蜿蜒的河流,飛過千里冰封的雪山,飛過落日孤煙的大漠。
她似乎從不曾感覺到疲倦。
她於青山的泉澗駐足,梳洗自己的羽毛,她有著七根純白色尾翎,故而世人皆稱她為七尾鸞鳥。
妖妖很訝異,自己明明是桃子,卻為何又成了七尾鸞鳥。
可她還沒來得及細細思索,便被一支不知何處飛來的箭矢射穿了翅膀。
劇烈疼痛令妖妖不慎落入水中,清涼的泉水沒過她的身子,她拚命地掙扎,濺起大量的水花。
「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像極了蒹葭曾經教過自己的一個詞語——落湯雞。」妖妖狼狽地想著。
便是在這個時候,有人抓住了她的尾翎,將她從泉水之中拎了出來。
她被那人倒提著懸在半空中,只能看到對方純白色的衣擺。
「不知閣下可否將我方才射中的靈鳥交還給我?」聲音自林間傳出,腳步聲由遠及近。
「汝可知此乃上古奇獸七尾鸞鳥,上至九霄天外,下至碧落黃泉只此一隻。」拎著妖妖的人不緊不慢地講道,妖妖覺得這個聲音自己似乎曾在哪裡聽到過。
「這……倒是不知。」放箭之人停下腳步,如實講道。
「汝可是凌霄宗的內門弟子?」
「沒錯,我自凌霄峰而來,奉師尊之命到青州遊歷,不知閣下是何許人?」
「吾乃青州墜星崖的畫師。」
妖妖終於記起這個聲音自己在哪裡聽到過,這是自己於入夢閣外聽到的聲音。
「原來是墜星崖的前輩,晚輩此間多有冒犯,望前輩見諒。」那人恭恭敬敬地說道。
「罷了,這隻七尾鸞鳥吾便帶走了。」
「……」
「吾生平不喜虧欠他人,這個給你,算作補償。」
妖妖倒懸著身子,眼見這個拎著自己的男子用空著的手變出一個白玉瓶子,隨手拋了出去。
「此乃墜星崖的星髓丹。」
「謝……謝過前輩!」
就算妖妖沒有聽出男子語氣中難掩的驚喜,單憑星髓丹這個名字,妖妖便知這一定是好東西。
男子將妖妖帶回他生活的地方,這是一幢修建在崖間的高閣,令妖妖驚訝的是來的時候明明時日尚早,踏入高閣之後卻只見滿天星辰,不見皓日晴空。
妖妖想要詢問其中緣由,卻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並不能掌控這具身體。她就像寄宿在這具身軀之中的一段意識,又或者她只是在通過這具身軀,窺探其原本主人的一段記憶。
「汝可有名姓?」男子幫「妖妖」包紮好傷口,不動聲色地詢問。
七尾鸞鳥低鳴一聲,妖妖竟也明白她的意思——沒有名字。如此看來,第二種解釋似乎更加合理。
「吾便喚你鸞兒,此名汝可中意?」
七尾鸞鳥將頭依偎在他的手臂上,輕輕地蹭了蹭以示滿意,之後又發出一聲低鳴。
「汝是在詢問吾之姓名?」男子問。
鸞兒點了點頭。
「墨畫。」
這個名字妖妖自然也聽到過,鸞兒被囚入夢閣,苦苦等候的那個人,便是墨畫,也就是眼前這個男子。
如此看來,自己此刻經歷的,應當是鸞兒同墨畫初識時的一段記憶。
至於自己究竟為何可以窺探鸞兒的記憶,想必與自己分了一半心頭血給她有必然聯繫。
如此看來,自己方才的做法應該已經奏效,鸞兒應當已經幫助自己救下了蒹葭。
心念及此,妖妖或多或少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記憶之中被困多久。
在鸞兒的記憶之中,妖妖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只覺得鸞兒與墨畫每日的生活極其乏味無聊。
墨畫是一個墜星崖的畫師,但他畫的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山水、草木、蟲鳥、人物,他繪畫的是九天星圖。
以星圖窺伺天機,縱觀人間百年興亡,看破而不說破。
相較於繪畫,墨畫更喜歡的卻是同自己對弈。
正如他可以窺探天機而不可左右,人生如棋,天下為局,自己同自己博弈,既知結局而又不知,樂此不疲。
不知何時起,妖妖發現鸞兒似乎喜歡上這個每天不是繪畫便是下棋的墨畫了。
鸞兒似乎自己也察覺到她對墨畫那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她常常會望著自顧自下棋的墨畫出神,墨畫在為下一步的布局絞盡腦汁,鸞兒只是痴痴望著他專註的表情,極力掩飾著內心小鹿亂撞般的悸動。
一人一鳥便不言不語地一待一整天。
墨畫似乎察覺到鸞兒異樣的心思,他告訴她:「吾之妻乃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姑娘。」
似乎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墨畫生平第一次繪了一張人物畫,畫中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姑娘。
墨畫還告訴她這個姑娘的名字——魚柒。
非鳥而魚。
只是墨畫卻未告訴鸞兒魚柒如今身在何方。他不願講,她不願問。
不知過了多久,鸞兒修行到了化身期,她終於也可以變成女子的模樣,若是自己足夠美,那是不是也可以俘獲他的心。
無須為妻,侍妾亦心甘。
那日,墨畫去繪星圖,鸞兒偷偷拿出那幅繪了魚柒的畫,照著畫中人物的模樣,幻化出自己的肉身。
原本以為墨畫繪製完九天星圖看到自己的樣子會開心,卻不曾想,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墨畫沖自己發火。
「汝以為化作她的模樣,便是她么?」
「不過一副皮囊,汝以為鳥將翎羽換作魚的鱗片便化成了魚?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談話間,墨畫當著鸞兒的面,將那幅畫撕得粉碎,甚至揚言要找個日子,將這些殘片也燒個乾淨,省得見了心煩。
鸞兒偷偷藏起掉在自己面前的一角殘片,上面是墨畫名字的落款。
終究還是,是鳥非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