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龍與決心

「那你準備好了嗎？」

夏天摘下一根古樹的樹葉，長生古樹的每一片葉子都有一點腥澀的茶味兒，他即將飲下一杯由自己釀造的苦茶，但願別把自己嗆死。

「黑龍會已經在新瓦爾德地區猖狂得太久了，稍有良知的人都在為正義哭泣，枉死者也在為我們的懦弱而哭泣，因為我們，很可能是唯一能應付黑龍會的人。」

他不知自己是出於什麼心態說出的這句話，「我是天命守護者，勇者也立誓為我而戰，」不知道大法師教給他的那幾個真名能否起到作用，「身為領主，我也該擔負起一些責任。」

「說的真好聽。」

「我會儘力去做得更好，你呢，你準備怎麼做，隨我屠龍，還是離我而去？我毫不懷疑你會選擇後者。」

趙晗冷哼一聲，最後才說到，「我敢做的事超乎你的想象。」

一個冷靜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趙晗姐早已經和我們說了。」宋小詩，她不是在軍械庫里練習長矛嗎？

八爪蜘從長生鐵樹的樹頂往下吊，「學長，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不過如果你真的打算屠龍，我會努力戰鬥，幫你打敗黑龍喔。」

「黑龍雖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某些人會缺乏屠龍的決心。」

連小小的史萊姆都開始說教，但夏天深感懷疑，她們真的沒有任何恐懼嗎？為何如此勇敢？

「人惟有恐懼的時候方能勇敢。」某個聲音悄悄告訴他，她們的勇氣定然不比我多出分毫，她們的信念也未必有我堅決。

趙晗用言語，或者其他的力量誘使她們堅定信念，但信念始終是信念，他要考慮的是可能高達五千戰力的黑龍，那絕不是信念與決心可以抹平的溝壑，那才是必須面對的現實。

嘴上說的好聽沒用。

他沉默了許久，「如果你們真的準備好了，我們就在這裡修整，不過在那之前，你們得考慮清楚，這可能是你們畢生的選擇，一旦失敗，你們中的某些人可能會失去一切，包括最為珍貴的性命。」

史萊姆冷靜地說到，「我會打敗黑龍，然後去找我爺爺。」

一個旗幟已經被立起，他悲哀地想，她多半見不到她爺爺了。

「我也是，」突兀的人影站在園林大門，是唐天寧，「我想了很久。」

她深深吸了口氣，「如果一直逃避，我也沒法面對以前的我。」

趙晗對此表示懷疑，「你沒你想的那麼勇敢。」

「我斬殺過狼群，直面過岩獅，白騎士，巫師，還是其他更為兇惡的生物我都敢向它們挑戰。」

趙晗冷冷地笑了起來，但她沒有給出更多的譏諷，她彷彿在說，時間會證明這一切。

夏天靠在鐵樹旁，他需要一個更理智的諫言，但目前唯一比他理智的趙晗也想要屠龍，她看起來已經瘋了，說不定她已經瘋了很久。

或許他該去問傭兵或者修女，看看他們對此有何見解，「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急需冷靜，「我不懷疑你們的決心，但必須要留下一條後路，趙晗，派三隊人往三個方向挖掘隧道，一直挖，挖到他們沒法再挖了為止。」

「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一隊向北，兩隊向西。」

「既然你早有準備，那最好不過，」夏天深深吸了口氣，「我想先冷靜冷靜，好好考慮如何對付黑龍，明天早上召開會議。」

於是她們心滿意足地里去了，真不知這些傻瓜為何對求死如此迫不及待。

第二天清晨，他從噩夢中醒來，先是見到趙晗，她站在門口久久徘徊。

「你......夢到了什麼？」

「我夢到了黑龍，」她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歡喜，「很久以前其實我也夢到過。」

「你不是說你從沒夢到黑龍嗎？」他的好心情頓時少了大半，「你一直在騙我？」他難以置信。

「我能怎麼說？」她看了他一眼，「說我夢到你被黑龍撕碎，還是天下陷入沉睡？」

夏天氣急敗壞，「那你還慫恿我們去屠龍？」

「那是另一個選擇的結局，」她無動於衷，「我們想要繞開它，但被它堵在一個狹窄的地方，然後我們統統死去，我想了很多，或許轉身面對是理智的選擇。」

「你還有比這更理智一點的選擇嗎？」

「沒有，我的夢是破碎的，是虛無與真實的，八成的夢都是假的，但在夢裡，我們不是被骰子摧毀，就是被黑龍摧毀，這是一個好兆頭。」

「好兆頭？感謝你的好夢，我們至少能選擇一個死法。」他氣急而笑。

「不，這說明我的夢並不准確，這的確是一個好兆頭。」

她深深嘆了口氣，最後一言不發地走開了，夏天則一大早都沒了好胃口，不過她說的沒錯，這的確是個好兆頭，至少他還有挑挑揀揀的餘地。

他當即去找傭兵，後者正在敲打他的長靴，那是雙好靴子。

「我以為你在磨劍！」他漫不經心地問。

「好鞋子跑起路來才不會磨腳，這鞋是我從一個死人腳上取下來的，還有點讓人驚喜的效果哩。」

「我本想找你問點事，看來我已經知道結果了。」

「傭兵會為了錢冒險，但不會為了錢送死，」他拍拍鞋子，把泥土掏乾淨，「我覺得留得命在還可能找到我想找的那個人。」

「我們死後，龍會對你緊追不捨。」

傭兵慵懶地說到，「車子開到山前面呢，總有一條路可以走，沒路的話，我只好用鏟子咯，不得不說，鏟子是地下城給我們最大的神器，可人們總是忽略它，就像空氣一樣。」

「你想找的人可不是空氣，而是一個大活人，我想我大概有一點線索了。」

傭兵抬起頭，那雙黑如曜石的眼睛緊緊盯著他。

「如果你想找的人恰巧有個女兒，說不定也是你的女兒，我問你，如果她也要去屠龍呢？」

傭兵困惑地問，「我女兒怎麼會這麼傻？一丁點也沒繼承我的精明。」他話鋒轉厲，「你沒騙我？」

「是的，不過我說不准她會不會認你，她母親把她傷得很深，而她自小認為自己沒爹養，沒娘教。」

「呼，」他穿好靴子，綁緊鞋帶，「那我還能怎麼辦，不過我得好好認一認，你的妞兒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哪個像她，反正沒一個像我，」他充滿惡意地說到，「我有權懷疑她不是我的種，你知道，她媽雖說是個好女人，但也會為了生計被迫和形形色色的男人打交道。」

妓女會是好女人嗎？夏天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傭兵站起身，拔出匕首，「你到底有幾分把握。」

「不足三層。」

「那我得儘快認出她來，」好在危急關頭把她帶走，夏天知道他所想的，但他不能指望自己短短几天就能打動一個傭兵甘願為自己與龍戰鬥，而且他也未必能帶走她。

但那女孩的狀態讓他不安，以前的她無疑堅強勇敢，可最近，從一些小細節中，他能看出來，她的壓力太大了。

說起來，他還是喜歡傭兵的坦誠，傭兵不愛說些虛偽的話，夏天也喜歡聽真誠的話。

接下來，該是莫萊爾修女，他向祭司格林打聽，後者神色古怪，修女隨之而來。

「早安，領主大人。」勒莫爾修女身著洗凈的袍子出現了，腰間系著一條七彩絲線編織而成的腰帶，她的秀髮蓬鬆地垂在肩上。「閣下，睡得怎麼樣？」

「半夢半醒，修女，徹夜難眠。」

「能允許我們進入地下河水嗎，大人，我們要沐浴更衣，然後祈禱，可以的話，我們會為您祈禱。」

「不必客氣，你們是我的客人，把這兒當做自己的家罷。」

「多謝領主大人，大人，你可以同我一起祈禱乞求嗎？」

「墮落者也被允許向聖光祈福嗎？」

「是的，只要你有一顆虔誠的心，或者尋求解脫的心，聖光會沐浴你的靈魂，滌盪你的血液，您該相信，救贖是聖光信徒渴求的最偉大的品質，我們均從救贖中走來，大人，沒有人是天生的信徒。」

「那就一起吧。」男孩流蘇見到他時大吃一驚，顯然他沒想到，夏天也會去祈福。

修女大笑著走向窯洞，她習慣每天的早上在河中洗浴。

雖然男孩和夏天暢談過一番，但對和夏天祈禱一事，他的鬱悶寫在臉上，他還在為那天的話耿耿於懷。

他們沿著地下河流一路向下，在逼仄的盡頭找到了漫流不止的溪水，它有膝蓋那麼深，但不夠寬，對於他們而言已經足夠了。

修女微笑著走向溪水，她說在祈禱之前需要沐浴，夏天想要離去，莫萊爾點亮事先備好的火炬，插於石牆縫隙，然後鄭重告訴他，在祈禱中贖罪吧，光與影會見證潔凈。

實話實說，人們都說修女是聖潔的，但莫萊爾修女一定不是，他在她褪去袍子時想到。

「聖母和天父以他們的模樣創造了我們，孩子們。我們要為我們的身體而感到驕傲，那是神靈的傑作。」

造我的是我的爹媽，夏天看著修女淌入水中。這場景總是讓他變得不自然。想象修女脫下那身純潔的白袍還真是件相當下流的事。

奪走她的純潔，他想到……但她並不像她看上去那樣純潔。她的肚子上面長著只有生育過的女子才有的妊娠斑，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青紫腫脹的孕胎。

「如果心中有邪惡的念頭，向聖光尋求懺悔吧，」萊莫爾修女溫和的聲音猶如母親般慈祥，但她的做法實在讓他心生詫異。

夏天偷偷地瞄上一眼流蘇，男孩撇著頭，滿臉憤恨，看起來他也無心於祈禱，男孩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惡狠狠地瞪著他，就好像發怒的小老虎。

珍寶就在眼前，他卻仿若不覺，真是個年輕不經事的小男孩，夏天發現自己心裡實在變態。

她是個四十歲的孕婦，他開始尋求懺悔，為自己不幹凈的念頭而慚愧，在地下城的這段時間裡，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成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當莫萊爾修女爬上岸邊的時候，他目不轉睛地觀賞起她那流淌的水珠，在火炬下，光與影化作摩挲的羽裳，她溫潤的肌膚泛著溫潤的紅光。

她已經過了四十歲，端莊更勝美麗，溪流流動著粼粼的銀光，襯托著她的妙曼體態，她肚子里雖孕育生命，但依然讓人賞心悅目，心生衝動的念頭。

他斷定衝動是僅次於陶陶然地沉醉的美事了。那令他感覺自己依舊對生活有著期待，好像自己還活生生地活著一般。

他不得不承認，聖光確有其獨特的力量，懺悔與祈禱后的滋味的確讓人難以忘懷，心靈安寧。

「流蘇，我們也要去洗澡來尋求救贖與洗滌嗎？」

流蘇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噁心的男人，」然後跟著莫萊爾修女返回地面。

夏天緊跟著兩人，「莫萊爾修女，我真誠地感受到祈禱對於我這樣的人有多麼大的幫助，」他說，「但那還不夠，我遇到了困境。」

「桑道夫大法師對於龍的一切都已經告訴你了，我知道的不比大法師多，」莫萊爾修女輕聲說道，「我們身受重傷，對於龍，我們沒法為閣下做的更多。」

「我能理解。」

「我只有一句話，對付龍，最可怕的並非逃避或者直面，而是信念，沒有堅強的信仰，你就相當於面對沒有拿起武器，沒有套上鎧甲，沒有穿上鞋子，哪一點都是致命的。」她的話越來越輕，「龍是原始的生物，是真名，是驕傲與自由，每個法師一生的敵人和朋友，選擇暫時避讓也好，選擇直面死亡也好，你都要明白，它是一座你必須跨越的高峰。」

「謹遵教誨，」他暫時還無法理解，或許到死之前都沒法理解。

「如果你還沒有足夠了解龍，最好的辦法是避開它，攀登之前，需明白山峰的驕傲，你了解龍的驕傲嗎？」

我只了解我自己的愚蠢，他想，莫萊爾修女讓他走，但他不可能一直逃，龍由人操控，而那人可以通過他身邊的某位，甚至某幾位叛徒知曉他的位置，除非他撇下自己的同伴，獨自逃走。

上午臨近午時，他宣布召開會議，他的手下們神色恍惚，有的看著他的目光都是不安與恐懼。

看來有些事已經在他的領地中流傳開來。

夏天把所有人都叫了過來，包裹一向藏身園林和樹人打交道的宋爹。

「我們打算屠龍。」他安靜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