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

驚變

結束旅行之後,我們又安穩地在薩洛佩茲生活了半年左右,直到秋天快要結束,天氣越來越冷,冬天也即將來臨。

過了這個冬天,酷拉皮卡就要到十七歲了,我們約定過等他成年就同意他去參加獵人考試,這也就意味著,等到他到了十八歲的時候,他的復仇就將要正式開始。我最近在計劃過完年就開始著手教他學習念能力,因為他現在的心境已經有了很大跨度的改變,我覺得他已經有能力通過理智去駕馭這份力量了。

酷拉皮卡是個很聰明、很有天賦的孩子,想要掌握念能力也一定會比尋常人更輕鬆。

而在他復仇的這段時期,我也會一直跟在他身邊,去時刻提醒他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我相信我們能度過這道難關,因為我們都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秋天結束之後,很快就進入了十二月,我們開始籌備聖誕節和新年的事宜。雖說聖誕節是我從過去那個世界帶來的節日,但我們誰都不介意在生活中多添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坐在壁爐前面,我學著酷拉皮卡的樣子用毛線織紅色的聖誕襪時,我問他是否還想著復仇,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目光堅毅到彷彿能擊碎磐石。雖然我內心真切地希望他放棄,希望他能夠動搖,但其實我早知道他一定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故而在得到答覆的那一瞬間,我竟不知為何,懸了很久的心好像突然就被放下了。

後來,我開始漸漸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有關念能力的情況,或者,與其說是透露,不如說是試探。我嘗試著問他,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一種非常強大的能力,也許強大到能夠與旅團對抗、強大到能夠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力量越強,你所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多,這個時候,你會做何選擇?

聽到問題,原本正在組裝我新買的搖椅的酷拉皮卡,從一片碎亂的木板和灰塵中抬起頭。我就蹲在他的面前,他看向我,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螺絲刀,單手捧住我的臉,那種我不曾觸碰過的眼神一瞬間讓我心亂如麻,他嚴肅而緩慢認真地回答到:「實際上,我們早就已經探討過這種話題了,我也早已和你說過——不論將來發生何種變動、何種情況,我都不會放棄自己,只要你還在我身邊。」

我好像被施了法一樣,什麼東西定在原地然後扼住,又好像解脫般的鬆了口氣。兩種矛盾的情緒反覆侵佔我的內心。

聖誕節前一天,我一個人在庭院里掃雪,酷拉皮卡出去買樹。因為我說聖誕節得要裝飾松樹才有氣氛。

這天風和日麗,淡藍色的天空繾綣著幾抹淡淡的白雲,有白色的太陽掛在高空中,離我們很遠很遠。我手上戴著小熊爪子的手套,脖子前面的灰色格子圍巾悶得我透不上氣。

預計著酷拉皮卡大概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所以我沒急著做飯。在一起生活的這麼長時間,一直欺負他自己一個人做飯其實也不太合適,所以偶爾還是會由我來下廚做一些味道平淡的吃食,只不過後來我再也沒有過把鹽和糖弄混的經歷,所以酷拉皮卡對此並無異議。

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我把掃帚插進了掃成一堆的小雪丘里,拍了拍手準備進屋做飯。這時,我突然感受到了一陣不和諧的氣息,念能力帶來的警覺讓我一瞬間就察覺到了這種氣息是來自某人的殺意。

我猛地向殺意傳來的地方看去,那道惡意的凝視瞬間收回。來自街道對面,卻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然而,就在這片刻的功夫,因我有針對性的警惕而忽略的身後,突然不知從何處竄出了一道影子,一個人猛地從後面撲上來,用一塊方帕捂住了我的口鼻。下一秒,眼前的景物就以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方式開始迅速扭曲,霎時間天旋地轉,我只感覺到那個人把我扛上身,隨後一切記憶便到這裡戛然而止。我昏了過去。

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類似拷問室的黑色房間里。

房間的黑色牆壁透不進一點日光,唯一用來照明的工具就是散落在牆邊隨意擺放的蠟燭。我費力睜開眼,只覺得眼球和大腦同時傳來一陣刺痛,進入視線的東西經過了一陣虛晃之後才穩定下來。然而,還沒等到我徹底恢復意識、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一盆冷水就被硬生生地直接潑到了我的臉上。

「總算醒了。」面前的男性聲音冷硬地說到。水流的衝擊讓我的意識瞬間回來了大半,但仍然沒有變得徹底清晰。大腦正在處理當下所接收到的訊息,然後,先前的記憶開始在腦海中浮現,這時我才想起,酷拉皮卡去買聖誕樹,而我原本是在家裡等他。

也是這時候我才理解了他說的這句話的含義,以及我當下所處的境況。

我想說話,想問這裡是哪裡,現在幾點了。我蠕動嘴唇,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然後感官意識漸漸恢復,我發現自己嘴上纏著一圈厚厚的膠帶。

這個房間里堆滿各種審問的刑具,我以站立的姿勢被鎖鏈綁在一個十字木架上,這讓我聯想到了耶穌受刑的場面。我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是一個我沒見過的魁梧男性,他冷著臉走到一旁的板凳上,點了支煙坐下。

「命令我抓你回來的人對我說,只要捂住你的嘴不讓你發出聲音,你就沒辦法逃出去。」他抿著嘴說,那支煙夾在他的雙唇間上下擺動,然後他不再說話,直到那支煙被抽到完,長長的一撮煙灰掉在了地上。

「也沒有什麼需要你做的。」他說,「上面的命令只是讓我殺了你而已,方法不限。只要能保證你絕對會死,那麼其餘的……」說到這裡,他突然發出了一種詭異的陰冷笑聲,他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頭髮,幾乎臉貼著臉地訕笑著對我說,「其餘的我怎麼做都無所謂,所以,接下來你要經歷的一切都是我個人所為……你可以完全怨恨我。」

這樣說著,他利落地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了一把摺疊刀,輕輕一甩就將刀刃彈了出來。然後,他手臂一揮,一刀切斷了我的右手食指。

「我給你餵了一種沒有解藥的毒,十天之後發作。」他伏在我耳邊輕輕說,「這只是為了防止你逃跑的不得已手段而已。」

食指落地的聲音,和血液滴答的聲音,比刀鋒更讓人疼痛。因為已經太久沒有過痛覺方面的訓練,我不得不咬緊牙根才能強忍住這種鑽心的痛楚,我的牙齒像骨骼摩擦般嘎嘎作響,眼淚橫流,卻不能用嘴呼吸。

只是,這不過是一個開始。我已經被淚水和冷汗辣得張不開眼,在一片混亂的痛苦中,我感覺到他按住我的手腕,緊接著是中指、無名指、小指,最後是大拇指,我的手指在那個因房間昏暗而不能閃爍銀光的刀刃中,一根根脫離我的手掌,我瘋狂掙扎、嗚咽,身體卻不知為何使不上力氣,興許是因為他給我下的毒,或許又是因為先前用來迷暈我的藥劑效力還沒過,我不知道,我只覺得痛苦,痛苦到讓我恨不得咬碎自己的神經,我想殺死眼前的男人。

「充滿怨恨和痛苦的眼神。」那個男人像是吸食毒藥般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哆嗦著把刀疊起來,塞回口袋,抽著煙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他一走出去,就有兩個人小跑進來守在我身邊,看來是看守。我用鼻子奮力吸吐著空氣,感受到胸腔和心臟以同樣痙攣似的頻率在抽搐跳動。我不停吞咽口腔里苦澀的口水,還有因為我過於激動而不慎咬破流出的血液。我的思緒一片混亂,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更加不清晰,我沒辦法去思考他們是誰,自己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甚至沒有力氣想到底該怎麼逃出去。念能力似乎沒辦法使用了,我不能用纏保護自己,不然按理來說這種普通的小刀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就傷到我,按理來說,這種脆弱的木板、自大的人,根本沒有困住我的可能。

恍恍惚惚間,一些零碎的回憶閃過大腦。一堵跨不過的高牆、穿著白大褂的人、哭泣的少女。我看到被打翻錢罐的小孩、死在血泊中的可憐的孩子,還有一扇巨大的石門……然後,我看到一個金髮的小男孩,正坐在庭院門階上笑著喊我的名字,我用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他是酷拉皮卡。我想走過去擁抱他,可是這時候我又想起,他不在這裡,他出去了,去替我買聖誕樹。他說,要我在他身邊。

眼前的場景就這樣亦真亦幻的躍動著,我熟知的或陌生的、屬於我或屬於別人的,早已經在我的頭腦里被完全混淆,全部都混亂。我失去了辨析真假的能力,只是無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看著全部的發生。

說起來……酷拉皮卡回去了嗎?他會不會已經發現我不見了?如果我不在的話,接下來的日子他又該怎麼辦呢?

手臂上的刺痛感弄醒了我,迫使我從一場流轉的夢境當中清醒過來。我看到一個醫生正在朝我的皮膚下注射什麼東西。手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乾涸,失去手指的手掌早已疼到麻痹,我似乎是又一次昏睡了不知多久。

先前的那個男人又回來了,還是站在一旁吸煙,味道很嗆。見我睜眼,他把煙夾在兩根手指中,說:「放心,給你打的不是什麼太糟糕的東西,只是讓你不至於這麼快就死而已。這麼快就死掉……會變得很無趣。」

說完,他把煙扔在地上,用鞋跟碾滅。

接連注射了三針藥劑之後,我的注意力變得集中了一些,情緒也有些亢奮。因為這裡沒有鐘錶,又見不到太陽,所以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個日夜。在這期間,我不喝水、不進食,只靠藥物維持最基本的生命體征,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女傭進來替我解決我的排泄問題。

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清晰到像是一場太過真實的幻覺。

我的感官在昏暗的房間中、在不間息的凌虐當中,開始漸漸變得遲鈍和麻痹。那把摺疊刀又切斷了我剩餘的手指腳趾,再然後是手掌腳掌。在這之後,那個人換了一把更加厚重的長刀,用它切斷了我的小腿。切面很不整齊,更像是為了避免我的死亡而刻意繞開堅硬的骨骼和動脈活躍的地方。就這樣,我失去了支撐自己的雙腿,整個人被鎖鏈綁著吊在半空中。

活體肢解……這可能是那個男人的病態愛好。

為了防止我失血過多死亡,每次剛剛拆卸掉我某個身體部位之後,就會立刻有醫生進來幫我止血包紮。在絕大部分時間裡,我都處於一種痛苦的昏迷狀態,我開始看見越來越多離奇的事物,看見有人在我身體紋上一副巨大的畫,看見很多小孩哭著被殺掉,我看見火,在建築、在荒原中燃燒,沒有人逃出去,只有漫天的幽靈在無助哀嚎。

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渴望,一種思念。我想見酷拉皮卡,想再被他擁抱一次,一次就夠。

只是我知道,不是每次危機都會那麼好運地被誰拯救。我知道。

我的口腔和被膠帶纏住的臉頰、唇周,開始漸漸發爛,我的身體和胳膊上,到處都是因我劇烈掙扎而摩擦出的勒痕與血污。傷口癒合然後破碎,結痂后又脫落,痛癢交疊。只是,當身體已經破損到遍布疼痛之時,疼痛這件事本身卻好像意外的沒那麼容易讓人在意了。

我總是在渾渾噩噩地盯著地面的時候,覺得自己的眼球有可能下一秒就從眼眶裡掉出來。也不知為何,察覺到自己變得不再有那麼濃郁的恨意,情感好像隨著感官也一同變得麻痹。除卻一種恆久的、綿長的、彷彿來自上個世紀留存下來的痛苦之外,我忘記了全部。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在乎了。

在那之後,那個人又砍下了我的大腿和耳朵,直到有一天,他終於決定要殺了我。這時候我隱約回想起,他曾對我說過給我下了一種不會讓我活過十天的毒藥,於是我不得不感慨,原來在我看來這麼漫長而難捱的時光,實際上卻短暫得連十天都不到。

當我得知他準備殺掉我的時候,我恢復了片刻的清醒,有一種總算要解脫了的快感。

我被從十字架上卸了下來,像個怪物。他們把我放在那個人之前坐過的椅子上,讓我靠著椅背坐穩,那把刀就架在我的脖子前來回比量。我想,他為什麼不能快點動手。

童話故事裡總會有英雄救美的情節,只不過在這段故事中,我確實稱不上什麼美麗的公主,卻更像是一隻怪物。我在心中不自主地不斷祈禱,希望酷拉皮卡平安無事,我祈願,如果這裡就是我生命的終結,那隻盼望我能最後與他相見。可矛盾的是,如今的我外表看起來不成人形,所以,即使我想見到他,可我本身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不知是否是我在內心深處無數次的祈願終於感動了上蒼,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騷亂。轟鳴聲響徹這個腐朽的房間,隨後,我看到一抹身影闖進,金色的頭髮像光一樣耀眼。他那麼急切又那麼驚慌地向我跑來,可遺憾的是,我並非童話故事裡的公主,也沒有獲救的權利。在這場故事中,我飾演的角色不過是一隻落魄的怪物。在頭從肩膀上飛出去的那一瞬間,意識尚且殘存的最後一刻,我看清了向我跑來的那個人的雙眼。

那是兩潭深邃、通透,如同叢林清泉般靈動的幽綠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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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人同人)生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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