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天使筆記
第二天再出門的時候,為了遮住左眼,我戴上了一個單邊的白色眼罩。
實際上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打扮,真的中二感拉滿,但相比之下,我還是更不願意露出空洞洞的眼眶嚇到別人。
諾斯拉大約沒想到我速度會這麼快,原本說的是要他給我一星期時間,結果我只用了一天就搞定了一切。在樓下大廳見到他和妮翁的時候,我順手接過了一旁女僕手中拿著的紙筆。
「直接開始吧。」我說,「已經到一月了,預言的內容將會貫穿整個月份。諾斯拉老爺,妮翁小姐,我先為你們二人占卜吧?正好你們可以藉此親自檢驗一下占卜內容的準確度。」
諾斯拉搓著布滿粗糙褶皺的手,沒有抬頭看我,只用微弱的頻率緩緩點了點頭。
妮翁的神色看起來也有些緊張。
寫有兩人詳細資料文件被遞了過來,我接過後看了一眼,然後發動念能力,握住筆的手開始自動在紙面書寫。
我看到筆尾處有一隻捏住我手、操縱筆桿移動的藍色念獸。
「老爺,給您。」片刻之後,預言完畢。我先將諾斯拉的預言詩遞了過去,但沒有看詳細內容。這個人未來不會過多地出現在我的計劃中,所以對於他的事情我自然也沒什麼太大興趣。
「然後是……妮翁小姐,這份是你的。」我把第二份寫好的預言詩遞給妮翁。
「我……我還是不看了吧,我從來都沒有給自己寫過預言……」她目光不受控地有些閃躲,這樣一個大小姐性格的人,似乎很少會露出這種不安的表情。
「沒關係的,小姐。」我微笑著說,再次將手中那張紙向前遞了遞,「占卜師不能對自己占卜,但卻可以閱讀他人對自己的預言。」
——盜賊奪走了你手中最重要的寶藏,
但展覽館天明時刻就將要開張,
銜來信件的少年想要為你解決煩惱,
他的手中有一件沒有瑕疵的仿製品。
失去喉嚨的金絲雀被關在金子製成的籠中,
花園裡的獅子時常會前來找她玩耍,
如果舉辦一場精緻的茶話會用以招待,
獅子會向你傾吐她隱藏起的秘密。
第二次銜著信件的少年來到你的面前,
這次他為你帶來的是尋回寶藏的信息,
為了奪回金絲雀的秘寶,
獅子將要前去探訪竊賊的密室。
盛大的晚宴在展覽館中如期開幕了,
為了回報上一場茶話會的盛情,
獅子將交給你一把逃離金籠的鑰匙,
但是去是留,最終還是要你自己決定。
這是妮翁的預言詩,內容在寫下來的過程中我就已經全部看過了。此刻他們兩人都在原位拿著手中的詩一言不發。
關於那首詩中隱喻的內容,我已經有了一部分猜想。金絲雀應該是指妮翁本人,而獅子指代我,銜著信件的少年是指作為媒介、將我引薦給諾斯拉家族的酷拉皮卡,失竊的寶藏是她的占卜能力,至於茶話會、金籠和鑰匙……這些意象暫時還不能確定指代何物,只是,我清楚,這裡面已經牽涉出了一些關於我未來的行動。
未來一個月時間裡,我很可能會再一次以某種形式見到旅團,去拿回妮翁的能力。但沒什麼意外的,因為這本來也是我想要做的事。
諾斯拉用了一周的時間來檢驗第一段預言詩的準確程度,他的預言里有一句話是「在日光流淌不到的牆壁縫隙中,你的膝邊會盛開美麗的紅色薔薇」。結果第一周諾斯拉外出,黑幫就打起架來,有一顆子彈穿透牆壁,打傷了他的左膝蓋。
預言被證實了,於是在一月的第一周結束后,我收到了一摞沉重無比的個人資料。
這些人都是這四個月以來,一直在苦苦等待著妮翁占卜能力的顧客們。
滿滿當當排著的工作量讓我有些疲憊,這是我第一次嘗試,這種以緩慢消耗身體內的氣的形式來進行念能力使用。在過去,我幾乎從未有機會切實體會這種念能力在體內一點點燃燒的感覺,「神的聆聽」在念力使用方面是十分爆髮式的,後續的回復過程也都需要在昏迷中進行。
這遠比我自己想象的要費力些。連續的工作很快就讓我感覺到有些體力不支,在預言的時候,消耗的體力代價並非輕描淡寫就能帶過,難怪妮翁過去也經常不滿諾斯拉突然給她增加工作量,不過雖然辛苦,我還是盡自己所能在一天之內就完成了諾斯拉委派給我的全部內容。
結束以後,我倒頭直接呼呼大睡過去。
自從預言能力恢復之後,我明顯感覺到諾斯拉家族的運作節奏變快了,酷拉皮卡也變得忙碌了起來。現在整個黑幫里,基本只剩下我、妮翁、和女傭們不用外出,以一種被半看管著的姿態留在別墅。
我知道諾斯拉對我的能力有著絕對的依賴,甚至因此顯得有些神經兮兮的。他原想派人緊緊跟著我,看守在我身邊,這樣就能時刻保證我的安危,但在親眼看著我幾乎不費力地就把那些保鏢全部打倒之後,他便沒再提過這樣的要求。
他安排酷拉皮卡在沒有工作的時候陪著我,同時命令他不論發生什麼狀況都要保護我的安全,但他不清楚的是,就算他不下命令,酷拉皮卡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妮翁身邊的保鏢從一開始的數量,縮減到現在只剩下兩人。但我自認我也算其中之一,而且我一個人就可以頂十個。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我也留意到那個表面任性又乖張的大小姐,實則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表現得有點鬱鬱寡歡。即使她從不在人前顯露自己失落的神情,但這種事不用思考也能猜得到了,畢竟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能夠替代你的位置,換了誰都不會覺得好受。
這段時間正是忙碌的回血時期,有時候酷拉皮卡經常兩三天都見不到人影。在第一周結束的時候,有一天下午,我第一次到別墅樓頂的閣樓里去主動見了妮翁。
閣樓是一座室內花園,屋頂裝潢著富有設計感的透明天窗,用以為室內的植被提供充足的光照。我進去的時候,妮翁正在樹蔭下的一個躺椅上睡覺,跟著她的女僕也縮在一旁打著盹,最近她一直都在這裡,幾乎沒怎麼出去過。
「小姐……小姐,醒醒……」在我的請求之下、隨我一同前來的旋律對著熟睡的妮翁輕聲呼喚著。聞聲,妮翁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一旁打瞌睡的侍女也一下子驚醒,趕忙擦著口水從地上爬起。
「旋律……你怎麼來了,我還在午睡呢,是爸爸有什麼事嗎……?」妮翁喃喃地說著,直到她的視線鎖定在我身上,聲音便戛然而止了。
「是我要來找你的,妮翁小姐。」我禮貌地微笑著欠了欠身,「不過畢竟和您不太熟悉,所以不敢自己貿然過來打擾,就讓旋律陪我一起來了。」
「是嗎,」她愣了愣,然後推開枕頭和天鵝絨薄被,將白皙的雙腳向地面探去,穿上了隨意脫在地上的毛絨拖鞋。她的小腿因不曾有過太多鍛煉,而顯現出格外纖弱柔和的線條。她雙手撐著椅子的邊沿,手指略有些用力地向下扣著,身體微微前傾,偏頭看著我說,「所以呢?你來找我做什麼?」
旋律在叫醒妮翁之後就離開了,花園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少女的敵意即使稍加掩飾,仍然能夠清晰感受得到。但我理解這種心情,此時此刻,我的存在對她來說就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巨大威脅。
仔細想想還會覺得有些好笑。曾幾何時,我也無比厭惡替代品這個身份,可過去那麼想要擺脫的東西,到現在卻又要自己主動靠近。
我們都要為了所謂的「人心」,去選擇一些東西,去拋棄一些東西。所有的自由都是一場等價交換。
「我來是,想要和妮翁小姐交朋友的。」我背過手,呲牙真誠地笑著對她說。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今後的事?」
那天夜裡,夕陽落山之後,我和酷拉皮卡就在敞開窗戶的房間靜靜地聊天。宇宙像是可以呼吸的海,將我們包裹其中,星星像水面的磷光,所以當我們眺望星空,就是在水底眺望水面。世界一下子變得很浩大,很遙遠;而我們兩個人,很渺小,卻靠得那麼近。
「想要在逆境中不斷前進的方法……」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然後突然翻了個身,湊到酷拉皮卡面前。他正坐在我床邊的地毯上,枕著胳膊依靠床沿。見我靠近,他也轉過頭看我,「絕對不止是仇恨、慾望、還有你心裡壓住你的那些東西。」我說。
隨後我用一根手指,輕輕指了指他的心臟的位置,繼續道:「還有希望。人是要靠希望才能堅持下去的,要意識到自己是誰,自己能做什麼,要找到自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從前,我也曾這樣問過你,那時候你對我說,今後你只想要復仇,但如果復仇結束,也想要和我一直生活在一起。現在我猜,你已經不想要繼續對旅團緊追下去了,對嗎?因為你不想為了復仇連現有的東西都失去,是小傑他們教會了你這一點。你記得你曾答應過我,不論如何會設法保全自己,不論身體還是心靈嗎?所以我拼盡全力想要回來,也是因為我不論如何也無法對你放心,我想要告訴你這件事——永遠不要放棄自我。」
「自我……?」酷拉皮卡眯著眼,換了個姿勢,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那時候他的狀態,慵懶得像只困意朦朧的貓,表現了出許久未有的放鬆。我像往常一樣摸了摸他的頭髮,繼續說:「對呀。只有知道自己是誰,才能進一步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你說,如果今後我們把火紅眼都找回來了,就辭職不在黑幫了,去做賞金獵人好不好?我們還可以攢點錢,開一間花店,在海邊小鎮買一間小房子,然後一起養一隻狗,我每天都可以給你烤蘋果派吃。」
「賞金獵人嗎……」聞言,他也眯著眼睛認真思考起來,然後突然笑了。那笑容是那麼單純,卸下了所有偽裝,「那我們一定是最不敬業的賞金獵人了,而且,如果你要養狗的話,那大黃怎麼辦?」
「大黃也和我們一起呀,它倆正好可以交個朋友。」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還可以買一小片地,自己種花。不過,你來烤蘋果派……?這我可不太放心,我還沒忘記你連早餐那麼簡單的煎蛋和培根都做不好的事哦。」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的廚藝是可以進步的好嘛,不要總提這個!」我紅著臉,窘迫地壓著嗓子小聲喊到。然後我們兩個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相信命運嗎?」那天夜裡,我這樣問他。
「命運?」他下意識地應了一聲,隨後便短暫地思考起來。趁著這間隙的時間,我拉過他的手,蓋在臉上緩緩眨眼,用睫毛輕掃他的掌心。
「我不相信。」他說,「未來的事情是沒有定數的,在無數人生岔路面前,選擇權都在我們自己手中,不是命運。」
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回答到:「可是我相信。我相信命運會為我們安排些必然要經歷的事,譬如我和你的相遇。但不同的是,我只相信命運只會為我們帶來什麼,卻無法為我們決定什麼。」
命運為我們的人生帶來美好與坎坷,卻無法決定我們的選擇,無法決定我們終將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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